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僵尸（8）

    喊完，她自己率先第一个蹲下来。要来抓她的僵尸很快被后方的人群吸引注意，宁无非为求保命毫无节操可言，弯下腰趁无人注目时膝行前进，在一条条乱腿间穿行，爬出了僵尸包围圈。

    余光瞥见沈道，竟然这种逃跑的危急时刻也不忘抱上他的糯米，宁无非心道，他该不会真的觉得糯米会对僵尸有用吧？那不都是老电影里的拿来哄骗观众的把戏吗？

    熟料沈道一扬手，将白花花的糯米洒向尸群，只听得‘滋啦’一声，犹如沸水泼入油锅，僵尸的怒吼声中夹杂着痛苦，皮肤被糯米烧灼，冒出阵阵腐臭的白烟。

    宁无非震惊了，原来真的有用！僵尸片诚不我欺！

    沈道走在前方开道，很快就在拥挤的尸潮中破开一条路，学生们跟在他身后挤出去，姚贵等人却被堵塞在原地。姚贵气得跳脚：“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给我滚回来！不准跑！不准、啊！！我被咬住了！”

    学生们自然不可能再跑回去给这些人解围，只有两个强壮的男生把昏迷的单飞架起来，带着一起跑了出去。电线似乎断路了，光线越来越暗，整栋商场被笼罩在即将降临的黑夜里，哒哒哒哒，学生们密集的脚步声响彻楼道。

    宁无非呼吸急促，心脏砰砰狂跳。之前短暂出现在她身体中的神秘意志似乎已经离开，她又变成了体弱多病的小女孩，握刀的手心渗出许多冷汗，握都握不稳了。先跑上三楼，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发现三楼也已经被僵尸攻占，趿拉着脚步往这边走来。她吓得魂飞魄散，继续转身往四楼跑。

    四楼是娱乐区，往日最是喧嚣的影院与餐饮区现在却寂静无比，只有惨白的光线照射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显出几分阴森与诡谲。众人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掉几滴劫后余生的眼泪。

    宁无非撑在栏杆边，依旧警戒着四方。她擦了擦掌心的汗，把刀子插进后腰的皮带里，忽然有人指着下方，叫了声：“你们看！”

    三楼的一家化妆品专柜店里钻出几个人影下到二楼，又趁着二楼僵尸被吸引在监控室门口，火速又悄无声息地来到一楼。

    一楼的僵尸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干净，只剩下少量的干瘪尸体躺在原地，像一群堆叠的煤炭。与之相反的是，悬浮在喷泉最上方的黑色的巨茧却越来越庞大，越来越深黑，散发出一种恐怖的气息。所有人看它一眼后，都情不自禁颤抖起来，就好像印刻在本能中对危险恐惧的天性。

    从三楼中钻出来的那群人胆子也真是大，刚一下到一楼，便拔足狂奔。宁无非下意识闭上一只眼，害怕看见什么恐怖的画面，但是没有。很平静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们就那样冲出去了。甚至在四楼都能听见那隐约的欢呼。

    沈道靠了一声，跳将起来：“保安说的是真的？现在出去很安全？”

    当即便有人骂道：“妈的，我们真是傻缺吧，竟然还往楼上跑！”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也赶快跑吧。”人群中响起焦急的声音，立马便得到许多声应和。宁无非下意识皱起眉，总觉得事情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她以前看过一个纪录片，在草原上，狼会故意放走抓到的兔子，惊慌失措的兔子慌不择路地逃回兔窝，狼只需要追寻气味，就能将兔窝里的所有兔子一网打尽。

    随即，另一个更深的疑惑浮现在她脑海：僵尸不过是无脑的怪物而已，就算是僵尸之祖，它会有这样的智慧吗？

    宁无非不敢断言，看着一双双惧怕与渴望交织的眼，哽在喉咙里的猜测便更说不出口了。深陷绝境之人需要一束光，一个希望，就算是假的也好，也比呆在原地等死强。

    或许，只是我多想了。

    她安慰自己。

    “快走，我看二楼的僵尸还被吸引在监控室门口，我们现在下去不容易被发现。”

    就在众人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听见四楼的卫生间似乎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几人对视一眼，程陈催促道：“快走，别管了，可能是僵尸！”

    有个女孩儿的惊叫声从里面传来：“救命啊！唔！”

    这声求救很清晰，这下没人能自欺欺人把女卫生间里的动静当做僵尸闹出来的了，但里面有危险存在却是确凿无疑的。

    要去救吗？

    “或许，她已经死了。”有人小声说，“我们还是下去吧，自身难保了，还管别人做什么。”

    “呜呜呜呜……”卫生间又传来女孩儿的哭声，打破了发言人的幻想。众人静默在原地，陷入两难境地。

    救？谁也不想把自己的命搭上，况且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不救？他们还年轻，如果现在不救，今后一辈子都要被今天的选择折磨良心。

    程陈咬牙：“别磨磨蹭蹭的了，拿个准话，到底救还是不救？”

    宁无非抿了抿唇，正要开口，朔哥却从她身旁走出去，一手还抄着棒球棍，捂着腰侧，一步一歇地走向卫生间。宁无非一见，连忙追上去。众人见已经有两人表态，好似也做出了选择。有一部分人停在原地，另外一部人跟在两人身后，朝卫生间走去，还有一两个，实在害怕得厉害的，竟然直接跑掉了。

    学生们在危机面前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队伍四分五裂。宁无非也能理解那些逃跑的人，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任何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条，能在险境中挺身而出的英雄固然伟大，但凡事以保命为先的人也不能指摘为自私。

    曹朔言侧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先用球棍将门顶开一条缝隙，从缝隙中看去，里面的地砖上都是血迹，都是从中间隔间里流出来的，镜子碎了，到处都是玻璃碎片，看起来乱糟糟的，似乎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没人，连求救的女生都不见踪影。

    但是尖叫声和求救声，都的确是从卫生间中传来的无疑。

    朔哥疑惑了，站直了身子，伸手推开了门，门静悄悄地敞开，朔哥正要走进去时，仿佛不知何处刮来了一阵疾风，门后传出冲击性的力道，猛一下正撞在朔哥面门，正中红心，高挺的鼻梁首当其冲，鼻血哗啦啦就下来了。

    众人悚然一惊，正怔忪之际，门后刮出一道人影，一抬手肘，肘关节击打在朔哥下巴上，朔哥当场就倒了，顺带压倒了后面探头探脑的沈道，然后就是宁无非。宁无非都吓懵了，完全没反应过来，眼看就要步上朔哥后尘，那只粉嫩嫩的拳头却停在了她鼻尖前一厘米处。

    一个声音传来：“非非？”

    粉拳刮起的风带动了宁无非的鬓发，她往后一挪，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一张熟悉的面容印入眼帘，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肌肤细腻的脸颊因剧烈运动而浮起一层桃粉，嘴唇润泽鲜红，好似两瓣开合的玫瑰。

    宁无非也愣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乔姬会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

    “死婆娘，又是你，靠！”朔哥狠狠用手背抹掉鼻血，指着她鼻子骂，“老子和你有仇吗？！”

    乔姬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自己鬼鬼祟祟，怪谁？”

    沈道从地上爬起来：“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大家不要吵架嘛。”

    宁无非见乔姬无事，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来：“那刚才是谁在求救？”

    “对、对不起，吓到大家了。”门后面又钻出一个女生，短发，穿背带裤，宁无非认识她，她是外班的，但和乔姬玩儿得很好，胆子挺小一女孩。

    原来女孩想看最近上映的一部电影，拉上乔姬陪她，放映厅人很少，片子又吵，等两人看完电影出来，才发现外界早已变成炼狱。楼下有人在吃人，她们不敢下去，躲进卫生间报警，结果手机信号也被屏蔽了。

    “我原本以为它们没法上楼来。”乔姬呼出一口气。沈道追问，“你们遇见了什么？”

    乔姬犹豫片刻，看了几人一眼，浅浅吸着凉气摇头：“你们一定觉得我是疯了才这样说，但我们刚才遇见的怪物——是班长！”

    宁无非头皮一麻，恍若一道惊天炸雷从头顶劈下！僵尸果然是会进化的，不仅僵尸之祖会，这些被它感染发育而来的僵尸也会！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从一楼开始，进化速度越快，爬楼的速度就越快，班长能从二楼到四楼，比他们活人上楼的速度还要快，只能说明一个事实：它进化得极为快速！

    程陈打颤的牙齿咬到了自己舌头，他嘶了一声，捂住腮帮子道：“你没疯，我们也看见了！”

    宁无非的手摸到了后腰刀柄上：“乔姬，班长现在在哪儿了？”

    乔姬摇摇头：“我不知道，它刚才就在我们眼前跳起来，跟蜘蛛一样趴在天花板上，嘎吱嘎吱从门缝里冲出去了，我刚才听到开门声还以为它又回来了……我不知道它去哪儿了，它速度太快，我根本没看清楚。”

    天花板……

    一滴冰凉的液体忽然掉在宁无非后颈，顺着脖颈的曲线，缓缓向下流淌。她握着刀柄，动作慢得像定格，抬头往上看。

    一张狰狞腐烂的脸就倒吊在她鼻尖前，不足半尺，宁无非近距离观摩着一只肥白的蛆虫从坑坑洼洼的脸颊钻出来，又缩回去。

    ……呕！！！

    班长迅速扑来，曹朔言大喊：“蹲下！”

    宁无非脚一软，往下一跌，刚好躲过劈面挥来的球棍。班长进化了，身体的坚硬度又提升不少，一棍子打在它身上，朔哥的球棍都折了，它才被稍微打出一点偏移距离。

    朔哥和折断的球棍大眼对小眼，骂了句操。班长被拍到墙壁上，脚尖在墙面一蹬，弹性疾冲归来。沈道精神紧绷，朝它狂撒糯米，但因为太过紧张全都没丢中，难得波及了几粒在上面，只造成了不痛不痒的几点白烟。

    它冲向的方向刚好是乔姬的位置，乔姬跟被吓傻一样站在原地，直到班长弹到她面前，乔姬忽然伸出两只手架住了班长的肩膀，借力打力，旋身一转，将它甩飞出去。

    班长被投掷到半空，直挺挺砸了下去。商场中间是空旷区域，无任何遮拦物，它这一砸就直接砸到了一楼，差不多有二十米高，下方又是坚硬的水泥地面，几人急匆匆扒着栏杆往下看，但是掉下去的横幅将班长遮住了，不知道具体情况。

    “多半是死了，这样还不死才怪！”程陈比起大拇指，声嘶力竭地喝彩，“牛逼！！”

    学生们互相搀扶着受伤的，下到三楼。原本学生们打算把昏迷的警察单飞藏在一个安全角落的，毕竟是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人，谁拖这么一大个子都要被拖慢速度，生死时速谁敢打赌。结果单飞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是被保安一棍子敲晕后，没有表现出不可思议或暴跳如雷，只平静地说会让袭警的人付出吃牢饭的代价。宁无非直觉这个警察很不一样，如果他能从这次事件中存活下去的话，或许以后会有大作为。

    几人下到三楼，原本以为会遭遇一番酣战，但三楼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这番平静不仅不能让人安心，反倒更显诡异骇人。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过来，悄悄牵了牵宁无非的手。

    宁无非心下一动：“乔姬姐姐？”

    乔姬低声问：“你害怕吗？”

    宁无非思考片刻，决定维护自己所剩不多的脸面：“不怕。”

    乔姬小声说：“可是你的手心在冒汗。”

    宁无非抻着两条面条似的软腿：“我天生就汗多。”

    乔姬不再说话了，捏了捏她的手心，手指拂过宁无非的手臂，像一串酥麻的电流，最后落到宁无非脸颊上，安抚着摸了摸：“我会替越老师保护好你的。”

    宁无非想去抓那只手，但是乔姬已经松开了。

    三楼过后就是二楼，二楼也十分安静，众人特地选了另一条楼梯下楼，有两三只僵尸在对面的监控室徘徊，但更多的僵尸不知所踪。不知道这种怪物一样没有神志的东西把自己藏在了哪里，还是死了？

    宁无非期望这种违背常理的怪物就像朝生暮死的蜉蝣一样生命短暂，但直觉却更倾向于它们此刻正躲在暗处里，酝酿着大阴谋。

    众人收敛着自己的脚步声，继续往一楼前进。宁无非坠在人群末尾，因着光线越发黯淡，走到楼梯口处，一个没注意就和前面的人落得有点远了。

    她加紧几步，正要追上去，抬头的一瞬间，一张血淋淋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