“我不同意。”刘氏第一个反对。
老大老二都是她儿子,分家了就生疏了。为人母的她最不愿意看到如此场面。
且她儿子说不是赵姑娘怂恿,即使不是,分家的想法仍是滋生于他从赵家回来之后,刘氏不得不归责于赵梨花。
“爹,”张高看向他爹,憨憨地坦露心扉道,“大哥娶妻生子,有自己的小日子,往后我也要娶妻生子,也会有自己的日子,虽说我们是兄弟,但总会偏向自己的小家。分家不是说我们就不是兄弟了。我们兄弟俩往后一样孝顺爹娘。”
张高钝了十几年的脑袋瓜总算灵敏了一会,他爹娘在乎的不就是家人情分吗?
“你是为了娶赵姑娘才分家的?”赵老头问到点上。他不希望二小子因为外人与兄弟生疏。
张高关键时候不傻,“不是,与梨花无关,爹,不管我娶的是不是梨花,往后我和大哥总会为自己小家打算的,总会有私心的。”
虽说他一开始的笨想法就是:分了家他娶梨花更容易,梨花嫁进来也不会过苦日子。
张老头和刘氏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当年他们没从老家那边分出来时,就跟如今柱子一样的想法。
但听着忒难受的。
刘氏瞧着儿子那憨样,说出来的话却精明,这脑子怎么就灵光了呢?恨不得他多憨几年。
“关于赵姑娘的事,我们之后再商量,先谈谈分家的事,柱子去叫你大哥进来,”张老头沉默了一会,忽然吩咐道。
“他爹!你不会真想分吧?”刘氏难以置信。
她家二小子秃噜两句,就让他动摇了想法?
张老头呛着重重咳了几下,没应声。
他和刘氏当年经历过,刘氏嫁进张家,上受婆婆磋磨,下有嫂子弟妹斤斤计较,日子憋屈得很。直到他们分了家,憋在胸口那股气终于散了。
虽说分了,他们与老家几个兄弟姐妹依然有来往,关系生疏是比以前生疏,但该帮忙的时也毫不含糊。
他白日里虽是沉默,但有眼睛,也没少听见老大家的在那扒拉难听的话。他当公爹的不好出面教训儿媳。
私底下说上两句没啥,矛盾不是一触即发的,而是常年积累的。趁着关系好分一分,比关系恶劣了再分,情分更深。
只要两个儿子过得好,分不分家无所谓,分家了一样能互帮互助。
张老头在大儿子成亲时就想过分家的事了。树大分枝,人大分家。独独未意料到的便是:分家是从他二儿子嘴里说出来的。
既然提起分家一事,但最终要不要分,他得将事情与他们兄弟俩掰扯清楚了,看他们俩的想法。张老头想得挺明白的,他不是把控欲很强的人,两个儿子又是孝顺的,干活不惫懒,有了小家,日子总会越过越好,他看得清透。
张老头早些年有准备,不是很难接受分家一事。
隔壁,王春香贴着门听动静,心里头有几十只蚂蚁在爬,刺挠得难受,“当家的,你说二弟会和娘说啥?谈了老半天了没出来。”
张山换下脏衣,三两下换上干净的,闷不吭声。
半晌没听见回声,王春香瞪他一眼,“你说该不会是娘私底下给二弟好处吧?”
张山动作一顿,“你个婆娘想什么呢?”
王春香嘀咕了两句,推门想出去。
“大哥,爹娘叫你过去一趟。”门从外头敲响。
王春香刷地打开门,迎面是高大的大身形,她笑,“二弟,爹娘有没说是什么事?”
张高笑得憨实,“待大哥过去才知道,”
“柱子,走吧。”张山迎出来。
他们一进门,王春香哄着两闺女睡觉,抓心挠肺却不敢去偷听。
“爹娘,”
兄弟俩一壮一瘦,黑呦呦的面庞五六分相似,他们安静地站在那,刘氏仿佛看到了多年前他们还小的时候,他们互相谦逊,有吃同享,有难同当,转眼间,一个娶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小家,一个即将娶媳妇即将有小家。
刘氏背过头,不落痕迹地擦去眼泪,一想到分家,心里是难受得很。她不分家不是为了掌管家权,只是真舍不得。
张老头很直接,“老大,老二想要分家,你怎么看?”
张山毫无准备,难以置信转头看他,“柱子,你要分家?”
“大哥,”张高面对大哥的质疑与震惊,心中慌了一下,不待他解释,张山便狠狠拧着眉头。
“是不你大嫂又瞎吵吵啥了?哥回去说她。”
张山话毕转身就要离开,张高拦住他,“大哥,不关大嫂的事。”
张老头与刘氏端坐在上头,保持沉默。
张山盯着弟弟,心情渐渐平缓,喃喃道,“那,那是大哥不好?”
张高否定,松开拉着他衣袖的手,“也不关大哥的事,是我,我想成亲了。”
张山更糊涂了,“成亲与分家何干?二弟你成亲便是,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何至于分家?”
话说到了刘氏心坎上,是啊,多年的兄弟情分,分啥分啊。张老头拉住她示意别说话。
张高垂眸,又慢慢抬起,脸上的笑容收了一半,语气仍憨实,“大哥,我也不懂该怎么跟你解释,我知道,大哥你有大嫂和大花二花他们,你有自己的小家,往后弟弟我也要成亲,两个小家挤在一起,总会闹矛盾的。”
张高不懂啥大道理,这是他多年来在村里听来的看到的,他唯独聪明这么一回,或许有受了梨花那些话的刺激在。
张山听不进去,心里堵着石头般难受,“你成亲便成亲,这又如何,有小家了,我们不还是一家人。”
“大哥,”张高脑子一钝,不知如何往下解释。
张老头听得差不多了,他拿起烟杆子敲了敲桌子,“行了,听我说两句。”
“爹,”两兄弟异口同声,同时看过去。
刘氏奢侈地点了灯油,烛火一晃一晃,映出老人脸庞的皱纹痕迹。
“你们都是爹的好小子,但俗话说,树大分枝,人大分家,爹和你们娘当年经历过,懂这些道理,爹知道你们兄弟情谊深厚,山子,柱子他有一件事说得对,待柱子成亲后,你们都有自己小家,总会为自个子女着想,不比如今,万一你们哪天因着子女有利益揪扯,一个扯不公平,便会伤了兄弟情分。分不分这事,既然柱子提了,爹先给你们掰扯清楚了,最后还得看你们自己的想法。”
张山执拗着听不进去,“爹,我们是亲兄弟啊。”
张老头顺着嘴说了句,“难不成分了就不是兄弟了?”
“我哪是这个道理,这不是,我们兄弟俩好好的,忽然同村里那些闹矛盾不合的人一样分家,我。”张山纳闷地说不出话来。
张老头眼神扫过他们兄弟俩,一个坚定想分,一个执拗脑子不转弯,他心中叹气,准备再掰扯明白点,“山子,爹问你一件事,若是等你有儿子了,你会不会为你小子谋划?”
张山脑中自动想象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心都软了,“当然会啊,”
张老头继续道,“那会儿估摸着柱子也成亲有自己的娃了,你们吃住用的都是公家的,说明白一点那就是大家都东西,你为了你儿子多从公中扒拉一点,柱子的娃这边就会少了你塞给你娃的那份,反过来,柱子给他娃谋划一点,你的娃便少了他给娃的那份,有些矛盾就是从芝麻大小事来的,长此以往,你们心中会不会难受?”
张山目前没有儿子,他老半天也理解不来,“爹,那也没关系啊。我们是兄弟,计较啥啊。”
理是理,现实是现实,未出现的事硬要理解是很难。张老头呛了下,背过去咳了几下,刘氏忙上去替他拍了几下。
张老头掰扯来去,像极了在逼迫他们分家。但其实他只想掰扯明白而已,不管分不分也好,省得闹了矛盾,转过头来怨他们二老。
而刘氏,听完他那番掏心掏肺的公正话,忽然明白了。眼瞧着大小子脑子转不过弯来,她心中堵塞。
“我说两句吧,”刘氏即使心酸,也想替老头子敲两下二子的脑壳,都说到这了,那就说个明白,“这话我也不针对谁,你知道我们村里有好几家送小子去读书的,山子、柱子,娘就想知道,万一你们俩以后有了儿子,家里只能供得起一个,你们想会让自己儿子去,还是让侄子去?万一是你们侄子去了,会不会影响兄弟情分?你爹大概是这个意思。”
刘氏的示例简单明了,读书是个费银钱的事,不管读得好不好,多识几个字总会让人高看一眼,若是真的只能供一个,让谁去呢?兄弟俩一时陷入沉思。
刘氏见他们沉思,默默叹气,她转过来看了眼老头子,看来还是她老头子想的明白,瞧他们俩憨兄弟的模样,若是哪一天真出现这事,能不闹吧?
二小子提出这事是偶然,然而他们老两口一不小心将事情推上了明面。刘氏心情复杂,怪自己多嘴,又辛酸得不行。
张高一时被点醒了,他这脑子只能想到梨花能不能进门,进门后会不会被大嫂欺负的事,致使家庭不和睦,闹得兄弟俩夹在中间难做,他压根没想到还有刘氏说的那种情况。
孩子,还有读书的事。
“娘,你想的真多。”张高摸着后脑勺,偷摸抬头看了眼他大哥。
刘氏没眼看他们,忽然后悔跟两个憨瓜说太明白了。
张老头敲烟杆子,“分家的事是柱子提的,我和你们娘谁都不偏,既然提了,爹和娘就得跟你们说明白,无论分不分,你们都要能考虑到各种情况,村里分家不分家的都有,这么多年你们也能看到是啥情况,所以咱们家,分家这事,爹不支持也不反对,看你们自己的想法。”
张老头话是这么说,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刚才他们兄弟俩沉默许久,已经能说明他们的态度。
倒没想到掰扯掰扯,还真要掰分了。
张老头和刘氏对视一眼,村里估摸着也就他们,面临分家大事脑子还这么清醒理智还不拦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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