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傅闻声自幼是被傅家当做继承人来培养。
除了饮食穿戴一应符合继承人的形象,也被要求洁身自好,绝不败坏傅家家风。
他从小就有意与异性保持距离,唯一算得上熟稔的女性,就只有退婚的前未婚妻,但与前未婚妻之间,一切行为止乎礼。
傅闻声从没和任何异性,或者说,没有和任何人建立过亲密关系。
“么么哒”的释义,傅闻声琢磨了好半天,应该表达了一种亲密的意思。
他捏着小小的奶糖包装纸,低垂眼尾,轻哂一句:“难道把我当自家哥哥看了?。”
可就小朋友的胆量,哪里敢跟一个陌生男人说,“让我亲你一下”。
何况还是他这样的……残疾人。
傅闻声放下糖纸,抓了抓头发。
真想去问一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洋娃娃这点很不合理,竟然只有单方面通讯功能。
明明应该双方都能自主联系对方才科学。
傅闻声正暗暗抱怨着,眼前一黑,穿到了洋娃娃里。
“豆豆,我入选了!”
“入选什么?”
“提前批录取考试,学校安排我去参加了。包接包送包吃,不用花钱噢。”
“恭喜你了。”
“明天才去考试,现在说恭喜还太早了。”
“那明天再恭喜……”
傅闻声话音未落,听到一声夏纯的尖叫:“啊,嘶——”
他都没察觉自己的语气里充满了焦急:“小朋友,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被人撞到了。”
夏纯今天放假,在去市图书馆的路上被男性盲人撞到。
对方戴着墨镜,听出被撞到的是个女孩子,十分抱歉地弯下腰,惶恐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夏纯忍疼捂着手臂,语气尽量平静:“没关系,我没事。叔叔您要去哪里?需要帮助吗?”
男人发白的脸色缓和许多,感激道:“我去坐公交,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
“那您小心,叔叔再见。”
“再见,谢谢你,小姑娘。”
夏纯别了盲人,才继续和怀里的洋娃娃讲话:“我没事了。”
傅闻声听出两人对话,疑惑问:“怎么会撞到你?”
“是个盲人叔叔,似乎左手也有点不太好用,刚才没拿稳盲杖。”
傅闻声默然,原来是个残疾人。
夏纯见傅闻声不说话,抿了抿嘴角,小心地说:“好像还是第一次遇到盲人。”
傅闻声:“他或许也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友善的人。”
夏纯眨着眼,路走得笔直,脑海里开始回想起傅闻声刚残疾的时候,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
那个时候的他,该遭受了多少恶意的伤害。
夏纯心疼得自言自语:“应该会很伤心很难过吧……”
傅闻声:“嗯?”
夏纯:“我是说,盲人叔叔遇到不友善的人,会伤心会难过。”
傅闻声嗓音沉哑:“习惯了就无所谓了。”
夏纯眼圈微红。
习惯了,意思就是说,结了疤的地方,曾经鲜血淋漓过。
夏纯吸了吸鼻子,鼻音有点重,生怕开口暴露,就没说话。
傅闻声听了半天夏纯那边传来的脚步声和车辆噪音,半晌开口问:“小朋友,‘么么哒’是什么意思?”
夏纯刚走到图书馆正门口的大阶梯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她红着脸颊解释:“嗯……就是……就是……一种语气词……”
傅闻声:“一种语气词?”
夏纯:“对!就是朋友之间,当做结束语用的。”
傅闻声尾音微扬:“朋友?”
夏纯挠头,他不想跟她做朋友?
也是,她一个高中生,傅闻声应该也不稀罕和她做朋友,她好像太高攀了。
夏纯心虚说:“那个……普通朋友之间也可以用。如果你不喜欢,以后我就不……”
傅闻声:“哦。知道了。”
夏纯走到图书馆门口,跺脚抖掉鞋上的雪花。
大门口“欢迎光临”的电子提示音同时响起。
傅闻声意兴阑珊:“你好好学习,我今天有事,如果没有特别的事……”
夏纯:“你要工作了?”
傅闻声:“昂,要工作了。”
夏纯:“那,不打扰你了。再见噢。”
良久,夏纯都没等到傅闻声一声道别。
夏纯刷身份证进图书馆,小声嘟哝了一句:“怎么每次我说了再见,他都不跟我说再见的。”
进了图书馆,夏纯找了几本历史书籍作教科书的补充内容,就去了僻静的位置安心做试卷。
绿森小筑,傅闻声在没有拉开窗帘的房间里低着头。
普通朋友?
他也算帮了这小朋友不少忙。
到头来,就是个普通朋友。
傅闻声推动轮椅,去了书房画画。
他画山画水画花鸟虫鱼,就是没有画人。
那张没有高中生穿校服的背影图,平平整整地落在地上,说是废纸,又太干净了点,说不是废纸,又不该丢在地上。
呵,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就该待在地上。
傅闻声作画速度异常快,整个房间都是他炭笔的刷刷声。
管家敲门进来,见傅闻声入神,轻咳两声示意。
傅闻声没扭头,淡声问道:“怎么了?”
管家:“大少爷,临江公馆那边邀您过去用晚餐。”
傅闻声手中的笔尖一顿,他将画笔插在笔袋里,抽了张湿巾,不轻不重地擦掉掌心摩擦画纸沾上的炭痕,懒懒地说:“是该去一趟了。”
祭拜他母亲那天,跟车的狗仔,狗仗人势。
半下午的时候,傅闻声便全副武装出门。
临江公馆里,除了傅闻声的父亲,人都到齐了。
临到饭点,傅承山也回来了,他主动与傅闻声打招呼。
傅闻声坐在老爷子身边,置若罔闻父亲的示好。
傅承山讪讪一笑,随即斜了一眼傅闻声,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越来越没教养了。”
傅家自从薛慧文进门之后,气氛一直尴尬,傅承山的一句话,这下子让屋子的空气都凝固了。
老爷子狠狠地砸了砸手里的拐杖,斥傅承山:“你闭嘴!”
傅承山老老实实闭上嘴。
明明一大屋子人,一顿饭吃的是冷冷清清。
饭罢,傅闻声与老爷子在书房密谈了一会儿才离开。
爷孙俩从书房出来之后,老爷子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但显然怒气并不是冲傅闻声发的。
老爷子亲自送傅闻声到门口。
傅闻声的继母薛慧文忧心忡忡开口道:“闻声,要不就留下来住一晚上吧,外面雨雪交加的,坐车回去多不安全,万一又出什么意……”
老爷子板着脸,一口打断薛慧文:“不会说话就闭嘴!”转而脸色温和地同傅闻声说:“闻声,早点回去休息。”
傅闻声轻轻颔首,嗓音温润:“爷爷,我走了。您注意身体。”
傅光宗点点头。
管家上前来悄声提醒傅闻声:“大少爷,您刚才喝了红酒,要不要方便一下再走?车程原本有四十分钟,外面天气的确不好,可能需要更久。”
傅闻声点了点头。
傅光宗听到二人谈话,招呼家里的佣人帮忙。
傅闻声抬眼婉拒,同傅光宗说:“不用了,爷爷,我就去我原来住的房间方便就行了。”
傅光宗慈和地笑“嗯”一声。
管家推着傅闻声去他原来住的房间。
一进房间,管家先愣住了,原本属于傅闻声的房间,摆满了他弟弟傅辉的私人物品,临江公馆的别墅原是傅家祖宅,一再拓宽,五十个人都住得下,难道是没有地方了么!
傅闻声脸色淡淡的,他瞥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吩咐说:“在这里等我,我自己去厕所。”
他臂力不小,从来都是自己上厕所和洗漱。
管家躬身点头,在门口等着。
约莫五分钟过后,傅闻声操控着电动轮椅从厕所出来。
管家心事重重,低头推着他去客厅。
老爷子要亲自送傅闻声出门,还在客厅里等着,傅家另外的一家四口,也不敢先老爷子一步离开,也都在客厅沙发上,老老实实坐等傅闻声离开。
傅闻声到了客厅,再次同傅光宗告别。
傅光宗眼中充满了不舍,到底还是放傅闻声走了。
薛慧文跟着老爷子一起起身送傅闻声,热情挽留:“闻声,真的不住一晚啊?你看外面多大的雪啊。”
傅闻声坐直了身子,视线几乎和薛慧文齐平,他的眼神又冷又直地打过去,沉声说:“如果你真心想留我,就不会让我的房间摆满了你儿子的私人物品。鸠占鹊巢这种事,还真的是你的强项。”
别墅里气氛瞬间有了□□味。
傅光宗将拐杖猛然砸在薛慧文身上,十分激动:“你占什么巢!你配吗!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薛慧文脸色煞白,忍疼安抚:“爸,您别动气,您可千万别动气,是我不好。”
傅承山也帮着妻子解围,跟傅光宗解释说:“爸,慧文也不是故意的。”
傅光宗冷冷冰冰的眼神落在傅辉身上,逼着他道歉了结今天的事。
傅辉今年二十五,在外是影视公司总裁,被人吹捧得飘飘然,哪里拉得下脸面对一个瘸子道歉。
傅光宗没给傅辉犹豫的机会,他一个巴掌狠狠甩上去,把傅家一家四口都打蒙了。
傅辉今年二十五岁,是个事业有成的成年男人,老爷子竟然当众打他的脸!
傅辉的妻子罗嫣然连忙上前去护着傅辉。
傅光宗高声道:“立刻马上把你的东西从闻声的房间扔出去!滚!”
傅辉连滚带爬去了,老爷子怒气冲冲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傅闻声不想再待下去,抬手示意管家离开。
只留给傅家人笔直的脊背,冷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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