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

    元墨被两名守卫带到一张桌子面前。

    桌上点着灯, 昏黄光芒让在黑暗中游了半天的元墨好一会儿才适应。

    “你是何人?遇上何事?”

    桌子后面有声音问。

    那是一位年轻的将领, 可能是当值, 一身铠甲未卸,慢条斯理地拿一块绢帕擦拭手中的匕首,眉眼细长,神情冷漠。

    元墨呆呆地看着他——她见过这人, 就在那晚去找小豆子的路上,他正领着一队人寻找姜九怀。

    竟然是姜家的船!

    守卫喝令:“大胆!还不快回大人话!”

    “大人救命,我是来求救的,我们的船遇上水贼了!领头的名叫黑蜈蚣,他抢了我们的人!啊大人, 那艘船是卫家的, 扬州卫家,卫公子还在他们手里, 快, 就有那边……”

    元墨急切地指着自己游过来的方向, 却发现面前的将领脖子都没有挪动一下,只是用那双冷冷盯着她:

    “好,继续说。”

    “大人!我说的是真的!”

    “敢半夜混上船,算你有点胆识, 要是脑子能有胆识的一半就好了。深更半夜,船只遇到水贼,你怎么就刚好能遇上我们的船?难道是早就知道今夜此时我们会经过这里?”

    将领起身离开位置,在元墨面前蹲下, 匕首轻轻贴着元墨的面颊。元墨下意识想退后,却被身后两名兵士压制住,动弹不得,只感到冰凉的寒意一阵阵从匕首上涌过来,比一身湿衣服给她带来的寒冷更甚。

    “说,谁派你来的?”

    “误会,误会!我真的是遭贼才逃出来的,不信你们派几艘过去一看便知!”

    “不说实话?”将领细细地一笑,起身,“搜!”

    漆黑的深夜,漆黑的水面,即使是深夜也有守卫值夜,严防不测,可就是这样,她还是从船边冒了出来,单纯只是巧合,显然不能说服这位多疑的将领。

    可真的是巧合啊!

    天杀的谁知道你们这是一艘船啊!我以为这是一片村子啊!

    兵士的手伸向元墨的衣襟,元墨翻身一脚踢开他的手,顺手就抽出了他的刀,大喝一声:“别过来——”

    这句话还没说完,眼前就一花,那名将领已经到了眼前,她的刀还没来得及挥动,他手里的匕首就贴上了她的脖颈。

    元墨顿时哀叹,到底是她太弱,还是这个世界上高手太多?这个家伙明明长得细皮嫩肉的,刀为什么这么快?!

    而且,今年也不知是走什么运,她的脖子真的很受刀刃的欢迎。

    “说!谁让你来的?!”

    冰冷的匕首贴着皮肤,隐隐有下陷的趋势,元墨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大声道:“你们家主!”

    这话让将领的手一顿,元墨赶紧一口气说下去:“这是姜家的船对吧?你们家主今年二十,长得比女孩子还要漂亮,冷冰冰谁也不爱理,最讨厌别人碰触到他是不是?”

    将领眼中有一丝玩味:“这是想玩哪招?”

    元墨诚恳地:“这位大人,您听我说,我真不是杀手,我也是真遇到了水贼,实话告诉你,你们家主是我的……呃……”

    元墨不得不停下来思考一下措辞,好姐妹?不,她还想活着。好朋友?世上有谁配和尊贵的姜家家主交朋友?

    “好什么?”将领眯起眼,仿佛要看她看个透彻,手里的匕首离她的脖子又近了一分。

    “好、好恩客!”元墨受匕首的寒意一击,一锤定音。

    将领明显僵住了。

    现在无疑是个逃跑的好时机,只要一脚就可以把他踹飞,然后从窗户跳落水,一走了之。只可惜周遭无边无岸,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游下去,而且卫子越还指着这些人能去救……

    主意一定,元墨深深呼吸,眨了眨眼,努力想泛出一点泪光:“我叫元墨,在京中开了一家乐坊名叫红馆,夏天的时候,你们家主在我们家住了一段时日。我……悉心服侍,很得他老人家照顾。他老人家再热也扣着高领,从不吃辣,骂起人来……不不,是指点起人来,言辞十分犀利,因为老人家聪明绝顶,所有众生在他老人家眼中皆是‘蠢货’,小的无能,时常被数落……”

    夏天……家主失去消息、无影无踪的那段日子!而且这言行举止确实是家主无疑,但是,恩客……

    将领咬牙怒喝,杀机毕露:“满口胡言!”

    眼看他又要动手,元墨急道:“我有信物!”

    她伸手就想去掏,将领手立即扼住她的咽喉,匕首落在她的手腕上。

    元墨吓得动也不也动,僵着嗓子道:“我荷包里有一颗香丸。”

    将领盯着她,打开她的荷包,里面有几两散碎银子,并一颗香丸。

    香是百合香,香型浓烈,且不持久,乃是便宜货色。

    将领冷笑:“你以为我们家主会用这种东西?”

    元墨示意他:“您掰开看看。”

    将领两指一捏,香丸就地被粉碎,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粒晶莹璀璨的宝石。

    一瞬间,将领的眼神凝固了,脸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变得僵硬。

    元墨从他的反应里看出一些事。

    一:这将领看来虽然很年轻,但在姜家地位应该不低,应该是属于家主的近身亲信,所以认得这金刚石。

    二:这金刚石确实是那位家主大人的武器,她没有猜错。

    她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我原本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身份,他老人家说家中遇人作乱,他不便露面,所以暂且在我家藏身,并且嘱咐我不得让任何人透露。大人,若不是被逼到了生死关头,小的绝不敢说出这一点。家主大人的脾气大人应该知道吧?谁要是违背了他老人家的意思……”

    将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家主大人将此物赠予我作为信物,让我危急之时可以持此往姜家求援,说就算是天大的难事,姜家也会替我办到。大人,现在您相信了吧?我真的是家主的人,我也真的是遇到了水贼,此刻同伴还在水贼手里,请大人快快派人去救我的同伴……”

    将领两眼发直,抬起手,阻止她说下去,将金刚石守卫手里:“送他去见平公公。”跟着交代:“记住,我没审过他,他一上船就拿出这信物自报家门,说要见家主,你们便带他去见家主。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懂吗?”

    说着,将领拿起方才擦匕首的手帕,擦了擦额角冒出来的冷汗。

    “是。”两名守卫声音发颤。

    家主……是一名男伎的……恩客……

    这个秘密他们从来没有听过,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

    元墨跟着兵士,浑浑噩噩,宛如行尸走肉,。

    平公公!

    平公公竟然在这艘船上!

    她敢撒这种谎,就是算定借一百个胆子也没人敢去找那位家主对质,可如果平公公在这里,那位家主……八成也在吧……

    啊……元墨好想转身跳进水里。

    不行!

    卫子越那一船的人还等着她去救!

    而且那位家主好不容易回到姜家,现在屁股还没坐热呢,怎么可能就回扬州?一定是只是派平公公回来办什么差事罢了。

    是的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她越想越有理,一颗心渐渐落回肚子,这才有心思打量这艘船。

    船楼足有三层,门户错综,仿佛是一座大型迷宫。门额与栏杆皆有金玉装饰,华贵非凡。

    两名兵士把元墨带到第三层,敲开一扇房门,进去通报。

    “你们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门内传出平公公尖细的嗓音,顿了顿,大约是那兵士在解释,平公公复道,“什么信物?什么信物都不行!家主从没给过别人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刀切断一般,下一瞬,平公公“砰”地打开房门,一向凝视的面孔满是震惊,直愣愣瞪着元墨:“是你?!”

    “正是小人。”元墨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见过平公公。”

    “此物当真是家主给你的?!”平公公的指尖拈着那枚金刚石,气息都不稳了。

    “是。”所谓撒谎之奥义,就是“面不改色”四字。

    元墨不单面不改色,还微微低了低头。好歹是乐坊坊主,深知那一低头的娇羞如何使用。

    平公公倒抽一口冷气。

    “家主曾经说过,只要拿着这个信物,姜家便会帮我一个忙。平公公,现在有几十条人命等着您老人家去救,请您老人家——”

    元墨话没说完,平公公把金刚石塞进她的手心:“家主既给了你这东西,你的事,我已经做不了主了。”

    说完转身便走。

    元墨握着金刚石呆掉。

    不是……不该是这样吧?!这好歹是你家家主的秘密武器啊!是金刚石,不是鹅卵石!很值钱的好吗?这么值钱的秘密之物,难道一点都使唤不动人吗?!

    还是她恳求得不够彻底?要不扑上去抱住这死太监的大腿并把金刚石送给他如何?

    虽然有点肉疼……

    “愣着干什么?”平公公不悦地回头,“还不快过来!”

    “是!”元墨一看有戏,连忙跟上,正要说话,平公公在一扇门前停下来,腰半躬,声音也低了半截:“主子,红馆乐坊坊主求见。”

    元墨:“!!!!”

    平公公是服侍过明璃公主的老人,天上地下,他的眼中只有一位主子!

    姜家家主,姜九怀,竟然就在里面!

    元墨的天灵盖都快飞起来了。

    “你干什么?”平公公压低了声音喝问。

    元墨已经后退了三大步,扑到了离自己最近的窗子上,一脚踩了上去,准备夺路而逃。

    开玩笑!卫子越虽说落到水贼手里当肉票,但至少性命无碍,她此刻要是敢踏进那扇门,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想一想她刚才说了什么?!她说姜家家主是她的恩客!

    “不许动!”

    然而她才跨出去一条腿,一层甲板上巡逻守卫就竖起了□□,枪尖如林,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呵呵呵呵呵……”元墨尴尬而不失优雅地收回腿,深情地摸了摸窗框上的包金兰草纹,“这窗子的木料可真好,这么踩也没事呢,哎呀这包边是真金的吧?”

    平公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房门无声地打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内侍服色,低眉顺眼道:“主子请元坊主进去。”

    元墨背脊贴着板壁,一脸僵笑:“这个,深夜打扰,实在是太冒昧了,不如等家主大人睡醒了再说……”

    “不妨事。主子向来睡得晚,此时还未睡。”平公公将手一引,“元坊主,请吧!”

    少年退到门边,恭顺地低着头。

    大门在元墨面前洞开,最深处一点昏黄的灯光透过层层的槅架与丝帘映出来,里面仿佛是一团幽深的梦境。

    元墨站在门口,心中只有一句话:

    这就叫: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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