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市长这话一出口, 宁珩就觉得一股热气轰地冲到头顶, 但紧接着就感觉一只手放在他腿上, 又像提醒又像安抚似的拍了拍。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确实效果拔群，宁珩当真冷静了下来。
身边传来一声拍桌子的巨响，郑文章铁青着脸站起身, 只是没等他开口说什么，景尚瑜跟秦胜一左一右出声制止：“小文，坐下。”
浓眉大眼的郑文章气哼哼地坐下了, 动静有点大, 引得周围人群投来好奇的目光，虽然有几个脸熟的想要过来打个招呼, 却被四散站位的保镖不着痕迹地劝退了。
一个神色憔悴的男人站在远处看, 因为不正常的消瘦而显得皮肤松弛，显而易见很短的时间前他应该挺胖的。
朱啸的视线凝固般落在宁珩脸上，心里又惊讶又酸苦。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最看不起的小朋友竟然已经拥有了坐在长生基地领袖对面谈话的资格。
不仅如此，好像还是平起平坐的那种，神色间看不出丝毫谄媚惶恐，甚至那个剃着平头长相方正的小伙子居然还朝沈市长发火？
一辈子浑水摸鱼，习惯了媚上欺下的朱啸觉得这种事真是无法容忍……和令人嫉妒。
宁珩完全没有留意到周围人群里隐藏的熟人，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沈柯那边。
冯队长神色不太好看，却还是打着圆场劝住了郑文章，沈市长脸色也不好看, 被一个年龄跟他小儿子差不多的人当场发火，简直奇耻大辱。
沈柯却气定神闲，温和地说：“先别忙着生气，不如听听这边的理由。”
这个青年戴着无框眼镜，气色极好，穿着干净而且剪裁精良的衬衣和海军蓝休闲西服，再加上坐在阳光很好的露天咖啡座，很容易让人产生此时此刻身处金融街休息时间，与精英面对面喝茶的错觉。
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也跟他老爹一样带着不自觉的傲慢。
景尚瑜笑了笑，却说道：“让我猜猜看……因为这样的技术不是人类可以掌握的水平，技术不可控，则风险不可控。万一发生未知的危险，连怎么应对都不知道。所以与其接受这样不知目的、不明原理的黑科技悄无踪迹深入人群，倒不如隔绝在外，或者只做最低限度的利用，至少不会因此留下隐患——我琢磨着，大概就是这类型的理由，对吧？”
沈柯怔了怔，打得漂漂亮亮的腹稿全被对方总结出来了，难免有点憋屈。
最后只好勉强维持着气定神闲的笑容，轻轻点点头：“原来阿瑜也考虑过，那我就放心了。这次灾难……死的人着实太多，我们已经承受不了任何风险。”
宁珩心想，威胁级数四星五星级的灭城怪兽还在后头呢，不借助外力……仅仅是没有厨刀这一项就削减了多少战力。
他扭头看着景尚瑜：“就是说怀疑这个游戏模式不怀好意？可……我觉得吧，有这种把游戏做成影响现实物质的能耐的话，要毁灭地球恐怕比变异病毒更容易。嗯而且……”他顿了顿，回顾下邀请函透露的内容，说道：“它至今为止所做的事，难道不是在清除病毒吗？”
收集鬼金，转化为人类可用资源，以及邀请函提到的“净化度”，指向已经相当分明。尽管不清楚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但至少从终极任务目标判断，它是站在人类这边的。
沈市长笑了笑：“你叫……宁珩是吧？小朋友还是太年轻了，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背后不知道藏着什么阴谋，还是不要轻易相信它。”
宁珩皱着眉想反驳，却感觉景尚瑜放在他腿上的手突然捏了捏腿肉，微微的酸痒感让他僵住后背。宁珩一般不喜欢跟人有肢体触碰，但景尚瑜偏偏是例外的，也许是因为景尚瑜举止太过自然，经常不知不觉就被他摸摸腿搂搂肩。
偏偏宁珩一点不觉得讨厌，只是他身体敏感，捏一下难免又痒又酸，他虽然理解景尚瑜是为了给他暗示，但毕竟吃不消，费了好大劲才没从神色上暴露出变化，只是板着脸不开口。
同时偷偷拽住景尚瑜两根手指，把他的手从自己腿上甩开，又被景尚瑜一个擒拿抓住了手腕，宁珩小幅度挣了下挣不开，警告地拿脚踢了下他。
两个人藏在桌子底下的手脚像高中生一样打闹着，景尚瑜表面依然一本正经，说道：“沈市长说的，我赞同。安全起见……还是要谨慎点，你觉得呢？阿胜？”
秦胜看他一眼，扶了下眼镜轻轻点头，沉痛反省：“是太过冒进了，要不我们跟镇长申请，撤销一部分？”
沈市长跟沈柯的脸色就好看多了。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进入超市的“门”只留下一扇，而且位置要转移到指挥中心区里面去。
指挥中心区是长生现在的心脏，是长生的城中城，有高耸围墙，墙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卫森严。
那墙是古代老城墙基础上修建的，足有二十米厚，四星级银犀牛全力冲撞都撞不开，堪称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墙内附属的家属区则居住着沈市长等人的亲眷，可以说是整个长生最安全的地方了。
另外城区放置的可以兑换鬼金的垃圾桶也削减到十个，但这个意义并不大，因为自从佣兵小队开始外出捕猎异兽，就几乎人手一个。沈市长不死心，还让曙光记得去问问镇长，有没有办法直接取消掉。
宁珩偷眼看着冯队长在一边脸都快黑成大非酋了。
景尚瑜则露出为难的表情，不置可否地说：“我们问问再说吧。”
然后，餐车则只留下旺师傅经营的那一辆，哥顿不适合本地文化，杨饭一看就是个网红主要为晒脸，心思不在做饭上，不留也罢。
至于路边摊……都取消了吧。
景尚瑜和秦胜一搭一唱，能推就推能留就留，拖拖拉拉地答应了一些要求。最后结果对沈市长来说勉强算合意，于是他纡尊降贵地跟四个小年轻握了手，欢迎他们早日回到长生市，并承诺他们在长生可以得到最好的待遇和保护，然后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一行人走出门，来到大街上时，发现街上人群跟过节似的格外喜庆，一堆人围着餐车欢呼喊叫，笑得好像末世已经结束了似的。
沈市长微微皱眉，叫人问怎么回事。正好是冯队长手下的娃娃脸来报告的：“哇你们不知道，前置任务可复杂了，好几十个！今天总算是完成了！所以大家开心得要命。有些任务是找些莫名其妙的材料，什么葡萄糖酸德尔塔，什么呈味核苷酸二钠……哦葡萄糖酸德尔塔是做内酯豆腐的，呈味核苷酸二钠是增鲜的食品添加剂！这俩我找到的，所以记得可牢了……我们好些人一起合作的，还有任务是要挖十斤土，还有……”
冯队长忍无可忍捏住他的耳朵：“讲重点！什么完成了？”
娃娃脸缩着脖子这才说道：“就是解锁辣条的任务啊，阿旺说明天开始我们就有辣条吃了！这么大的事儿，队长你居然不知道？？”
冯队长气得乐了，教训了两句就把娃娃脸赶走。
沈市长没说话，沈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问：“大事？辣条？就这？值得高兴成这样？”
冯队长冷冷扫了他一眼没理睬，而是转向沈市长，问道：“他们在兴头上，你真要泼冷水？明儿撤了不知道多少人得闹起来。”
沈市长沉吟：“提前发个通知吧，再说了，不是还留着辆餐车吗？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会不会变成祸害，谁也不敢担保，你说是吧，小冯？”
冯队长皱皱眉，不过他自己确实也不敢担保，不由自主怪起了曙光的人。
众所周知，狗镇长谁的话都不听，只和曙光的人交流，只要他们顶住压力不松口，他一定会站在曙光这边的。
到底太年轻，遇上权威就怂了。冯队长叹口气，安排人发通知去了。
郑文章回了住宅区，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一脚踢翻了别墅大门外面的大型垃圾桶，咣当一声巨响，惊得原本在草地上打滚玩的明明跳起来窜到了隔壁的草坪，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沃利不紧不慢出门，滚着轮子在草地上碾出两条痕迹，将垃圾桶放回原地。
然后宁珩把沃利抱了起来，“别生气了，阿瑜跟阿胜逗他们玩呢。”
郑文章的表情一下子就晴转多云了：“真的？怎么不早告诉我啊，那官僚老头子气死我了！”
一行人进门，宁珩才放下沃利，叫它去冰箱里取果冻出来给大伙儿吃。
景尚瑜先往沙发上一瘫，眯着眼笑：“不，我是认真的。”他看向宁珩，“他说担忧风险应该是真的，不过将大门转移到中心区里就肯定是出于私心了。”
那地方守卫森严，不是谁都能进去，那么谁能进、怎么进，现在都由沈家说了算……这就变成了一种权力。
秦胜好心做了解释，就看见郑文章再度义愤填膺：“一群髭狗！都什么时候了还动这么下作的心思！”
景尚瑜叹气摇头：“你肯定没看沃利提供的说明……沃利，过来！”
沃利跑回客厅，两只圆钳形状的手投降似地举起来，将一个黑漆托盘高高举在头顶，稳稳地放在茶几上，托盘里放着六个形状精致的高脚水晶杯，盛着各种颜色的果冻，上头还挤了奶油，根据颜色搭配不同水果。
果冻搞成这样，有着闲心的也就只有杨饭了。
大家纷纷取杯子勺子开始吃果冻，景尚瑜则吩咐沃利：“显示一下下个等级的新增内容。”
沃利就按了按肚子，两只眼睛在雪白墙壁上投射出密密麻麻的文字来。
郑文章头疼地按住太阳穴：“我能不能申请一个课代表做总结？”
课代表宁珩于是总结重点：“最主要是暂住证，会新增一个叫做进城的功能，到时候有暂住证的人可以直接进入镇里，只不过现实坐标还是不会有变化。”
郑文章：“所以呢？有啥用？”
景尚瑜露出牙疼的表情看着他，秦胜叹气，将几口吃光的杯子放回桌上，随手又拿了一杯，“所以，那些门就没多大作用了。暂住证又没数额限制，努努力就能办一张。”
郑文章这才彻彻底底放心地开怀大笑起来：“叫他们嘚瑟！叫他们机关算尽！这下傻眼了吧哈哈哈哈哈！”
景尚瑜没管那傻子，而是在郑文章伸手前拿走最后一杯浅黄色半透明果冻，奶油上插着几块烤得像漂亮玻璃片似的百香果干，递给了宁珩，一边说道：“不过，餐车垃圾桶什么的，都照着他说的撤了吧……没必要跟他对着干，长生市不愿意接纳，咱们就换去淞阳市，淞阳也不肯接纳，咱们就接着换下一家，要是哪儿哪儿都不肯接受，咱们就搞自己的根据地，就叫曙光基地！”
宁珩正好吃完苹果口味的，说了声谢谢就接了继续吃，听到最后时猛地扬起头来，就对上了景尚瑜含笑的双眼，潋滟如春水，让他满心都是克制不住的喜悦和激动，一个劲地点头，然后揉揉发红湿润眼睛，掩饰说：“这个百香果好酸。”
沃利不识时务地抬起手，轻轻放在宁珩膝盖上，说道：“有人交任务了。”
宁珩心不在焉：“那又怎么了？啥时候都有人交任务……”
他说完突然跳起来：“有人交任务了？？”
其他人被他突然变脸惊得立刻警惕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宁珩深吸口气：“是……有薛云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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