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

    这个问题一出口,牢门外的平公公和封青同时变了脸色。

    “这得问你自己啊, 怀儿。”姜长信慢慢地道, “你是怎么烧死他们的, 自己才最清楚不是吗?”

    “一定是你搞得鬼!”元墨一听就来气,“你这老混蛋能给他用有毒的安神香,一定也在先家主身上动了手脚!”

    姜长信淡淡道:“二爷莫要血口喷人,现有人证, 封青当时也在场,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刚刚从蟠螭堂跑出来,手里还握着火把。”

    他向姜九怀道,“怀儿, 我说得没错吧?那些年你做梦都忘不了自己是如何烧死父母的, 对不对?怎么时间一久, 你就忘记了——唔!”

    他最后一个字蓦然变成痛呼,姜九怀的刀锋一转,深深陷进他的肩膀,血迅速涌出, 染红衣料。

    血的甜腥味浮动在空气里。

    “看来你听不懂我说话。”

    姜九怀的眼角微微发红,眸子里隐隐有熟悉的狂乱。

    再来一刀……心里有个声音迷醉般地道,再来,再来,一刀,一刀, 又一刀,把这个背叛者千刀万剐,让他流干身上最后一滴血。

    元墨忍不住踏上前一步。

    在那诡异的香气里薰了十几年,不可能说克制得住就克制得住,尤其他要面对的人是姜长信。

    害死他父母的姜长信。

    让他从小生活在背叛中的姜长信。

    披着亲人的画皮将他推入江中的姜长信。

    ……

    他要报仇,他要杀戮,他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渴血。

    连她都恨不得杀了姜长信,何况是他?

    刀锋离开伤口,搁到了姜长信的另一边肩膀,姜九怀冷冷地道:“我再问你一遍,我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真的想听吗?”姜长信咬牙看着姜九怀,“好,你记不记得,你父母死前那一两年,他们总是吵架?其实不管成亲的时候有多恩爱,他们注定最后都会相看两厌。我对你父亲做的,其实和对你做的事情一样,安神香确实会让你渐渐发狂,但一个人若是心志坚毅单纯,安神香再怎么影响,也不会让他成为一个疯子。如果安神香让你发疯,那只有一个原因,你原本就是一个疯子……”

    “怀儿,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如果没有你,你父母最多和离便是,为什么会走到双双惨死的那一步?是,我是在每月给你父亲的酒里下了点东西,日积月累,他的情绪会渐渐不受控制 ,易怒易悲,可是,这关药酒什么事呢?是他自己本来就要怒要悲,是他自己给自己选了一条死路……怀儿你一定记得吧,若不是你跑了出来 ,他们原本还想带你一起死呢!”

    姜长信的声音轻柔,他脸上也带着一种迷梦般的神气,“你这样的妖物,活着干什么?不如去地下陪你的父母,他们可是在下面等了你十几年呢!”

    “住口!”

    元墨和平公公几乎是同时出声。

    但是晚了,姜九怀挥刀,重重斩在姜长信另一边肩膀,血花四溅,有几点溅上姜九怀的面颊,他呼吸急促,眼角隐隐发红。

    姜长信痛嚎出声,眸子里却是精光暴涨:“对,对,怀儿乖,怀儿做得对,就是这样,来啊,下一刀可不要太重,你得留着我的命,一刀一刀地割……”

    姜九怀再次挥起了刀。

    “阿九不要!”

    元墨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姜九怀。

    她终于明白了姜长信的险恶用心,他要用自己的死,把姜九怀激疯!

    “我是妖物……”姜九怀低低地、无意识地道。

    “不是,不是,不是!”元墨心痛如绞,“不要再上他的当了,你不是!”

    “你也要离开我……”

    “我没有!我、我不是离开,我、我只是……”元墨心里头乱极了,脑子里嗡嗡响,“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我……”话到嘴边,元墨却无法说出口。

    姜九怀再次扬起刀,就要向姜长信斩下。

    元墨死死抱住他,尖声道:“我害怕我太过喜欢你!”

    就像云姨喜欢那人一样。

    就像红姑喜欢师父一样。

    她很怕。

    这句话像是从心底最深的地方掏出来的,它埋得太深,连她自己平日里都没有察觉。

    这会儿喊出口,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似的,一阵虚脱。

    好在,姜九怀紧绷的身体放松了,握刀的手也垂下了,她轻轻松了一口气,就见姜九怀回头瞧着她,问道:“当真?”

    “当然是真……”

    元墨话没说完,猛然发觉不对。

    他这两个字说得太清晰,情绪太正常。

    再一看,他的眼眶里也没有了异色,眸子温润和煦。

    “……”

    元墨:卧抄。

    上当了。

    受骗了。

    姜长信内心显然有和她同款的台词,脸色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愕然。

    姜九怀微微一笑,揉了揉元墨的头,然后向姜长信道:“三伯,还有别的招数吗?这一招对我已经不管用了。”

    姜长信脸色变幻,最终变得又青又白,他死死地盯着元墨,眼中露出杀人般的寒光。

    都是这个人!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多年苦心布局,会毁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身上!

    如果他早知道,他一定在第一时间将这个人千刀万剐!

    封青大步走了进来,捉住了姜长信的衣襟,恶狠狠道:“你跟主子,明明是好兄弟,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我跟他当然是好兄弟!就因为是好兄弟,所以我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错下去!”

    姜长信咬牙道,“他最大的错,不是娶了风家的公主,而是竟然真的爱上了风家的公主!为了她,他不止一次让姜家给风家让路,他当家主一日,姜家便要受制于风家一日!姜家没有这样窝囊的家主,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姜家!”

    “那阿九呢?你杀阿九又是怎么回事?他又没娶风家的公主!”

    元墨从姜九怀身后探出头,怒道,“说来说去,你还不就是想自己当家主?还扯这么多名堂!”

    “他确实没娶风家的公主,可是,他身上流着一半风家的血。”姜长信转头盯着姜九怀,“就因为这一半的血,你永远也不可能真的对风家下杀手,对不对?!”

    元墨震惊了,风家可是皇家,对风家下杀手——姜长信要造反?

    “你太蠢了,三伯。风家一直忍着不动姜家,为的便是天下太平。姜家如果真的犯上作乱,天下就真要大乱了。”

    姜九怀冷冷地看着他,“最后再送你一个秘密,姜家经历数百年,有无数人觊觎家主之位,最终却没有一个人成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姜长信痛到五官扭曲,带着无限怨毒咬牙挤出两个字:“暗卫!”

    “不错,暗卫。召唤暗卫之法,家主代代相传,像你这样登上家主之位的,永远也号令不了暗卫。如果我真的死了,姜家从此失了暗卫,如同斩断了一支臂膀,还是风家的对手吗?”姜九怀冷冷地看着他,“姜长信,你口口声声为了姜家,可你自己险些亲手毁了姜家。”

    姜长信如受雷击,冷汗涔涔而下,用力摇头,声嘶力竭:“不,不……我没有!我没有!我全是为了姜家,全是为了姜家!”

    他仿佛已经觉不出痛,脖子上的血顺流而下,迅速染红衣襟。

    姜九怀示意封青让开,将刀尖对准了姜长信的胸前,慢慢地问道:“三伯,你说说看,我现在该从哪里割起?你知道我一向很听你的话,一定会照办的。”

    蓦地,姜长信狂笑起来,“哈哈哈,想将我千刀万剐是吧?来啊!是我害死了你父亲,还有你那死蠢的母亲,她并没有喝药酒,只是厌倦了夹在风姜两家之间的日子,自己愿意陪着你父亲一道死!说到头,其实也不是我杀了他们,早在他们两人成亲的那一刻,他们就走上自己选定的死路!哈哈哈,这是天意,天意要他们死!”

    他放声大笑,笑得恶毒而张狂,往日里清淡飘逸的假面尽数撕裂:“怀儿啊怀儿,三伯给你最后一个忠告,你这辈子就守着你这男宠终老吧!可千万莫要步你那蠢货爹娘的后尘,自己逼死了自己,莫要怪旁人——”

    元墨向来很讨厌见血,但这会儿却恨不能拿烙铁堵上他的嘴。

    他是嫌姜九怀受的刺激还不够吗?!

    刀光就在此时一闪而过,姜长信的声音生生断绝。

    一缕发丝随着刀锋扬起,缓缓飘落。

    姜长信吃惊。

    元墨也吃惊。

    刀尖停在姜长信的胸口,隔着一层透明的空气,虽然在微微颤动,但没有再前进一寸。“说这么多,就是想求速死对吗?”

    姜九怀的声音里夹着一丝喘息,额角有细汗沁出,鬓角一片湿漉,整个人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我确实想杀你,但我不会。我会把你交给曹方,让他用《大央律》一条一条判你的罪,你会戴上木枷,坐上囚车,经过扬州城的大街,让所有人看清你江南玉翁的真面目。”

    “三伯,感谢你多年教导,也感谢你以身试法,让我明白,只将人千刀万剐太小器了,真要惩治一个人,就要将连同他的心、他的骄傲、他的一生全碾进土里。”

    姜九怀说完,脸色虽有一丝疲惫,眸子却如月光般清亮。

    “恭喜你,姜长信,你将成为被载入家史的叛徒,只要这世上有姜家一日,你就要被咒骂一日。”

    “这样的惩治,三伯你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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