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医疗条件有限, 苏梨陪戚凌云活到五十多岁, 她先寿终正寝了。
这是苏梨经历过的第二次死亡。
第一次是她渡劫的那个现代,当时陪在苏梨身边的是她的儿子孙子曾孙,孩子们都在哭,苏梨活够了,没什么留恋, 等她恢复自己梨花妖的记忆,对人间那点生死更是看得更淡,还不如五百年修炼中对季节变换的感悟深刻。
这一次去世, 守在她床边的是戚凌云。
此时的戚凌云已经六十了,他看着还很硬朗, 头上没有一根白发, 虽然脸上有了皱纹, 依然是个迷人的老将军。戚凌云是受过大波折的, 骄傲如他都能从跛足之痛中走出来,后来这几十年, 苏梨见过他为战事、天灾发愁, 见过他为儿孙顽劣动怒, 唯独没见过他哭。
如今,戚凌云赶走孩子们, 他一个人守着她,握着她的手掉眼泪。
苏梨悲悯地看着他。
戚凌云对她动了真感情, 可苏梨不是凡人, 她带着目的来到这里, 戚凌云只是她为了渡过这一世给自己找的一个伴而已。苏梨欣赏戚凌云的领兵能力,欣赏戚凌云的仪表与体力,欣赏戚凌云对她的专情,但苏梨不可能对一个凡人动情。
“别哭了,来世你会遇到更好的妻子。”苏梨拍拍他的手,真心地祝愿道。
戚凌云握住她手,低低道“我只要你。”
这句话,苏梨没有听见。
她回到了兰花的本体,心念一动,苏梨又出现在了花母娘娘身边。
花母娘娘欣慰又骄傲地看着她。
苏梨视线一扫,注意到兰花本体已经恢复了碧绿。
“小梨花做的不错,现在小兰花有了生机滋润,静修百年便可修炼圆满。”花母娘娘笑着道。
苏梨摸摸兰花的叶子,好奇问“我去了多久”
花母娘娘道“这里一天,人间十年。”
苏梨明白了,既然兰花已经重获生机,苏梨看向远近其他的花。
离兰花最近的是一株丁香。
苏梨朝枯萎的丁香走去。
花母娘娘拦在她面前,担忧道“小梨花,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当然希望你能唤醒她们的花灵,可我更想你好好的。人心险恶,我怕你”
有了兰花那世的经验,苏梨很有信心,毕竟,进入其他花妖的本体时,苏梨能看到她们经历过什么。
花母娘娘不这样认为,冷静地分析道“戚家情况简单,宋漪兰又是官家小姐,所以你这一世过得十分顺利。可换种情况,譬如你托生成了奴籍必须忍受主子的欺凌,譬如你躲过了提前知晓的恶人却又遇到了新的坏人,一个不小心,都能要了你的命,小梨花你真的不怕吗”
苏梨怕,但为了这些花妖姐妹们去冒险,怕也值得。
在花母娘娘的协助下,苏梨将花灵注入了丁香花枯萎的灵珠中。
前一次苏梨融入兰花灵珠,兰花灵珠向苏梨展示回忆时很平静,只有种无奈与哀怨,这一次苏梨却在丁香灵珠中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那是丁香的恐惧。
待苏梨看完丁香在人世的遭遇,苏梨一边心疼地掉眼泪,一边气得发抖。
丁香花灵入世后,生在了一个八十年代的家庭,爸爸丁海是钢厂里一个普通的烧煤工人,妈妈王海霞在钢厂食堂做饭,丁香还有一个哥哥叫丁建军,丁香则变成了妹妹丁小丽。
以丁海、王海霞的工资,一家人本可以过得不错,但就在丁小丽读初中的那年,丁海去喝同事的喜酒喝高了,回家路上骑自行车骑得晃晃悠悠摔进了阴沟,直接摔成了半身瘫痪。他一倒,医药费花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全家人只能靠王海霞的微薄收入过活。
家里穷,只能供一个孩子读书,丁建军是儿子,丁海、王海霞一致决定让丁小丽辍学,于是丁小丽刚读完小学就去镇子上的服装厂打工,赚钱给哥哥交学费。丁建军脑袋没什么读书天分,勉勉强强考上大学,回家在钢厂找了个会记的工作,赚的工资都自己花了,一分没补贴家里,王海霞缺钱就找女儿要。
丁香这种花,花瓣很小,容易被雨水打落,洁白又柔弱。
丁香投胎的丁小丽也是个柔弱的姑娘,家里让她干什么她从来不敢反抗,让她辍学她哭着辍了学,让她把打工赚的钱都交出来她就一毛钱不敢私藏,后来丁建军要娶媳妇家里没钱盖新房子,丁海、王海霞便打起了嫁女儿收彩礼、再用女儿的彩礼娶儿媳妇的主意。
与此同时,丁小丽被一个人看上了。
那人是服装厂老板的儿子,叫陈彪,陈彪三十岁了,原来有个老婆。据说陈彪有喝酒、生气便打老婆的毛病,他老婆忍了一次又一次,忍不住的时候想离婚又被娘家人劝回来,最终,他老婆谁也不敢反抗,又怕继续挨打,喝农药自杀了。
陈彪就是这么一个人。
二十岁的丁小丽长得又白又嫩,凑近了还能闻到她身上有股特别好闻的香味儿,陈彪才死了老婆便瞧上了丁小丽,派人去丁家说亲。
陈家是白水镇第一有钱的人家,陈彪让媒婆暗示丁海、王海霞,说婚事成了,他愿意给一万块的彩礼。
一万块,王海霞月工资才三十,丁小丽二十,丁建军大学文凭当会计也才六十块,娘仨加起来赚八年才能赚一万。
丁海当时就要答应。
王海霞想到陈彪打老婆的毛病,有点担心,怕她的女儿嫁过去也会挨打。一双儿女王海霞肯定更偏心儿子,但女儿也是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当妈的再狠心也做不到明知那是火坑还把女儿往里推。
媒婆能说会道,让王海霞不用担心,说什么陈彪第一个老婆挨打是因为那老婆又懒又笨长得也一般,没事总惹陈彪生气陈彪才打她,丁小丽那么漂亮,人又乖,嫁过去只有被陈彪疼的份,绝不会挨揍。
媒婆尽说好话,丁海、丁建军再在一旁劝说,王海霞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丁小丽一开始也怕陈彪,后来陈彪又送她花又送她裙子,丁小丽觉得他对她果然不一样,就乖乖听爸妈的安排,嫁了陈彪。
两人结婚的第一年,陈彪对丁小丽确实好,带她去城里逛商场看电影,给她花钱也大方,没过多久,陈彪跟一群狐朋狗友喝酒喝过了头,回到家还以为丁小丽是舞厅的小姐,让丁小丽脱了衣服给他跳舞,丁小丽不脱,他便把丁小丽摁在地上打,还用烟头烫丁小丽的胳膊。
丁小丽伤痕累累地跑回娘家。
陈彪追过来跪着说他喝多了才耍的酒疯,对天发誓以后不会再喝酒求丁小丽原谅他,丁家人见他跪得那么痛快,都劝丁小丽原谅他这次。
丁小丽只好跟着陈彪回了家。
好景不长,陈彪又喝酒了,继续打丁小丽,这次打得更狠,差点打瞎丁小丽的眼睛。
丁小丽坚持离婚,就在王海霞都决定支持女儿的时候,丁小丽怀孕了。
随着陈彪又一轮道歉,王海霞看在孩子的份上,苦劝女儿跟陈彪回去。
丁小丽想着自己都怀孕了,陈彪再混也不会打她了吧
事与愿违,在丁小丽怀孕七个月的时候,陈彪玩牌输了好几万,丁小丽一直反感他赌那么大,趁此机会小声劝他戒赌,一句话又捅了马蜂窝,陈彪抡起啤酒瓶就往她身上甩,丁小丽着大肚子没躲开,砸中肚子动了胎气,送去医院难产,一尸两命。
丁小丽死了,陈彪终于后悔了,从此戒酒戒赌,专心做服装生意,对他三婚的老婆也特别好,成了一个事业有成、婚姻幸福的企业家。
丁家这边,丁小丽死后陈彪给了他们一笔补偿金,靠着这笔补偿金,丁建军去城里买了房子,把丁海、王海霞也接了过去。除了王海霞偶尔想起可怜的女儿会哭一鼻子,其他人早忘了家里曾经还有一个美丽柔弱的女孩子。
丁香太惨了,苏梨一边看这些回忆一边哭,哭得忘了留意周围的变化。
王海霞敲了两次门没得到女儿的回应,她贴着门,听见女儿在哭。
王海霞急了,一边拍门一边喊“小丽你怎么了你别吓唬妈,快开门”
苏梨猛地醒了过来,屋里很黑,如果不是有人拍门,苏梨还以为自己位于丁香的灵珠中。
定定神,苏梨擦掉眼泪,摸黑去开门。
王海霞进来后先拉下灯绳,头顶低瓦数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亮,王海霞再看女儿,果然眼圈红红的。
“哭什么呢,是不是病了”王海霞着急地摸女儿额头。
苏梨避开她的手,垂着睫毛道“我没事,刚刚做恶梦了。”
王海霞坚持摸了她额头,确定没有发烧,王海霞放心了,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语速飞快地交代女儿“我得去钢厂做饭了,你也收拾收拾去烧火吧,你大哥嫌早上喝粥不顶饿,你给他烙两块儿饼。”
说完王海霞已经推着自行车朝大门口去了。
苏梨站在厢房门口,看着王海霞的身影消失。
王海霞口中的钢厂就建在白水镇两里地之外,除了附近村镇的工人,厂里还有上千号外地人,这些人住在钢厂宿舍吃在钢厂食堂,王海霞是钢厂食堂八个做饭阿姨之一,为了及时给工人们早饭,她每天早上五点起,无论冬夏风雨。
王海霞是丁家最勤劳的人,也是唯一还算关心丁小丽的人。
对比丁小丽的遭遇,苏梨终于明白了花母娘娘的话,人心险恶,戚骁臣、柳盈盈那种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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