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纯早上和夏以德差不多时间起床洗漱。
夏以德果然像傅闻声猜测的那样,用眼神试探夏纯的态度。
夏纯听从傅闻声的话,忽视夏以德目光中询问的意味,冷静地收拾好自己。
夏以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冷漠不听话的夏纯,心里发慌,打量着夏纯,轻咳两声,小心翼翼说:“纯纯,今天吃饭的钱够不够?昨天给了你八十块钱,还没用光吧?”
夏纯脸色冷淡,自顾穿上鞋,“砰”一声,重重地关上防盗门。
夏以德吓得一激灵,心神不安地自言自语:“这丫头不会真要把事情闹大吧!”
柳秀娟从主卧出来,黑着脸道:“你让她闹!我看她能闹出个什么动静来!”
夏以德没柳秀娟淡定。
他在电力局好不容易才托了亲戚帮忙找关系转正。
像这样的事业单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多少临时工盯着正式工,巴不得他犯错好取代他。
夏以德惊慌惶恐地送夏月去上学。
一直到晚上十点半,夏以德整个人都处在忐忑不安的状态。
夏以德平常接夏月回家之后,一般也就睡了。
今天愣是熬到晚上十点五十,夏月房间的灯都熄了,他还不敢睡觉。
夏以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不时起来开灯,盯床头的手表走秒针。
最迟十点五十,夏纯该到家了啊!
怎么还不回来!
柳秀娟被夏以德起起躺躺的动作搞的也睡不着,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不耐烦说:“你还睡不睡了?我上一天白班累死了,你不睡别连累我!”
夏以德回想起早上夏纯的异常状态,根本躺不住了。
他拿起表展示给柳秀娟看:“十点五十五了,纯纯这三年回家的时间,从来没超过这个点!”
柳秀娟迷瞪着眼看表,奈何刚睁开眼,实在看不清,直接拿了手机看时间。
已经十点五十七,还有三分钟就到十一点了。
柳秀娟打了个哈切,没所谓说:“比平时迟了几分钟而已,你着什么急?一到十一点,保准回来。她一个孤儿,不回咱们这儿,还能回哪儿?我就不信她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敢在外面留宿!那些地痞流氓可不是好招惹的。”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夏以德更慌了,孤儿侄女真要出点什么事,这么点小的地方,他还要脸不要了。
夏以德掀开被子,准备穿衣服出门。
柳秀娟一把拽住夏以德,问他:“你去哪里?”
夏以德抓着柳秀娟的手哀求:“秀娟,我求你了,哪怕是为了我的脸面,为了我的工作,你就让我出去看看纯纯回没回来。”
柳秀娟横眉倒竖:“她就是故意晚回!”
夏以德急得上火:“先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把人接回来再说!”
柳秀娟瞪夏以德一眼,质问道:“你要是现在出门接她,指不定她就在楼底下等着你,到时候她让你给她安空调,你从哪里找钱给她安?”
夏以德无言以对,家里的财政大权可是由柳秀娟掌着。
柳秀娟见丈夫不说话,立刻火冒三丈,甩开他的手扯着嗓子喊:“今天装空调,明天要书柜,后天就要蹬鼻上脸抢月月的房间,抢我的房间,最后再把我,把你,把咱们一家三口全部都赶走!夏以德,我劳心劳力照顾她三年,就为了落得这个下场?你侄女是人,我和你女儿就不是人?到底谁才是你家人啊?你良心给狗吃了?”
夏以德死死地抓着头发,脖子憋得通红,原地转圈儿。
最终还是夏以德妥协了,他长叹一口气,说:“十一点过五分,如果这时候纯纯还没回来,我就去接她。她今早就很不对劲儿,万一真有什么,今年过年,亲戚朋友一来,咱俩脸都没地儿搁!”
柳秀娟没好气说:“十一点十分再说!”
夏以德一屁股坐床上,定了个闹钟,哼气说:“好吧!”
确定了时间,夫妻俩谁也不再说话,静默地等。
十一点整的时候,夏以德看了一眼手机,随后竖起耳朵,听门外动静,却一点开门的声响都没听到。
柳秀娟优哉游哉地拧开眼霜瓶,涂抹眼霜。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
门外还是没动静。
夏以德忍不住又挠了挠头发。
十一点过五分,依旧安静如初。
柳秀娟也有点不安了,夏纯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家过。
夏以德忍不住起身出去倒了杯水,经过客厅,他情不自禁往大门口瞥,却并没有人开门。
回房后,夏以德垂头丧气坐在床上,手里的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
柳秀娟抱着手臂,皱眉道:“她这么大的人了,不会有事的,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有可能是写作业耽误了。”
夏以德没说话。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声响,是开门的声音。
柳秀娟冷笑道:“看吧,我就说她要回来的。”
夏以德趿拉着拖鞋起身,外面站着的,却是夏月。
夏月站在主卧门口,抿着嘴角问夏以德:“爸,夏纯还没回来吗?”
夏以德后背冒着冷汗,安抚着夏月说:“月月乖,你先好好睡觉,你姐姐肯定是写作业耽误了,我去接她。”
柳秀娟听到动静跟出来,板着脸说:“月月,你去睡觉。”
夏月点点头,进了房间。
夏以德钻进主卧,慌不择衣,随便穿了袄子,匆匆忙忙套上厚码字,恨不得马上就冲出去。
柳秀娟跟着穿衣服,嘴硬道:“我还不了解纯纯么,她没那个胆子乱来,肯定是写作业耽误了,指不定她就在楼下呢。”
夏以德遏制不住,怒吼道:“你闭嘴!都是你刻薄闹的!你要是对她稍微好一丁点,她会出事吗!”
柳秀娟睁圆了眼睛,委屈地哭了。
结婚这么多年,夏以德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
今天居然因为一个侄女吼她!
夏以德不忍心见柳秀娟流眼泪,但事态紧急,也顾不上安慰她,沉着脸说:“先把孩子找到再说,她不能有事。”
柳秀娟的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十五分,平常这个时候,夏纯都睡了。
她也开始慌了神,忍着眼泪,穿好衣服跟夏以德一起出门去找人。
夫妻两个骑着电动车出门,从小区出去,一直走到学校问门卫,却得知所有教室的灯都熄灭了,走读的学生全部回家了。
夏以德站在大门口,想打电话给夏纯的班主任,却发现他竟然从没存过夏纯老师的电话。
柳秀娟也发现,她居然不知道夏纯任何一个同学家长的联系方式。
冰天雪地,夫妻两个冻得瑟瑟发抖,露在外面的双手僵如冰棍,却还是不得不翻找着手机里可能会有的用的联系方式。
寒冷加剧了恐慌。
柳秀娟开始着急了,才说:“以德,报|警吧。”
夏以德喃喃道:“再找找,再找找,报|警事儿就闹大了。”
柳秀娟脑子一片空白,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夏以德:“先回家。”
夫妻两人又骑车回了家。
天寒地冻,冷风从脸颊和耳廓刮过去,刀子一样割人。
但夏以德感觉不到痛,或者说,冷风的痛,比不上夏纯失踪带来的胆寒感。
到家门口的时候,夏以德哆嗦着开了锁,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怕的。
推开门的时候,夏以德和柳秀娟看着客厅亮着的灯,和门口女孩儿的靴子,瞬间愣了。
夏纯回来了?!
夏以德鞋子都来不及换,跑到夏纯房门口,没见到人,又跑去书房,这才看到了夏纯。
夏纯开了书房的空调,正在写试卷,她的手边一杯温热的牛奶,还有一片面包,对比起夏以德和柳秀娟的狼狈,她可太悠闲自在了。
夏以德直直地看着夏纯,百感交集。
夏纯放下笔,抬头,逼视着夏以德说:“我的房间太冷,得安装一个空调。”
夏以德下意识吞咽着,点头说:“好,装,装一个。”
夏纯继续低头做试卷,夏以德关上书房的门,退了出去。
柳秀娟赶过来,想冲进书房,却被夏以德拽进了卧室。
柳秀娟感觉被耍了,一肚子邪火没地儿发,全发在夏以德身上,锤了他几拳头,又给了他巴掌,头发都给他褥掉一小撮。
夏以德任由柳秀娟打着,话也不说。
等柳秀娟打累了,他最后敲定了结果:“明天我去联系人,给纯纯装一个空调,至少让她高三的时候,舒舒服服过去。”
柳秀娟粗鲁地脱了衣服,直接蒙被子躺下,躲着哭了起来。
书房里。
夏纯做完试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洗漱了回房睡觉。
她紧紧地抱着洋娃娃,笑眯眯道:“豆豆,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我有空调吹了!”
傅闻声轻笑一声。
只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夏以德在被揭穿恶行的恐惧里自乱阵脚。
这种垃圾,可太好对付了。
夏纯给洋娃娃也盖好被子,说:“豆豆,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其实迟回一个小时,她也很不安。
这是她第一次对夏以德提出要求,她期待着,这件事不只是终止于口头争吵而已。
她想看到实际一点的结果。
她想求证,变勇敢,事情就会越来越好。
她终于成功了一次。
长久受精神压迫的夏纯,好像生出一双看不见的翅膀,让她的精神自由地翱翔了一阵。
傅闻声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快乐。
夏纯挨着洋娃娃的脸颊,弯着嘴角说:“豆豆,我给你唱首歌吧,以前你没来的时候,我都会给洋娃娃唱歌的。”
傅闻声音调懒懒的:“好啊。”
其实他知道是什么歌,他喜欢这首歌,也需要这首歌。
夏纯轻哼着温柔的摇篮曲,哼到她自己也困了,下意识说了一句:“晚安,豆豆。”
傅闻声回到自己的身体,失眠带来的头疼欲裂,在强烈的睡意下消失了。
他异常沉稳地睡去。
隆冬之夜,高楼负雪,星星点点的雪花落在各处,似一片月光洒下的斑驳。
风移影动,连飞舞的塑料袋都是轻盈可爱的。
.
夏以德昨夜受过惊吓之后,第二天早上,自觉地把一个月的生活费都给了夏纯。
并且瞒着柳秀娟,悄悄从私房钱里多拿了一百块出来,塞到夏纯的生活费里。
夏纯从家里出来后,一路跑去学校门口的蛋糕店。
攥在她手心里的几百块的巨款,让她在美味精致的糕点面前,充满了底气。
以前夏纯的饭钱一天只有二十块,在物价高昂的城市,每一餐都要精打细算,根本不敢碰甜点。
夏纯买了一块提拉米苏,又买了两块面包。
她没急着进班,而是到操场上找了安静地方,悄悄吃甜品。
天光微亮,校园雪地,夏纯吃着甜品,爱豆变成洋娃娃在她怀。
这是她三年来唯一幸福无比的时刻。
夏纯挑了一口放进嘴巴里,芝士好甜,咖啡微苦,太好吃了,人间绝味。
高兴的时候,总是会冒出分享欲。
夏纯开心地问傅闻声:“豆豆,你吃过提拉米苏吗?”
傅闻声声音懒懒的:“没吃过。我从来不吃甜品。”
夏纯:“噢,你不喜欢甜食啊。”
这点傅闻声倒是从未公开提及,她只知道他口味淡,不吃辣。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为了健康考虑,所以不吃含糖量高的东西。不过我以前在意大利的时候,一起工作的同事告诉我‘提拉米苏’意指吃了这东西,有种幸福得飘飘然、宛如登上仙境般的感觉①。”
夏纯眯眼笑道:“没有形容错,我现在就像你说的那样幸福。”
傅闻声笑声里带着一点调侃的意味。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一块蛋糕,都能令她感到幸福。
夏纯吃完最后一口甜品,把垃圾扔到垃圾桶里,细声说:“其实,我也不是钟爱甜品,只是从前爸爸妈妈在的时候,可以随意吃到,后来却只能隔窗相望,再次吃到,就觉得好甜好开心。”
傅闻声默然。
是因为这样才高兴的么。
夏纯行走在操场上,地上的积雪融化成水,沾了一点点在她鞋子的边缘处。
她的脚有点冷,但心里是热的。
夏纯言语带笑:“豆豆,你好厉害呀。”
傅闻声完全不把这种小事放在眼里,“你家的事,都是小儿科。”
夏纯试探着问道:“你家里,比我家还难处理吗?”
网络上关于傅闻声的私人消息很少,即便在网络发达的今天,夏纯也只知道傅闻声入娱乐圈之后的经历,在此之前,他的生活经历和家庭背景成迷。
她想知道和他有关的更多事情,好像这样就离他更近一点,好像这样就会在他眼里变得特别一点。
夏纯自私地想着,如果能成为他心里特别的那一位,该有多好。
她忐忑地期待着答案。
天上忽然落下鹅毛大雪。
傅闻声操控着轮椅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昨天的雪还没化,今天都雪又来了,窗外白皑皑一片,静谧干净。
“小朋友,你那边下雪了吗?”
夏纯闻言,用手接了雪,小小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瞬间融化。
“下雪了,下得很大。”
傅闻声凝望雪地,声线平坦:“小朋友,难得窗外有美景,就不说我的事了。”
浪费景色。
夏纯心口一揪,“好。”
他的家事,让他不开心吗?
“快点去上课吧。”
“好。”
“再见。”
夏纯说再见之前,告诉傅闻声:“如果,如果你也有需要我的时候,我愿意尽我所能帮助你,虽然我好像帮不了你什么。反正我们也不认识,你不想跟别人说却又让你难受的事,你可以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我会把你的秘密烂在心里。再、再见!”
说完,她拼命往前奔跑,好像听这番话的对象,就站在她身后凝视着她。
傅闻声似乎也能从少女激动不平的语气里,感受到她的善良与羞涩。
他看着窗外的雪,嘴角扬起一个浅淡的笑。
傅闻声不喜欢小孩子。
但这个小朋友,有点可爱。
管家敲门进来送早餐,竟然看到傅闻声在笑。
他放下案盘,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傅闻声居然笑了!
三年了,这是傅闻声坐在轮椅上之后,第一次露出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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