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后, 银灰身影在他视网膜上成形, 高大而秀挺, 流畅线条媲美战斗机造型，关节位置的细细齿轮精密咬合，随着细微的动作进行着繁复的运作。
利刃从手腕开始延伸，头后以及手肘也长出宛若微弯骨刺的银亮剑刃, 仿佛套着足铠的脚踝位置也长出一圈手指头长的尖刺，根根锋芒毕露，光看一眼都觉得疼。
明明是为杀戮而生的恐怖造型, 超过两米的个头偏偏佝偻着背、低垂着头, 手也乖乖地放在腿旁边，显得总是可怜巴巴的。像是被主人遗弃在凄风冷雨里的大型犬。
宁珩从短暂的惊恐中镇定下来, 松开握着腰间刀柄的手, 默然仰望眼前大了一圈的灰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这是要进化成刺猬吗？”
灰灰抬手想要挠头，手部剑刃跟头部剑刃咔擦摩擦出火花，它似乎自己也没怎么适应现在的身体，举止间残留着人类习惯。只有战斗的时候才会彻底化作与人类完全半分关联的怪物。
它——宁珩现在也不知道应该叫它还是他——总之这个疑似在往四星级进化的异兽以沉默而卑微的姿态站在宁珩面前，半个灰色遮面罩上下咔咔抖动了会儿，终于发出了久违的声音：“哥、哥……对、不起……”
宁珩没说话。
灰灰的银色眼珠子便露出几分怯生生的神态，它后退两步，突然身形从原地消失了。
再一眨眼，又回到了原地，这次肩膀上扛着头巨大的银灰色犀牛。
犀牛全身都满布着齿轮, 吻部的尖角则像是把军用匕首一样厚重坚硬。然而四蹄都被从膝部砍掉，只能徒劳地摆动断肢。
灰灰将犀牛重重地扔在地上，一时间齿轮弹簧四溅，简直像是将大本钟砸碎了似的。
它的手刃已经彻底变成银色，轻易切开犀牛灰白色的躯壳，从圆滚滚的腹部挖出来一团还带着温度的圆柱状金属，扎在手刃尖端，讨好地递给宁珩。
仿佛是金属水果叉扎着超大棉花糖似的。
这是金属犀牛的“脑”，又叫指令集合体。
灰灰还记得在大厅里切碎了某个异兽，宁珩捡着脑不肯给它吃的事。它以为宁珩喜欢，所以特意捕猎了好多异兽来给他。
失去电流回路支持的指令集合体很快就会失去活力，所以它小心翼翼没有将异兽切碎，而是单纯废掉行动能力，等见到了宁珩再现场取出来。
所以它有点小得意地补充：“新……新鲜的！”
宁珩：“……”
他留意到灰灰胸口位置的灰白纹路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像是灰色钢上镶嵌的银色丝，隐约勾勒出的形状，像是……像是绣花的兰草纹路。
他虽然不知道那是周勇利的妻子留下的香囊上的绣花纹路，却也明白这肯定不是凑巧形成的。
人工的痕迹，也许象征着人性的存在？
难怪游戏在扫描威胁时，没有将灰灰算在其中，因为判定它不会造成威胁。
外形凶残的小可怜还在眼巴巴地奉上棉花糖，宁珩终于板起脸说：“放在地上。”
灰灰听话地抖抖刀刃，将“棉花糖”抖地上，宁珩取出平板，趁着指令集合体活性还在的时候对着它拍了下。
就眼瞅着电量增加了1%。
宁珩又对着金属犀牛尸体拍了下，这次增加了8%，应该是能量熔炉还存在于躯壳里的缘故。
他打量灰灰，最后抬手，小心翼翼放在唯一看着还安全点的带纹路胸口，轻轻拍了拍，是带着温度的光滑金属，没有什么奇怪的手感。他放下心又拍了拍，温和地说：“千万不要杀人，好不好？只要不杀人，我就留着你。”
灰灰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一个劲地点头，然后示意宁珩跟它走。
它带着宁珩回到之前遇到卫筱兰的大厅，那里头异兽尸体堆得满满当当，几乎顶到天花板。
宁珩为了看到顶，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默默又看了眼灰灰。
体型修长的铁皮鬼温驯地站在一边，银色眼珠闪闪发亮，被宁珩看时，还下意识歪了歪头，不知怎么就让人觉得是在求夸奖，“给……哥哥。”
宁珩又拍拍它胸口：“谢谢，你真棒。”
灰灰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不管有意还是巧合，宁珩都承情记住了。一边手脚利落地开始拍摄。
拍着拍着突然平板一震，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
【恭喜！你已完成升级任务！】
不过几分钟，整个大厅里的鬼金就被他扫荡一空，只留下了一条被砍成两截的金属细蛇，虽然跟粗麻绳差不多大小，总长度也不足一米，然而通体却银色中隐隐泛出金色。
银色鬼金之上是金色，这已经是宁珩所知的鬼金终极形态了。
他不禁对灰灰有点刮目相看，再仔细打量，才发现它腿脚跟躯干上都有些细细的裂缝，膝关节跟髋关节位置的齿轮也有些残缺。
宁珩想了想，他取出厨刀试着在蛇尾那半截身子上切了一下。
他之前刷出来的随机任务里，有这样一条：【探索地图上的？位置。奖励是每探索一处得到一颗美味神秘星。】
带？的位置现有两处，其中一处就是农家乐底下的地穴。在他拍下怪物巢穴，让那些暗红物质全部消失以后，就算探索成功了一处位置，并且得到了一颗所谓的“美味神秘星”。
那东西就真的是颗金色的胖五角星，质地和颜色都像水晶石，只有一元硬币大小。因为可以用来升级厨具，他就直接使用了。
没想到五角星刚刚触碰到厨刀，就立刻跟厨刀融合。
而厨刀的名称则从【普通的家用厨刀】变成了【精致的家用厨刀】。
他现在就拔出这把【精致的家用厨刀】，在蛇身戳了一下。
很吃力，像是钝刀子切鲇鱼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不过宁珩还是很努力地剖开两截蛇，找到了这条蛇的指令集合体，虽然是个只有半截拇指大的圆柱体，却通体呈现半透明的金黄色，居然跟那颗【美味神秘星】看上去材质几乎一模一样。
厨刀一扎上去，那东西就融入厨刀，跟之前升级厨刀一模一样的反应。
宁珩觉得……也就是名字叫得不一样，科幻表述是“指令结合体”，要是换个玄幻世界，叫“妖丹”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至于能量熔炉部分，正好在被灰灰切开的位置，这个级别的异兽已经不会爆炸，而是漏光了。
灰灰在一边开始不安地动来动去，对着剩下的蛇身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
天知道宁珩怎么会从那张死板金属脸上看出那么多丰富的表情的。
宁珩迟疑了一下，还是扔了半截蛇给它，另外半截还是拍照转化了。
灰灰心满意足地拎着半截金属蛇，塞进了自己的能量熔炉里。
这时候，宁珩又感觉到一下被烧红钢针扎到脊髓的剧烈刺痛，顿时变了脸色。
灰灰也察觉到什么一样抬起头，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宁珩记得那个方向就是他们发现蜘蛛形铁皮鬼、或者简称为蜘蛛鬼所在的方位。
这种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确信那东西正在快速接近。一定是因为发现了宁珩的存在，对那头蜘蛛鬼来说，得而复失的猎物，绝对不能放过。
他倒是不太慌，大不了躲进游戏里就行了，但难免会操心灰灰。
灰灰的优势在于速度，而这一点对于蜘蛛鬼来说毫无作用。蜘蛛鬼随身自带的蛛网可以随时往四面八方扩展，交织成巨大的无形蛛网，像是某种脉冲波之类的东西。
这些脉冲波不仅能帮助蜘蛛鬼探测信号，还能将活动的物体困住，就像真正的蜘蛛网困住小飞虫一样。
除非力量足够大可以挣脱控制，而力量，是灰灰最严重的短板。
当然这些都是以三星四星生物来说的，其玄幻程度就好像死宅们讨论威震天和孙悟空哪个更厉害一样。
宁珩脑海中数个念头连轴转着，行动一点没耽搁，带着灰灰回到抢救高晋的屋子，叮嘱说：“我先躲一躲，那个地方……你去不了。所以你自己找地方躲，知不知道？”
灰灰两眼光芒颤动：“哥哥，不、不、要我？”
宁珩叹气：“要的要的。”他轻轻一拳捶在灰灰胸口，“打不过，躲起来，懂不懂？”
灰灰迟疑地点了下头。
那就好，宁珩继续说：“等它走了，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好不好？”
灰灰又迟疑地点下头。
宁珩正准备走，想了想还是说：“对不起，不该和你发脾气，不该叫你滚。”
灰灰依然痴痴呆呆地点头。
到底听懂没啊……
宁珩心里没底，但是也顾不上了，只好说：“快去躲起来，我也躲起来，回头见！”
然后他启动游戏，重新进入美食小镇。
银光包围宁珩的一瞬间，灰灰就动了。
然而那光芒仿佛不存在于世间之物，铁皮鬼从光芒里穿过，什么也没碰到。
灰灰在原地转了两圈，突然发出一声愤怒而悲伤的尖啸。
远处回应般响起更加厚重雄浑的吼声，灰灰撞破墙壁，朝着那挑衅的吼声冲了过去。
宁珩不知道灰灰没听话躲起来，反而直接冲上门打架去了。
他安安稳稳地回到人行道前，正好见到了从屋子里大步走出来的景尚瑜。
不知道为啥有点心虚的宁珩立刻先发制人：“阿瑜！我们现在可以升级了！你跟冯队长他们说收集鬼金可以继续，但不要冒险去抓什么危险的异兽。”
景尚瑜停下来，两人隔着两三米远，神色安静而友好地笑了笑：“这样啊，那太好了。我这就去发通知，宁珩，这次多亏你了，谢谢。”
明显变得冷淡疏离的态度让宁珩心里不太舒服，但又觉得自己大概想多了。
于是就只是笑着回答：“跟我客气啥。”
然后他选择在线升级。
升级时间一小时，哥顿的餐车则暂停营业，专心进行cp点到电量的转换。
趁着这段时间，他也跟着景尚瑜去见了冯队长。
他们在超市里见面时，冯队长正在收银台跟前排队，一边还咔擦咔擦地啃着苹果。
见到景尚瑜和宁珩，他也只是摆了摆手：“又来了？高晋现在怎么样？”
景尚瑜苦笑：“内脏的伤稳定了，就是太虚弱，不过死不了。”
冯队长刷了点数，跟周围认识的人打招呼，然后抱着个装满水果的纸袋走近，给他们一人送了个苹果，感叹地说：“他也真是命大，这样都没死。”
会这样说话的人，要么是敌人，要么是关系亲密的朋友，冯队长显然是后者。
景尚瑜又跟冯队长说了一遍不用急着找大怪兽打的事，冯队长有点懵：“这就搞定了？镇长能耐啊，啥时候介绍我认识认识。”
景尚瑜干笑，宁珩也跟着干笑。
然后冯队长又提了一下长生的现状。
宁珩发布的那些任务，表面看起来只是收集食材相关，但其中很多材料，尤其是诸如草果八角、葡萄糖酸-δ-内酯之类添加剂类型的材料，一开始普通市民扫荡超市不会去理睬。等到任务发布，才有人想起来去超市便利店以及各家各户废墟里翻找。
城外大部分材料都在最初异兽冲击时损坏了，而不知什么时候就流传出谣言，说邵宝霖的秘密仓库里除了食物外，也存放着各种种类的佐料，如今他们准备全部拿去换cp点。
这件事引起民众广泛不满，连另外几个防卫队的基层队员也有意见。民众和防卫队之间、防卫队和邵宝霖直系之间，大大小小的冲突越来越多，都不用沈市长出面，邵宝霖一系如今也焦头烂额。
如今只需要赶紧囤够物资，找时机发难，打破邵宝霖在长生一家独大，拿到他囤积的武器和建材、药品等物资，他们就能把长生市的围墙往外再扩建一圈，接纳更多的难民。
对此冯队长的结论是：“吃饱了就有力气找茬了，这是一辆餐车引发的血案。”
宁珩虽然初衷并不是搞事，但达到这样的效果，他自然乐见其成。
然后他们又交流了一下其他情报。
中途高晋醒了一次，抓紧时间说了关于西福的异变。
孟汉成的人虽然减员严重，但剩下的人简直像是小说里进化的异能者一样，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远远超过了人类的极限。
同时身体也产生畸变，不过距离灰灰那种全身变化还远，而是局限于极少的部位，比如一只手变成银色、耳朵变成青色，又或者脸颊上镶嵌着齿轮之类。
但仅仅是这样，就让高晋和晁明杰疲于应付，要不是那只大蜘蛛突然出现，无差别攻击他和狼王团，恐怕高晋也要被一起抓走。
宁珩想不通：“等等，所以孟汉成他们的目的是抓人，而不是杀人？”
虽说是孟汉成的一贯风格，但像高晋这样身手太厉害的人，抓了也难以控制，用来干苦力太得不偿失，用来当炮灰，对方很容易就能脱身，怎么算也不值当。
冯队长看了他和景尚瑜一眼，点点头，说道：“其实这件事我正要和你们说。”他左右看了看没人会偷听，才郑重地低声说：“淞阳传来消息，在西福附近发现了长得像是薛云的人。”
淞阳……薛云……？
宁珩呆了呆，突然想起来让人震惊的事，他还没开口，就听见景尚瑜压低声音问：“薛云？那个变态老头？”
冯队长点点头，反而露出轻松的表情：“是好事，如果真是他跟孟汉成勾结，那至少小晁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小晁那体质，对他来说肯定是绝佳的实验材料，受苦是免不了，好歹能保命。”
宁珩突然迈大步走开，去一旁扶着电线杆干呕。
他胃部抽搐得厉害，全身冷汗涔涔。
久远的、他为了自保而刻意遗忘的恐怖记忆，伴随那个名字再度如阴影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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