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元墨跑出去不远,脚底就“哧溜”一滑,狠狠摔了一跤。

    春天潮湿的空气滋润的青苔,一团团生得又肥又厚,铺在圆圆的河石上,把这一带全铺设成了滑不溜丢的陷阱。

    左胳膊雪上加霜,刺痛难忍,元墨只能求观音菩萨保佑它没断,爬起来接着跑。

    铁老三和崔王八对她紧追不舍,直接越过了马车。

    很好,这样女伎们便无事了。

    只是还没高兴完,铁老三一把夺过崔王八的刀,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元墨面前,刀搁上了她的脖子,“楚天阔是你什么人?”

    完全不同于上一次虚贴着,这一次刀刃直接贴上了元墨的脖子,元墨只觉得冰寒彻骨,一动不敢动,露出一脸疑惑:“谁是楚天阔?”

    铁老三手一动,元墨的脖子一阵刺痛,一定是见血了!她尖叫道:“我说我说我说!他是我的恩客,闲来无事教了我一两招,让我保命用——”

    “哼,还敢扯谎,世上哪里有你这种女伎?”

    铁老三“哧”地一声,撕开了元墨的衣裳,然后,猛地怔住了。

    少女肤如凝脂,洁白细腻,如假包换。

    元墨趁此之机,手一撑,借力旋身,右腿飞起,正中铁老三胸膛。

    这大约是铁老三平生最恨的一招,却是元墨最爱的一招,也是她唯一真正下过功夫的一招。认穴奇准,力道不弱,铁老三再一次飞了出去。

    元墨好想原地叉腰大笑三声,可惜,铁老三转眼就爬了起来。

    不带这样的!明明师父一脚过去,这家伙就烂泥一样贴上院墙了,怎么到她这里就这么强了呢?!

    元墨转头就跑,脑后有风声响,回头一看,心胆欲裂。

    铁老三那把寒光闪闪的刀对准他的背心掷了过来!

    死定了,这回死定了!

    “救命啊!师父!红姑!师兄!欢姐!救命啊!”元墨没口子乱叫,一路狂奔,扑进河里。河水温柔地将她包围住,元墨拼命往前游,一直游到了河中央,才敢回头。

    这个时候才能确认,那把要命的刀还没有追上她。

    它躺在远处的河滩上,不知道为什么,偏了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刀旁边有一枚漆黑的短箭,那是官衙用的短弩所射。

    甬道上传来马蹄声,最先一人剑眉星目,穿着浅蓝袍子的便服,飞奔而来。

    元墨飞快出水,大叫:“师兄!”

    她全身湿淋淋,胸前被撕开的衣襟下露出大片肌肤,闪烁着莹然水光。

    “待水里!别动!”

    叶守川大喝,足尖在马背上一借力,整个人腾空而起,天神一般飞掠过来。

    途中还不忘一脚将崔王八踹飞,随便借这一踹之力,落到元墨面前,解下外袍,往元墨身上兜头一罩,拉着元墨上岸,迅速将元墨上下打量,眼中全是关切:“怎么样?可有受伤?”

    元墨摇摇头,又点点头,把脖子、胳膊上的伤痕展示给叶守川看:“割到了,摔伤了,疼……”

    叶守川用外袍将她裹紧了些,阻止她再展示更多的地方:“老实别动!”

    赵力带着人在甬道边下马,捕快们兵分两路,一路去查看被抓的女孩子,一路去抓捕铁老三和崔王八。

    叶守川那一踹,才真正具有金刀龙王的风范,崔王八蜷在地上口吐鲜血,别说逃跑,爬都爬不起来。

    铁老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赵力正要把他揪起来,手却停在铁老三背脊上方,顿住了——铁老三穿的是黑色衣裳,背脊湿了一圈,并不明显,赵力原以为是汗湿了,这会儿才发现不是。

    是血。

    他身上的碧绿青苔已经被染红,正在迅速向外扩散。

    赵力吓了一跳:“老大,下这么狠手?审都不审了?”

    “不是我。”叶守川说着,停下来查看。

    铁老三背上的伤口极窄,只有半寸长短。

    能留下这种伤口的,不是匕首就是飞刀。”

    可方圆十尺之内,除了那把刀,没有任何兵器。

    叶守川让捕快把崔王八带过来。

    崔王八很可能被踹出了内伤,已经站不直身子,被捕快们半拖半架着走。

    忽地,春日明亮的阳光下,元墨好像瞥见崔王八身后有什么明亮的东西一闪而过。

    几乎是同时,叶守川□□射出,想击落那道明亮的物什。

    但晚了一步。那道光没入崔王八后背。崔王八猛地一僵,连声哀嚎都没能发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鲜血从崔王八的背脊冒了出来,伤口的位置和铁老三的一模一样。

    一样东西扎在崔王八的背上。

    它半透明,状若飞刀,有三寸长短……不,两寸……一寸……

    它在日光下飞快地消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短,不过瞬息功夫,就在阳光下消失。

    冰。

    冰刀。

    “阴寒内力,凝水成冰。”叶守川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烟霞客……”

    元墨倒抽一口冷气。

    这个名字听上去像是什么浪迹山水间的世外高人,实际却是一个人见人怕的魔头。据说他武功高绝,心性孤僻,一言不合就会杀人,偏偏没人打得过他。

    据说江湖上每年都会有人开赌盘:金刀龙王和烟霞客动手,谁输谁赢?

    元墨以前也问过师父为什么不去比一场,她也能跟着赢点钱。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守川喝住,叶守川道:“师父与烟霞客功力在伯仲之间,功法却截然相反,一旦动手,根本没有输赢之分,只有生死之决。”

    金刀龙王当时笑呵呵:“就是就是,我还没活腻呢,干嘛去找那家伙打架?再说天地这么大,我俩也许这辈子都碰不上,上哪儿找他打去?”

    现在,烟霞客竟出现了

    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为什么会救她?

    难道这位传说中独来独往冷酷无情残忍川嗜杀的家伙,突然改了性子要日行一善?

    叶守川向四周抱拳,提起气劲将声音远远送出去:“晚辈叶守川,肯盼前辈现身赐教。”

    元墨也忙道:“是啊,前辈,你救了我的命,我要好好谢谢你!”

    空山寂寂,两人的声音传出好远,良久不见回音。

    就在元墨以为人已经不在了的时候,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楚天阔教出来的弟子,却要我来救,这是打楚天阔的脸。你帮着我一起打了你师父的脸,还要谢我?”

    声音若远若近,飘忽不定。

    元墨嘻嘻笑:“师父说脸皮乃身外之物,只有这条命才是要紧。”

    那声音“嘿嘿”一声。

    元墨接着道:“不知道前辈来京城有何贵干?京城天气干燥,可还住得惯?胃口可还行?要是有什么事情要人差谴跑腿的,前辈千万别客气,请尽管吩咐!”

    那声音不再回答。

    四下里寂寂,该是走了。

    要不怎么说什么对这种绝顶高手总是又敬又畏呢?他们决是不按常理出牌,实力又强到逆天,凡人在他们面前如同蝼蚁。

    比如现在,辛辛苦苦得来的线索全断了。

    叶守川安排几个人把两具尸体连同女伎送回去,另带着人手继续往在西山搜索,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元墨也要跟着去,叶守川道:“你到此为止,回家去。”

    “喂,大哥,你这叫过河拆桥啊。”元墨嚷嚷,“好歹是我引出他们来啊,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看看我脖子上这伤,再划深一点就没救了!这是二爷我聪明机智,不然小命早交代在这里了,你还赶我走!”

    赵力在旁边道:“二爷,你看不出来?正因为你差点把小命丢了,老大才不让你掺和了,这是兄弟情深!哎呀,你不知道你家那大王跑丢的时候,老大有多着急,我还从来没见过他急成那样……”

    “大王跑丢了?”

    元墨一愣,此时大王就在河滩上,选一块软绵绵的青苔地,爪搭油纸包,怡然地啃着红烧蹄膀——它终于找到那只蹄膀了。

    “我们本来一直跟在马车后面,经过烤肉摊的时候……”赵力挠头。

    元墨明白了。经过烤肉摊这种地方,大王照例是要发发疯的。

    难怪所以迟了这么久才到。

    “不必多说了。”叶守川看着元墨,“你先回去。一晚上没见人,红姑一定很生气。这件事交给我就行,相信我,一定会替你把茉莉找回来。”

    叶守川瞳仁是一种温润的深褐色,里面永远充满真诚与关切。

    元墨第一次见到金刀龙王,是在七岁的时候,见到叶守川时,则已经十岁了。

    那天刚好是元墨的十岁生辰,金刀龙王牵着个孩子进来,那孩子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笑起来的样子清清爽爽。

    金刀龙王说:“去,带元墨玩儿吧。”

    他便走过来牵起元墨的手:“元墨,我是叶守川。”

    从此元墨身边除了元宝,就多了个师兄。

    师兄和元宝不同,元宝永远听她的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师兄呢,则整天不让她干这,也不让她干那,每天都在元墨屁股后面提醒:

    “元墨,不许爬墙。”

    “元墨,不许玩水。”

    “元墨,放下棍子。”

    ……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元墨都很讨厌这个不请自来的大尾巴。

    直到那一天中午,她和元宝再一次背着大人偷偷下水,不知怎地两脚抽筋,整个人无法自控地往下沉,元宝吓坏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就在这此,叶守川跳了下来,托着她一直游上红馆的后苑小渡头。

    三个人刚刚爬上来,红姑就过来了,气急败坏要揍元墨:“我天天说,天天说,你全当是耳边风!叫你别下水,你就是不听话!你想气死我?这么想死当初干脆就别投胎!”

    一面说,一面拎起扫帚就要打。

    “红姑,是我带元墨下水的。”叶守川挡在元墨面前,“要打就打我吧。”

    红姑气笑了:“谁带的头我还不知道?当我傻呢?你也是!小小年纪不学坏,就知道撒谎骗人!你给我让开!再不让开,连你一块儿打!”

    叶守川没有让开。

    他沉默而执拗地挡在元墨面前。

    小小的少年身体削瘦,却站得笔直。

    元墨永远地记住了这个背影。

    那天,三个人一起挨打了。

    挨完打,叶守川就是这样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告诉她:“元墨,以后别下水了。”

    后来她还是照下不误——毕竟,那样漫长的、炎热的夏日午后,还有什么比门后那一泓清凉柔软的江水更吸引人的呀?

    但叶守川的眼神,叶守川的语气,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一直是这样的温暖,让元墨无比信服。

    她只得乖乖点头,然后细细把一路上的事情告诉叶守川,着重提到了一块了不得的令牌。

    令牌很快从铁老三身上搜到了,巴掌大,澄金色,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元墨情不自禁上嘴一咬,啊哟,清清晰晰的两排牙印。

    “是真的!我的妈,这么沉,起码得有五六两,天呐,五六两黄金……”元墨的瞳仁全变成了金色的。

    赵边连忙道:“二爷,这是证物,你可不能贪啊。”

    “还用你说?你二爷我是这种人吗?”元墨翻了个白眼,在赵力“很明显你就是啊”的眼神中,依依不舍地把金牌还了回去,“师兄,这是姜家的吗?”

    “不知道,尚需查证。”

    一般令牌会刻上衙门或官职,但这块上面没有,正面刻“通行无忌”二字,背后是一只敛翅的凤凰。

    通体纯金而非鎏金,可见其金贵程度,他们三个人都没有人见识过,显然也不可能属于铁老三。令牌真正的主人,应该就是幕后真正的主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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