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离开驿站后, 车里面不时传来一两声小美人低低的啜泣,盘子一边按照总兵大人的交待沿着来路赶车慢行,一边恨总兵大人强欺民女。
行到昨日偶遇殷翃的那个岔路口, 又等了半个时辰,殷翃终于带着两个侍卫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盘子心里怨了总兵大人一路,见到人立即变成了孙子, 战战兢兢地等候总兵大人开口。
殷翃看眼马车,这才对盘子道“李二姑娘貌美动人, 本官昨日见了甚是喜欢,这便亲自去盛家提亲, 纳她做个良妾, 走吧,快点赶路, 别等平阳城的城门关了进不去。”
盘子一听,对总兵大人的不满稍微减轻了些,毕竟总兵这么大的官, 人家不是白睡一场就算了, 还想着负责的。
在盘子心底, 他觉得以芍药的身份, 能给总兵大人做良妾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比给老爷做外室不知强上多少。
盘子不再心疼小美人, 他开始心疼自己, 小美人要跟着总兵大人享福了, 老爷丢了人, 定要惩罚他。
这一路,盘子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苏梨坐在车中,开始准备另一场大戏。
日落西山,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平阳城。
盛家。
昨晚盛元庆在“盛二太太”居住的小院放了一把火,除了他从乱葬岗拉回来的一具死尸,为了不泄露秘密,盛元庆连哑婆哑姑一起烧死了。
盛元庆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对需要结交的官员阿谀奉承送礼讨好,对权势不如他的人而言,盛元庆便是天。用得上的盛元庆会和颜悦色,用不上了,盛元庆便会弃如敝履,他每年都会花一笔银子施粥接济穷人,但那不过是为了搏个义商的好名头罢了,只有被他惩罚过的人,才知道盛元庆的真面目。
县令派衙役走了一次过场,验明盛二太太乃是因为半夜烧制祭奠盛老太太导致的走水丧命,这个案子便结了,盛家开始操持丧礼。
有钱好办事,盛元庆将为了救主而丧命的两个忠仆的尸身送回了各自的家里,分别给了百两银子,得到了两家人的磕头感激。盛家这边,盛二太太烧毁的尸身被收进了盛元庆置重金买回来的豪华棺椁中,停灵盛家大院七日,接受亲朋好友的祭奠。
盛元庆好名,他派人在街头传颂盛二太太对盛老太太的孝心,同时也传颂他对这位弟媳丧事的风光大办。
盛家热闹了一天,现在天要黑了,闻讯前来祭奠的第一波亲朋好友陆续回了家,只剩一波僧人继续在盛家念经超度。
盛家大门前还撒着纸钱,殷翃皱眉,派侍卫上前叩门,问问盛家何人死了。
侍卫照办。
盛家的守门小厮见来问话的是个侍卫,他疑惑地看眼站在马车旁的熟人盘子,老实回话道“昨夜我家二太太的屋子走水,二太太没能救回来”
侍卫听了,再去回殷翃。
殷翃还没开口,马车里突然钻出一道纤细的身影,只见她满脸泪痕,声音颤抖地质问侍卫“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侍卫看向总兵大人。
殷翃已经跳下马,大步走过去要安慰丧姐的小美人,苏梨眼里无他,下了马车便失魂落魄地朝盛家跑去。
看门的小厮连忙派人去请老爷出来。
盛二太太的棺椁就摆在盛家大院中,看到棺椁前摆着的盛二太太的牌位,苏梨身形踉跄地扑到棺木上,悲恸万分的哭嚎起来“姐姐,姐姐,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你派盛老爷去接妹妹过来陪你,为何你不多等等我,连最后一面也不给我见姐姐,我苦命的姐姐啊,咱们俩同年同月同日生,长得一模一样,为了养我你从小卖身为奴,我却靠着姐姐白吃白喝,姐姐你这么好,老天爷若要讨命,该讨的也是我,为何要收了姐姐”
苏梨哭得肝肠寸断,这边的下人立即都明白了她的身份。
虽然不曾听说二太太芍药有个孪生妹妹,但看她长得这么像,哭得又这么伤心,应该是真的了,只是芍药不曾对府里的人提过妹妹而已。
苏梨不停地哭,不停地诉说姐姐的好,盛元庆满腹疑窦地从正房赶过来,在二道门前听到苏梨的哭声,盛元庆眉头一皱,这个芍药到底在搞什么,让她去晋城她怎么跑回来了,还闹了这一出
盛元庆继续往外走,然后,他看到了神色复杂地站在芍药一旁的殷翃。
殷翃不知盛元庆是何许人,盛元庆一个擅长结交官员的世故商人,怎么可能不认得殷翃这位地方大员有次他与晋城的一位朋友在茶馆喝茶,殷翃骑马从街上路过,友人指着骏马上的男人告诉他那就是赫赫有名的总兵大人,盛元庆看了一眼,从此就记住了殷翃。
但盛元庆先假装不认得,由盘子介绍了身份后,盛元庆才上前朝殷翃行礼“总兵大人大驾光临,草民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殷翃眯着眼睛打量盛元庆。
小美人口口声声叫他盛老爷,殷翃想象的便是一个大腹便便五十来岁的富商老爷,现在见了人,殷翃才发现这位盛老爷可能只比他大了三四岁,长得仪表堂堂温文尔雅,倒有几分文官老爷的气度。
女子最容易被男人的外貌哄骗,莫非小美人见过盛老爷,才不肯相信此人是坏人
短短一面,殷翃想了颇多。
“废话少说,本官过来是想找府上二太太商量纳李二姑娘为妾之事,这人之前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死了”
盛元庆闻言,心中百转千回,目光已朝“李二姑娘”投去。
苏梨似乎也想知道答案,柔弱的身子伏在棺木上,红着眼圈泪光点点地朝盛元庆看来,美丽的眸子里装满了无限悲伤。
殷翃以为她在伤心姐姐的亡故。
盛元庆以为芍药在哭总兵大人要拆散他们二人,她在前往晋城的路上被殷翃看上强压回来要纳她做妾,无奈之下只好按照他安排的身份演起戏来。
猜到了芍药的用意,盛元庆垂下眼眸,不无悲痛地重新解释了一番盛二太太的死因。
盛元庆心思缜密,他既然要芍药假死,这件事便做的漂漂亮亮,该灭口的都已经灭口,活着的都是被他攥了身家性命的绝不会背叛之人,除非有人去请京城的锦衣卫来查此案或许能查出些端倪,否则本地官员谁也查不出究竟。
殷翃根本不关心盛二太太的死活,他急着回晋城做事,并没有多少时间耽误在一个商人之家。
殷翃本计划提了亲便带小美人回晋城那边操持纳妾之礼,现在小美人的姐姐死了
殷翃看向小美人。
苏梨伏在棺木上,呜呜地哭。
盛元庆走过去,叹息着安慰道“离草姑娘,是我们盛家对不起二太太,二太太在世时曾经对我与老太太说过,说她最在乎的便是你这个妹妹,如今二太太死了,她最放不下的人肯定也是姑娘。倘若离草姑娘不嫌弃,盛某愿收你做义妹,代二太太照顾你,等你孝期过后,再操持你与总兵大人的婚事。”
苏梨哭声一顿,埋在袖子下的嘴角讽刺地上扬。
她就知道,盛元庆发现殷翃要纳她做妾后,心里或许会不舍,但一定不会为了他的一己私欲而放弃结交殷翃的大好机会。
苏梨确实要继续利用盛元庆一段时间,用以增深殷翃对她的感情,现在她身份卑微殷翃初次见她对她只有色欲故而只想纳她做妾,时间长了感情处出来了,殷翃府上又没有妻子,苏梨使使劲儿,说不定殷翃就愿意娶她为妻了。
更何况,苏梨留在盛家,还可以再想办法挑拨盛元庆、盛仲常的父子关系,一箭双雕。
“多谢盛老爷美意,只是我现在好难受,这些事以后再说好吗”苏梨呜呜地道。
盛元庆表示理解,回头招待殷翃“大人,天色已晚,大人远道而来,今晚就宿在舍下如何”
殷翃审视地打量盛元庆。
之前殷翃对盛元庆照顾小美人的动机猜测有二,一是盛元庆想养肥小美人将来送出去攀附权贵,一是盛元庆自己想纳了小美人做妾,现在盛元庆痛痛快快同意让小美人做他的妾室,长得又不像好色之徒,殷翃便选择了第一个猜测。
殷翃并不想给盛元庆攀附,小美人姓李不姓盛,既然二太太死了,他纳小美人做妾根本不需要盛元庆的同意。
“去收拾房间吧。”殷翃先答应了今晚宿在盛家。
盛元庆派总管去安排,并特意提醒管家将离草姑娘的客房与殷翃的客房安排在一起。
这下子殷翃更不怀疑盛元庆对小美人有占有之意了,但殷翃依然不喜盛元庆的为人。
盛元庆又喊来两个丫鬟,扶着哭泣不止的苏梨去客房更衣。
三女走在前面,盛元庆陪着殷翃跟在身后。
路上盛元庆又感慨了一番姐妹俩的可怜身世,加深殷翃对这套说词的信任,免得殷翃怀疑离草与芍药本是一人。
殷翃没想那么多,正常人也不会一下子怀疑那么远,殷翃擅长带兵打仗,内宅事宜他很少费心也懒得多想。
苏梨去更衣时,盛元庆随殷翃去了隔壁的客房。
殷翃坐下喝茶,盛元庆站在一旁,低声询问道“大人当真想纳离草做妾”
殷翃瞪眼睛“怎么,不可以”
盛元庆摇头道“当然可以,只是按照礼法,离草与二太太是亲姐妹,二太太亡故,离草当服九个月的大功,九个月内不得婚嫁,所以还要请大人再等九个月,等离草守满九个月,草民再为她操持出嫁事宜。”
殷翃冷笑道“这就不必你费心了,等二太太下了葬,本官会接离草去总兵府服丧。”
盛元庆真心替他考虑道“大人这么做,草民相信大人是一片好心,可离草无名无分地住到总兵府,外面难免会传出闲言碎语,离草的名声受损不要紧,就怕连累大人的官誉。”
殷翃想到了京城的那堆喜欢弹劾官员的御史,皱了皱眉。
盛元庆继续道“不如就让草民认离草姑娘为义妹,届时草民会安排离草住到晋城的宅子,大人想念离草时,只需假称来草民府上喝酒,这样大人既可时常与离草见面叙旧,对外又可堵住百姓悠悠之口,何乐而不为”
殷翃虽然不喜盛元庆,竟也觉得这法子不错。
盛元庆的目的是攀附他,但帮不帮忙得看他的意思,他不给盛元庆行方便,盛元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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