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湖像是一面沉默的暗色镜子,静静地倒映着残缺的月色,映着漫天的星斗,和湖边随风瑟瑟的密林。西里斯坐在湖边的草地上,一手拿着那枚戒指,一手抓着地上湿润的草叶。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刚刚和温妮莎的对话似乎已经消耗了他全部的勇气和力量,现在他像是被掏空了胸膛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想动。
他想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一点,那年温妮莎被自己扔在这里的感觉了。
只是这样的明白,是不是有些太晚了呢?
揣在口袋里的怀表突然尖叫起来,这声音划破了湖边的寂静,他的手也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将戒指掉在了草地上。他掏出怀表,看到表盘上的星星和月亮正指示着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钟,是他和费格太太商量好接哈利的时间,也是他给自己定下的最后期限。西里斯紧紧攥了怀表一下,然后从地上捡起那枚戒指,犹豫了几秒种后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胸前的口袋里。站起身拍拍草叶,他想他应该走了。
夜风忽然刮了起来,卷起他的袍角和半长的头发,也带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西里斯本能地警惕起来,一手将自己的头发向后拢去,另一只手却已经伸进袍内握住了魔杖的杖柄,准备随时给这个来人一个昏迷咒。然而当他看见了那头璀璨的金发和来人的那双碧蓝色眼睛时,他握着魔杖的手松开了,转而紧张地抓紧了自己的衣服。
“温妮莎。”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暗哑,听上去有些过分的煽情。
温妮莎跑得气喘吁吁,发丝凌乱地披散在她的肩头,也因为疾跑流下的汗水而黏在她的额头和脸颊。也许是发丝挡住了她的视线,温妮莎用一只手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另一只手则捂住自己的肋部。接着她看向他,月光投射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竟然像有光芒一样晃花了他的眼。
“那东西——我是说,戒指,”温妮莎断断续续地说道。“那戒指给我。”
“什么?”西里斯一时之间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对面的人稍稍平复了呼吸又说道:“你给我看的戒指,给我。”
西里斯有一瞬间迟疑了,但他仍旧鬼使神差般将那枚小小的银环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温妮莎渐渐不再气喘了,她静静地站在那,暗红色的礼服长袍下摆也不像之前那般在草叶上晃动。她看上去像是一尊象牙做的圣像,冰冷又温润,高高在上又叫人亲近。西里斯握着戒指的手心一片湿冷,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迈步向前,他害怕再一次看到那戒指被温妮莎扔出去的场景。
“你别——”话一说出口,他立刻又紧闭了嘴。迟疑片刻后抬起头,西里斯看到温妮莎碧蓝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给我。”她轻轻说。这两个单词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句咒语,控制着他适才还沉重地无法迈动的双脚,沉稳有力地走向她。他恐惧于即将到来的景象,却又无法阻止自己靠近她的动作。煎熬之中,他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
温妮莎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很小,手指纤细,指甲也泛着润泽的光。西里斯还能清晰地记得这双手的触感,一年之前的这个时候,在他刚刚离开阿兹卡班不久、仍然会在夜里被噩梦侵扰时,就是这双手擦去他的汗水,抚着他的脊背哄他入睡。
他再也没有机会去触碰它了。
西里斯绝望地闭上眼又睁开,握着戒指的拳头慢慢张开。那枚小小的银环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之中,他的掌心因为汗水变得更加冰冷。
“给我。”她又说。
西里斯既痛苦又困惑地看向她,温妮莎眼中的笑意看上去像是嘲讽和折磨。
“求求你,”西里斯垂下头低声回道。“求求你……或者我来扔吧。”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正在吞下一大把钉子。“我保证会扔得很远,只要不是现在或者……”
“你在说什么?”他从温妮莎的声音里听到久违的愉悦。“我没说要扔掉它。”
西里斯立刻抬起头,面前的温妮莎正在对他笑。然而比起她的笑来,更让他迷惑和心痛的是她眼里的泪。
“你在说什么西里斯?我说要你把它给我。”温妮莎笑着柔声说。“给我——戴在手指上。”
巨大的狂喜瞬间将西里斯淹没了,他禁不住哆嗦起来:“戴上——戴上?是戴上,不是扔掉?”
“如果再耽搁三十秒钟的话,我可能会选择后者——”
他立即向前跨了一大步,一把拉住了温妮莎的手腕。随即他又醒悟过来他用了太大的力气,不由得立即地松开自己的手,带着歉意地用指尖揉了揉温妮莎的手腕。
温妮莎的指尖在他掌心里轻轻搔了搔。
西里斯觉得眼睛开始模糊,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以至于几乎要捏不住那枚小小的戒指。但是要怎么说呢?戴戒指终究不算是个难事,即便他的手再抖,那份喜悦也勉强帮他稳住了心神。然而当他将戒指轻轻推至温妮莎手指的根部时,他还是禁不住激动而脱了手。
温妮莎的手抓住了他。
“这是真的吗?”西里斯沙哑着声音问。“你是真的,这一切是真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她说,泪水砸到了西里斯的手背上。“我愿意……我愿意,西里斯,或者,不,对不起,对不起西里斯,我不该——不该——”她重重地抽噎了一下。“我看到那些剪报,我不知道——那不是借口,我是说,我不该、不该不相信你。我不该责备你不关心我,我不该——”
“不!你应该责备我!要道歉的是我!”西里斯终于清醒过来,他激动地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想要把温妮莎拥在怀里又怕唐突,可是又不肯放开手,怕她就此消失,于是便只能把着她的肩头盯住她的双眼,生怕她下一秒钟就消失在空气里。可是这一切这样真实,她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手轻抚着自己的脸颊。那只手上有一枚冰凉的戒指,而这戒指是他刚刚亲自为她戴上的……
一切就像是从前。
“对不起……”温妮莎仰着头,指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划过,不断摩挲着他湿润的眼角,而西里斯在则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她的声音发颤:“对不起……对不起西里斯,我没能够考虑到你……”
“别说这个,瓦妮。”西里斯轻轻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和她的轻轻相抵:“永远别对我说‘抱歉’。你不需要对我抱歉,更不需要对任何人抱歉,你做了我们所有人都没能做到的事……”
“那是因为你,”温妮莎的眼睛在哭,但是她却笑着。“因为你,因为哈利,因为莉莉和詹姆……因为你们曾经给我的支持,我才能做到这一步。西里斯,没有从前的你,怎么会有现在的我?”
“可是没有现在的你,也没有现在的我。”他闭上眼说道。“我十分清楚这一点。”
夜风一阵又一阵地吹拂着他们的衣角和头发,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在湖边站了一会儿,直到西里斯再次打破沉默。
“所以我们和好了吗?”他仍旧带着些小心翼翼。“所以……所以你已经全部原谅我了是吗?”
“是。”
“所以你也会到、到紫藤花路去、去看哈利?”
“是。”
“像从前一样?”
“像从前一样。”
西里斯笑了一声,然后又更加小心翼翼地问:“那么,你……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愿意。”温妮莎干脆地回答道。
“即便我是个偏执的混蛋,是个幼稚的、无聊的游手好闲者,是个只知道生气的傻瓜……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有很多不足,很多缺点……但瓦妮,请你相信我,我会去改正,一定会,为了你,为了哈利,为了我们的未来……”
温妮莎噗哧一声笑出来,可是泪水却顺着她的腮边不断地落下去。“我相信你。”她说。“哈利也相信你,你在他心里永远都是英雄,不是吗?”
“我以为我最近更像个傻瓜。”
“你是个英雄,也是个傻瓜,不过我更喜欢后者。”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捧住西里斯的脸颊,踮脚在她的唇角轻轻吻了吻。“因为我也是。”
——————
对于哈利·波特来说,7岁这年对他来说是非常奇妙又复杂的一年。他在这一年里有了家,有了新衣服新房间,新的朋友和社交关系,也有了疼他的教父、母亲一般的温妮莎和既是长辈又像朋友的莱姆斯。也是在这一年,他亲眼见证了对他来说像父母一样的西里斯和温妮莎从亲密到疏远,最后成为陌路人。哈利有时候会觉得他们像是正在闹分居的夫妇,而他则是那两个人的孩子。他既不愿意离开西里斯,更不想失去温妮莎,可是对于那两个人来说,没有第三个人能够越俎代庖地插手他们的关系,包括哈利。
哈利开始忧郁。
暑假的到来并未能冲淡这种忧郁,反而让这忧郁更加可怕了。费格太太要去外地拜访自己的老朋友,而西里斯和莱姆斯突然说有些工作要做,将他寄放在了德思礼家。哈利刚开始哭闹着不想去,还是温妮莎的突然出现安抚了他的心灵。温妮莎答应他每天都会来德思礼家做客,并且担保他们决不会再向从前那样虐待哈利,这才让哈利稍稍放了点心。
在德思礼家度过的两周当然是不愉快的,即便他有了一间布置得和自己房间很相像的卧室,吃穿不愁,每天能够自由地出入房子、带朋友回来玩耍或一起做作业,而德思礼一家对他的所作所为不敢多说一句,他也仍旧快活不起来。他想念西里斯和莱姆斯,也想念紫藤路费格太太家身后的那栋房子。
他将那里成为家,不是因为那里布置豪华,有草坪、滑梯、秋千或者数不尽的飞机模型与游戏机,而是因为那里有爱他的人。
在他生日的前一天,西里斯终于来德思礼家接走了他。哈利深信,在看到西里斯的那一刻,无论是德思礼一家还是他全都松了一口气。回家的感觉太棒了,他和西里斯、莱姆斯一起玩到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他在煎蛋的香味里醒来,揉着眼睛走出房间,看到的不是过去半年里都在厨房里忙碌的莱姆斯,而是围着围裙的温妮莎。
“生日快乐,哈利!”他看见温妮莎回头对他笑。“礼物在桌子上,看到了吗?有很多件呢。”
哈利道了声谢,看了眼桌子上堆成小山一样的礼品盒,还是很惊讶地问:“莱姆斯在哪?原来都是他做饭的!”
“很遗憾他现在不得不搬离这儿了,”西里斯边打哈气边从卧房里走来,一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手夹起哈利走下楼梯。“生日快乐,哈利,在你拆这些礼物之前,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哈利被自己的教父放进扶手椅里,西里斯咧着嘴笑着用手把他的头发揉得更乱。
“别弄他的头发,西里斯。”温妮莎端着煎蛋和咸肉、面包从他身后路过,嗔怪的语气让哈利有种错觉。
“好吧,我知道了。”西里斯嘴上答应,手上却并未停下,甚至揪了揪哈利的鼻子。哈利哎呦一声叫出来,温妮莎立刻回身看了过来,西里斯马上装作什么也干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哈利压低声音问。“温妮莎为什么在这,莱姆斯呢?”
然后他看到西里斯做出了一系列和他平时形象完全不符的动作:他站起身开始来回踱步,双手在身前搓着,接着又开始拢他的头发。直到温妮莎端着果酱、黄油和沙拉从他身后路过,并故意撞了他一下后,他才停止了这些让人惊讶的动作,重新蹲到他面前来:“哈利,”他郑重其事地说。“你愿意做傧相吗?”
“傧相?什么是傧相?”
“就是伴郎——你知道,婚礼上新郎的伴当,必须得有一个,至少一个。”
“我知道,我知道伴郎。可是我太小了,也许只能做花童。”哈利一本正经地回答。“西里斯,你知道我还只是个孩子。”
“可是你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我就是男傧相。难道你不想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什么!”哈利既惊讶又高兴地大喊起来。“温妮莎!温妮莎!我没听错是吗?你们要结婚了!”
温妮莎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只是将头发拢到了耳后。但是哈利从侧面看到她的脸上,正挂着幸福而灿烂的笑容。
“对,我们要结婚了,我和温妮莎。”西里斯随即又俯身在哈利耳边说:“还不要声张,她有些不好意思呢。”
“不!我一定要出去大喊!”哈利高兴地在扶手椅上站起来又蹦又跳。“我要告诉所有我认识的人,你们要结婚了,温妮莎和西里斯要结婚了!”西里斯一边护着他不让他掉下去,一边嘿嘿地傻笑着。
哈利兴高采烈地喊了一阵儿,忽然又低落下来。西里斯见状奇怪地问:“你怎么了,哈利?”
“那么我会搬走吗?”哈利想到之前自己被送到德思礼家的日子,不由得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我会被送回到德思礼家吗?所以之前把我送过去是为了……没、没关系,其实我也能行,我觉得在、在那里也挺好,达力看见我就绕道走——”
他越想越沮丧,越说越难过,但还是强撑着露出一副笑脸:“那你们要经常来看我。”
“你在想什么呢,哈利?”温妮莎走过来摸了摸他乱蓬蓬的脑袋。“我们不会送你走,上次是西里斯真的有些事……难道你没发现吗?我已经搬进来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三个要一起生活,好吗?”
“我们三个?”
“对,我们三个。”
“我们,三个?”
“对,你,我和温妮莎,我们三个。”
“是我们一家。”温妮莎补充道。“你,我,西里斯,我们三个,我们一家。”
哈利大声哭了起来。
他有家了。
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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