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坐在台阶上,把匣子里放的是银票也是厕纸这件事,翻来覆去说了两刻钟。
不知道陆泓信了没有,反正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信了。
她老爹在官署里公然受贿,今天去他面前告状是不成了。拆散邪恶联盟的事,以后再找机会吧。
秦嫣蹑手蹑脚出了官署,原路回了姑母的熙和殿。
踏进殿门之前,她严厉地警告陆泓。
“今天我爹爹跟杜伯伯借手纸的事,实在太丢人了,你绝对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否则,以后我就不带你——”
没等她把警告的话说完,陆泓已经举手发誓,“我绝对不说。”
秦嫣乐了,幼崽期的陆大反派很好对付嘛。
“好乖。”她学着大哥平时的样子,怜爱地摸了摸终极大反派的狗头。
来回折腾了不少时间,回去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了,小表哥萧旭正在廊下坐着发呆。看到了走近的秦嫣陆泓两人,远远地招呼他们,
“你们见到舅舅了吗?二哥欺负嫣表妹的事舅舅知道了吗?”
秦嫣拉着陆泓过去,随口说“我爹忙,没见到人”,糊弄过去了,三个小孩并排坐在廊下的汉白玉台阶上。
萧旭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托着腮苦恼地说,“舅母跟我母妃说,今天杏林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看舅母的表情好像生气了。哎,今天我不该带你去御花园的。”
秦嫣弹了下小表哥的脑门儿,“做错事的人还没道歉呢,你又没做错事,后悔个什么劲儿。”
萧旭恍然道,“你说的很对啊!”
坐在旁边的陆泓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便在这时,正屋里与娴妃娘娘对坐闲谈的秦夫人正好起身告辞。娴妃娘娘亲自起身送她出来。
身为待选伴读、入宫和皇子见面的陆泓不能留宿宫中,成国公府的车马已经在宫外等候很久了。
秦夫人便带着秦嫣和陆泓出了宫。
兴许是因为知道了自家女儿杏林里和二殿下的争执,她路上面沉如水,一个字都不曾说。
两个小孩儿也不敢说话,并肩跟在后头,眼神互相疯狂暗示。
陆泓:【我什么时候还能找你玩儿?】
秦嫣:【乖,等我去找你玩儿!】
陆泓:【真的可以?我真的去找你了啊?】
秦嫣:【我会去找你的,等我!】
秦夫人略转过身,眼角余光瞧见了身后的动静,喝道:“嫣儿,一个女儿家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秦嫣:瞬间乖巧微笑。
两人跟在秦夫人后头安静地出了宫门,各自上马车。
秦嫣坐在自家的马车上,远远地听到隔壁马车处传来冯大管家不阴不阳的声音,
“哎哟我的六公子,宫学晌午放课,您怎么到这个点儿才出来。这是去哪玩儿疯了?皇宫可不比咱们府里,各处胡乱去不得的。等下国公爷问起,小的也只好照实回话,国公爷若是发了怒,也是您自个儿做事不妥帖,可别怨小的。”
陆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低着头往马车上爬。
因为成国公体型魁梧的缘故,成国公府的马车都定制得格外高大宽敞,脚蹬处也高,五岁的小孩儿手短脚短,费劲地爬了半天也没上去。
冯大管家抱臂在旁边等着。
也没人给泓哥儿递个杌子。
秦嫣掀起车窗帘看了几眼,顿时不高兴了,隔着几丈距离高喊了一嗓子,“杌子呢?人呢?你们那么多只眼睛,都看不到你家六公子上不了马车吗?”
冯大管家的脸色一僵,急忙四处寻摸了个小杌子,放在陆泓脚下。
陆泓没有踩杌子。
他一咬牙,双手腰腹同时发力,猛地往上一窜,总算上了马车,掸了掸锦袍衣摆的灰尘,坐进了车里。
冯大管家轻微地嗤笑了一声,坐到了前头的车辕上。“走吧。”
他跟车夫低声议论着。
“看把他能耐的。还没选上皇子伴读呢,就以为自个儿能上天了。嘿,在宫里故意拖拖拉拉不出来,叫咱们干等了两个时辰。”
“夫人说,国公爷已经应下了,过几天就把人撤了,还是换五公子。”
车夫吃惊地回头望了马车厢里一眼,压低了嗓音,“这……不能吧。六公子都已经召入宫了,给四殿下看过了,还怎么换?”
“嘿,这么点大的小孩儿,各种各样的意外多着呢。夫人说换,怎么着都能换……”
前头车辕处坐着的两个人自以为说得很小声。
但他们不知道,坐在马车厢里的泓哥儿耳聪目明,听得清清楚楚。
小小的手指用力地绞在一起,指节处发了白。
与此同时,不远处停放的秦府马车中,秦嫣也在挨训。
“别人府上的家务事,与你何干。”秦夫人端正地坐在车里,目不斜视地道。
秦嫣躺在娘亲的膝盖上打滚:“娘~~你和爹爹大哥二哥大家都很忙,家里只有我一个闲人,闲着无聊就管点闲事呗。”
“管别人的闲事,当心把自己搭进去。你看他们陆府如此行事,焉知不是故意做戏给你看。”
“做戏给我看?”秦嫣纳闷地说,“我就是个小孩儿,他们图什么呀。”
秦夫人冷笑一声,“你是个小孩儿没错,但谁让你摊上个做右相的爹呢。朝中那帮子人,谁不知你父亲是个女儿奴,把你这小丫头看做眼珠子一般。若是有心人打你的主意——”
她的声音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陆家不是好相与的人家,看你大姑母的下场就知道了。同他家的公子们还是少来往的好。”
随即扬声吩咐车夫,“走罢。”
马鞭响起,秦府车夫吆喝了一声,车轮滚动了起来。
秦嫣的手还攥着窗帘子不放。
睁大的杏眼从窗帘缝隙里,依旧紧盯着隔壁成国公府的马车。
泓哥儿这时也听到了秦府马车离开的声音,掀起了车帘去看。
他看见了窗帘子后那双圆溜溜的乌黑眼睛。
两人无声对视着,直到秦府马车消失在远方。
……
秦嫣当天撞破了老爹受贿的好事,没有声张地回家了。
没想到她老爹下了值,直接过来找她。
她下午去中书省官署门口哭着找爹的事儿,那么多人看在眼里,还是叫秦相知道了。
“我的好嫣儿,”秦相把她抱在手里,心疼地肝儿都颤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你旭表哥?爹爹明天帮你骂他去。”
秦嫣是个讲义气的人,她小表哥对她还不错,总不能叫他背黑锅。
她惦记着破坏邪恶同盟的事儿,还是想找陆泓做污点证人,跟她爹告二殿下的黑状。今晚就没有直接说白天杏林里的破事,只是哼唧哼唧撒娇,把她老爹哄走了。
但毕竟心里藏了事,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想起了她娘说的话。
如果泓哥儿小小年纪,表面上故意跟她交好,实际上另有所图……
原著里黑透了心肠的终极大反派,可是在剧情走到一半就弄死了他们全家的狠人。
幼崽期的陆大反派表面上看起来再乖再萌,骨子里也不是奶狗,是狼崽啊!
但她随即想起了白天跟泓哥儿的相处,又觉得不应该如此恶意揣测一个才五岁的娃娃。
秦嫣犯了愁。
她是读过原著没错。但原著可没有告诉她,陆大反派是从几岁开始黑化的啊。
这天夜里,她罕见地失眠了。
大姑娘睡不着,整屋子伺候的丫鬟婆子也跟着不敢睡下。
奶娘跟近身伺候的大丫头魏紫两个人打着呵欠,一个捏肩膀,一个捏腿,拖长了音调,
“我的小祖宗,咱们帮你按得舒舒服服的,睡吧~~~睡吧~~~~”
秦嫣折腾到快子时,小孩儿的身体折腾得累了,正要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她一个激灵,醒了。
奶娘幽幽地叹了口气。
魏紫是个脾气暴的小姑娘,对着秦嫣清亮的眼神,当时就炸了。
“谁啊!半夜三更的喊魂呢!”
她大骂着出了屋子,重重地抽门栓开了院门,“什么事不能等明天,你看这大半夜的!——哎?”
院门外静悄悄地没人。
魏紫炸起了满后背的白毛汗。
黑黝黝的夜色里,她惊慌四顾片刻,正要赶快关门,一只小手拉住了她的衣摆,轻轻扯了扯。
“我在这里。”
穿了一身墨蓝色单袍的小男孩儿,不声不响地站在月亮门侧,几乎融入了黑暗的夜色里。
魏紫低下头去,借着手里提着的气死风灯,仔细辨认了半天男孩儿唇红齿白的相貌,“小公子是……”愣是没认出来。
男孩儿从怀里拿出一个五彩斑斓的大鸡毛毽子。
——这个魏紫认识。
“原来是成国公府的六公子啊。”她撇撇嘴,语气顿时不好了。
“半夜三更的,六公子你跑到咱们大姑娘的院子外头干什么?——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往门外探出头去,四处打量,“跟来的小厮长随呢?你家谁陪着你来胡闹?”
陆泓轻声说,“没人陪我,我一个人来的。”
魏紫再追问他怎么进来的,他却死也不肯说了,只说要见秦嫣。
大半夜的,魏紫当然不肯放他这位‘打伤了自家大姑娘’的坏小子进门。
两人在门口僵持了片刻,秦嫣清脆的声音从正房里传出来,“魏紫,外头怎么回事。”
魏紫高声回话,“大姑娘睡吧,没事。”
正要关院门,看起来短胳膊短腿的小男孩儿却发了狠,把自己的身体硬塞进两扇门的缝隙里,挡着不让关门。
两人静悄悄过招了几个回合,魏紫毕竟年纪大了好几岁,倚仗着力气就要把门合上。泓哥儿深吸口气,大喊一声,“阿嫣姐姐!”
这声用足了所有的力气,小孩子的声音又尖利,在安静的秦府后院里远远地回荡。
不只是大姑娘院子里睡眼朦胧的仆妇全惊醒了,就连附近守二门的几个婆子都听见了,慌忙赶过来查看动静。
秦嫣揉了揉沉重的眼皮,披衣起身,叫奶娘把屋子里的蜡烛都点亮了,又叫人去外头把陆六公子接进来。
她打量着泓哥儿身上穿的不合节令的单袍,在倒春寒的夜风里冻得发青的小脸蛋儿,以及手肘裤腿处处沾着的草灰泥点。
“才小半天没见,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吃了一惊。
泓哥儿随手拉了拉自己半新不旧的单袍,把泥点弄脏的衣摆藏到身后去。
“我来找你的路上弄脏了。”
秦嫣纳闷了。
“这么晚了来找我干嘛?我晚上要睡觉的,没法陪你玩儿。”
泓哥儿解下了背后斜背的书袋,说话条理还挺清晰。
“你不用陪我。我在院子里睡,明早送我进宫念书就可以了。”他指了指书袋,“笔墨和书我都带着。”
秦嫣:???这小孩脑袋坏掉了?
“你要进宫陪读念书,但我又不是天天进宫找我姑母和表哥玩儿。为什么要跑来我院子里睡,还要我家送你去啊。”
她撑着沉重的眼皮,说完了一通道理,对发愣的男孩儿说,“乖,回家去。明早还要上学呢。”
魏紫就等她这句话,立刻窜过去连声地撵人走。
泓哥儿抱着书袋,被几个大丫鬟‘护送’着,身不由己地往门外走。
两只脚即将踏出门槛时,他紧紧抿着唇,在黑压压包围的沉重夜色里,回头看向灯火通明的屋内。
秦嫣正打着呵欠往床上躺,冷不丁地和泓哥儿的视线对上了。
才五岁的小男孩儿,还没有长开的五官精致的小脸蛋上,此刻的神色里却带着明明白白的难过和隐约压抑的愤怒。
“你说我可以来找你的。” 他被人往前拉着走,却拼命地扭头回看她。“我来了,你却赶我走。”
秦嫣:???
秦嫣:“我什么时候说的?”
泓哥儿愤怒地指控,“下午出宫的时候!你用眼睛跟我说的!”
秦嫣:“……”
她蹭地赤脚从床上跳下了地,隔着七八步距离,双手抱胸,用最凶恶的眼神瞪视着面前的小混蛋,
“那你看看,我现在在用眼睛跟你说什么!”
陆泓与她对视了一眼,无比笃定地道,“你用眼睛说,‘泓哥儿的手受伤了,痛不痛,我给你吹吹。’”
秦嫣:“……”
她无语了片刻,过去拉起他藏在身后的手,“真的受伤了?痛不痛?给我看看,我给你吹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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