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溅湿了衣袍,滴滴答答地落在木板之上。
凉亭周围伺候的内侍赶紧进来,忙着打扫清理地面。
秦嫣抓起陆泓的右手掌看了一眼,还好,只被碎瓷割裂了一道极浅的伤口。
“小事。”陆泓满不在乎地从甩了甩手,从石桌上提起茶壶,用凉茶水清洗了一下伤口,就算是处理过了。他继续刚才的话题。
“选立太子妃的年纪,向来是十八岁封顶。太子爷当真向陛下请旨,提到了二十岁我前两日才和他碰面,倒没听他提起过。”
“我特意找南书房的路子打探了,确有其事,入选年纪提到二十岁,父皇当场允了。”萧旭懊恼地道,“所以我才觉得这回坏事了。你们说,咱们小时候得罪二哥得罪得太狠了,他会不会是十年磨刀,暗中筹划,特意等着机会报复咱表妹呢”
“此话怎么说。”
陆泓眸光闪动,语气不自觉地沉下,“夫妻为一体,东宫理应慎重挑选正妃人选,怎么会把挑选太子妃作为报复手段呢。”
萧旭跟他解释“你们陆家没选过,你可能不清楚。每次挑选太子妃,最后被挑中的可不止一个除了正妃,也可能是太子良娣,太子宝林啊。”
陆泓“”
萧旭感叹着“嫣丫头如果被选了太子宝林,可就完了球了,吃不饱穿不暖、克扣份例都是小事,那个关起门来哎,当着你们的面我都不好意思说。总之咱们皇家的人关起门来整一两个人,绝对能不声不响把人整得死去活来。嫣丫头,咱们兄妹一场,我也不想你落得如此境地啊。”
秦嫣“”卧槽。顺着这个思路想一下,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里突然一空,描金折扇被人抽走了。
啪嗒一声,折扇打开,对准萧旭的头脸扇了几下。
陆泓不紧不慢扇着风,“四殿下,你酒喝太多了。扇扇风,冷静点好说话。”
被打了个岔,秦嫣很快回过神来。
“不能吧“她怀疑地反问,“就算太子爷他真的满肚子坏水,拿选妃的机会膈应我,礼部也不能让我入选啊。我们家跟杜家还在议婚呢。”
萧旭一拍桌子,“所以今天我才叫杜二找你来商议啊杜家下了定没有没下定就不算有婚约”
秦嫣一愣,旁边陆泓接口说,“没定。”
萧旭懊恼地说,“东宫只怕是暗地里谋划许久了。嫣表妹,这回你真的完了蛋了。”
“你才滚蛋”秦嫣一扇子拍到他脑门上,扇出个大红印,“京城能叫我完蛋的,还没生出来呢。太子的身份又怎么着了他前些年没封太子的时候,在宫里被咱们套了多少次麻袋揍了多少次”
萧旭捂着脑门上被扇出的红印,连连倒吸着冷气,”嫣丫头别说了,正所谓好汉莫提当年勇,一个女孩儿家家的,跟当朝太子爷斗,何苦来哉”
秦嫣抬手又敲了他脑门一下。“怂。”
陆泓看了凉亭里互啄的表兄妹一眼,打量附近没有外人,走近了几步说话。
但他不是来劝架的,说的却是另外一番话。
“阿嫣当初说的不错,凡是威胁到咱们的,应该直接打到他不得翻身。若不是殿下当年坚持要做个闲散王爷,当朝太子之位,未必能轮到他萧旷。”
说到这个话题,萧旭也有些感慨的喝了口酒。
但想了想,他还是坚持道,“不管是谁做太子,别落到我身上就好。我还是觉得吧太子爷三个字,俗不适合我。”
秦嫣翻了个白眼,“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号更响亮,更适合”
萧旭还挺谦虚,“有陆六和杜二在,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号还不知花落谁家呢。不如咱们四个联名叫做京城四大混世魔王,这名号响亮”
说着说着哈哈哈笑了起来,还是平日里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秦嫣看在眼里,没啥话好说的。她小表哥这幅尿性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提起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她也不知道原著剧情是从哪里开始崩的,反正一直是陆陆续续的崩,每天每月都在崩,她都崩习惯了。
原本应该横空出世的男主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应该封为太子的三殿下改封了个闲散王爵,离开京城去封地了;二殿下萧旷莫名其妙册封了太子,全书剧情崩得一塌糊涂。
还有秦家。
自从十余年前出了玉和真人坑蒙拐骗的事件,皇帝气恼之余,抓捕了一大批号称活了百岁以上的方士,仔细一查,没一个超过六十岁的。
骗子们被统统痛打了一顿板子,赶出京城。前些年大热的炼丹长生之类的清谈话题,成了朝野间公认的禁忌。
只有少数真心修道求长生的人比如说大哥秦英还默默坚持了一阵。
太虚道观没了,秦英花费了不少私房银子,偷偷在自家院子里修建了一座小丹炉。
炼了几炉丹,炉子炸了。
秦英说动了新婚妻子的支持,花费巨资重修了丹炉,又炼了几次丹炉子又炸了。
还把人炸伤了,躺了半个月。
伤好之后,秦家大哥还不放弃,试图第三次修建丹炉没有第三次了。
重启炉灶,需要银子。秦英没钱了。
秦家的财产大权捏在秦夫人手里;秦英院子的份例捏在他新婚娇妻秦嫣大嫂的手里。
秦夫人那边当然是不会给钱的;第二次炼丹炸伤了秦英之后,大嫂哭得半死,从此站在了小姑子秦嫣这边,对秦英严防死守,私房钱搜刮一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两手空空的秦英嗟叹之余,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朝廷公务之中,年纪轻轻就升任了吏部侍郎。
总之,大哥这条反派路线,从剧情到人设,全崩了。
至于她爹秦相这边,剧情人设全崩的时间就更早了。
每当秦相收受了大笔贿赂,无论藏在何处,怎么个藏法,小金库最后总是保不住。不是被秦夫人发觉没收了,就是各种意外没了。
不死心地试了许多次之后,秦相在五十天命之年的某个夜晚终于长叹了一声,“吾命中无横财。”从此把全部心力放在了秦氏子孙的教育上。
直到这时,秦相才发现自己被优秀的大儿子蒙蔽住了视线。
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自家的二儿子和小女儿的成长早不知歪到哪里去了。
秦相捶胸顿足,每天气得脑壳疼,从慈父变成了严父,天天把二儿子圈在书房里读书。
二哥秦茭受够了面壁读书的苦逼日子,激发了逆反心理,去年考中进士后,不肯按部就班入翰林院,反而自己找门路谋了个大理寺推官的职位。
总之,整本书崩得乱七八糟,亲妈都认不得了。
秦嫣想来想去,最庆幸的一件事就是
因为从五岁那年开始结仇,陆泓和当朝太子爷萧旷两个始终不太对付。这辈子应该不会看到书里的陆大反派和二殿下联手扳倒秦家的戏码了。
还好,还好。
萧旭今天把重要的话带到了,语重心长地劝说秦嫣,“嫣丫头,回家跟舅舅通个气,叫杜家赶紧下定。杜家一天不下定,你就依然是尚未婚配之身,只怕要出大事。”
对于这个话题,秦嫣实在提不起精神,只回了一句,“哦。”
“你啊”萧旭掏心掏肺地劝她,“我知道你不怎么待见杜二,但平心而论他除了性子怂了点,论家世人品也都不差。再说了,虽然他怂,但是你横啊你们俩挺配的。”
“得了吧。”这话秦嫣不爱听,“睁眼说瞎话。”
“哼。”靠着红漆柱子站着的陆泓也低嗤了一声。
当事人不听劝,萧旭也没辙了。
他独自喝了两杯闷酒,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陆泓对秦嫣说,“你看不上杜二的话,那这个呢就当救急了。嫁他们陆家也好过嫁我二哥。陆六说说看,你怎么想”
陆泓手里飞快转着的寒光匕首唰得一下笔直飞了出去,扎进了对面的红木柱子里。
他起身把匕首拔了出来,收入刀鞘,转过身来,神色平静地点点头。
“咱们几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了。只要阿嫣愿意,我可以救个急。”
秦嫣却不同意。
她想也不想,一句话把小表哥的主意堵回去了。
“少出馊点子。陆六年纪比我还小,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出事了就打弟弟的主意旭表哥你做个人吧。”
陆泓唇边的笑意淡了些,走过去长桌旁,给自己倒了杯酒。
萧旭劝不动人,郁闷地提着酒壶走到凉亭边,独自喝酒,一边远眺着山道下方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唤陆泓过去。
“哎,陆六,山下面几个皇城司的兄弟四处团团打转,是不是在找你我看打头的那个脸熟,牵的也像是你的马。”
陆泓凑过去看了一眼,“确实是我手下的人。”
他撩起衣摆,单手一撑栏杆,直接从凉亭跳下去了小山坡,沿着山道大步走向枫山脚下。
在山道四处张望的皇城司兄弟们终于找到了人,簇拥着陆泓走开几步,站在石阶边说起话来。
秦嫣把酒杯搁在了长桌上,走去凉亭栏杆边,遥遥打量着山脚下的皇城司诸人,猜测他们今日有什么要紧差使。
萧旭也跟着走过来两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说什么话题呢,怎么提到你了你看他们全都往亭子这儿看。”
秦嫣看了几眼,怀疑地说,“他们看我干什么,是看你吧亭子里身份最高的就是你了。”
萧旭凑过去观察了片刻,坚持说,“在看你。”
隔着几十丈距离,山脚石阶处站着的绯衣青年正好抬起了头,不知道说到什么,几名同僚纷纷起哄笑闹起来,声音大到半山腰都能听到。
一双带着笑的视线回转过来,与半山腰处凉亭站着的秦嫣隔空对上了。
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陆泓舔了舔两边的小尖牙,带着笑向亭子方向遥遥挥了挥手。
陆泓回来的时候,凉亭里喝多了酒的兄妹俩还在继续没营养的争执。
“明明都在看你,跟你打招呼。”
“胡说八道,我又不认识其他人,肯定是跟你这位亲王殿下打招呼。”
“我是微服出城,陆六肯定不会跟他同僚提我。一定说你呢。”
凉亭外站着的内侍重重咳嗽了一声。
陆泓倚在栏杆边,“两位别吵了,刚打听来一件要紧事咱们太子爷微服出了东宫,车轿已经出了东城门,直奔着枫山来了。”
滁王殿下从红叶阁静悄悄出来东城外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但王府车马移动,总是会落入有心人眼里。有几个胆大心黑的,知道太子爷最近在找滁王殿下的麻烦,暗搓搓去东宫告了密。
东宫得了消息,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萧旭一听就急了。
“不就是喝醉酒说了一句他不行吗,表示疑问的意思,又没有肯定地说他不行”
萧旭委屈地说,“酒后一句醉话,我都躲了他五六天了,二哥怎么还盯着我不放呢亏他从城里追到城外来”
陆泓说了一句公道话,“殿下,我觉得吧无论你说的是代表疑问的他不行还是代表肯定的他不行总之,只要你说了他不行三个字,太子爷不来堵你的话,他就是真的不行了。”
萧旭彻底无话可说了。
他毕竟是讲义气的,当即就叫陆泓带着秦嫣下山,“他是来堵我的。我从后山道走,你们从前山道走。叫他追着我来。”
陆泓给他吃了个定心丸,“山路游人车马众多,太子微服,车驾不快。我们现在下山,应该能躲开。”
萧旭立刻精神了,一咕噜跳了起来,带着亲随冲出凉亭,从后山道大步下山,跑得无影无踪。
秦府的马车停在入山道口,陆泓护送着秦嫣原路下山。
秋天登高赏枫的人数不少,车马络绎不绝;太子微服的宽敞车驾被堵在半路上。两边没有照面。
“驾”秦府马车平稳起步,秦嫣放下了车窗帘子,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所以现在是什么局面了
莫名其妙的京中太子选妃,又是个书里完全没有的情节。
最近几个月,只要秦嫣一开始思考,就会陷入世界怎么崩成现在这种鬼样子的疑问,以及以后还能崩成什么鬼样子的迷惑。
等她从魂游天外的思索中回过神来,她发现对面的陆泓在盯着她。
他居然也在出神。
陆泓的眼睛随了他母亲,生得一副勾魂夺魄的美好形状,正所谓顾盼含情。只是平日里他的目光太锐利,顾盼间锋芒毕露,往往对视瞬间,对方就先转开了视线。
但此刻,平日里刻意的锋芒锐气都被收起来了,陆泓斜靠在对面的坐塌上,眸光半垂着,盯着秦嫣的脸出神。
两边的视线一触即分,陆泓警醒过来,换了个姿势,双手撑在脑后,又懒洋洋地躺了下去。
“刚才想什么呢这么专心。喊了你几次都没听见。”他率先开口问道。
秦嫣随口说,“想事呢。烦。你呢,眼珠子转都不转一下,心里盘算什么主意呢”
“想事情。我也挺烦的。”陆泓说。
“嗯”
能让国公世子烦恼的事情不太多,秦嫣觉得挺有意思的,“说来听听我给你出个主意。”
陆泓盯着车窗外透进车厢的时亮时暗的光,“我比你小一岁,这辈子都只能当你弟弟了”
听了这句以下犯上的话,秦嫣老实不客气地拿起扇子,啪,敲了他头上一记,
“你还想当我哥想得美。我上头已经有两个哥哥了,只缺个弟弟。小一岁就认命,你这辈子都别想爬到我头上来。”,,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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