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三十五粒尘埃

    与伊万斯夫人的交谈显然给了哈利无限勇气,这天晚上他虽然仍旧没能看到温妮莎,但是既没有垂头丧气,也不在哭哭啼啼了。他甚至还给温妮莎留下字条,祝愿她工作顺利,并告诉她说自己很好,不用她担心。

    西里斯对此表示十分欣慰,他认为温妮莎也会如此。只是温妮莎今天似乎真的太累了,当西里斯为她放好洗澡水叫她去洗澡时,他看到的是他疲惫不堪在沙发上睡着的妻子,她的手里还攥着哈利的字条。

    西里斯一时间有些怔忪,当他生命里仅有的两个最重要的人遇到困难时,他才发现自己能做的实在太少太少。意识到这一点令他有些难过和自责。

    索性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哈利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这让西里斯稍感安慰。只是在他的口中,西里斯听不到自己所见的那些歧视、疏离和排挤,只有哈利讲述的那些美好的天光、落叶,又或者是光怪陆离的幻想。西里斯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在他看来,哈利本不需如此为他着想。他宁愿看到的是几天前那个对他大喊大叫、撒泼打滚的小孩子,而不是眼前这个小心翼翼挑选字眼,竭力不叫自己发现破绽的小大人。

    在哈利努力粉饰太平的第三天,一个好消息来临了。住在医院里因头部受创而昏迷的弗洛拉终于苏醒,且身体极快地恢复好转。到了哈利放学之前,西里斯接到了特纳夫人这天的第三个电话,弗洛拉执意要见哈利。

    “她真的完全康复了吗?”去医院的路上哈利这样问。“她真的能像以前一样,又跑又跳,和我一起玩飞机了吗?”

    “要让她立时达到你要求的效果,实在太难为那些医生了点。不过我想说说话应当是没问题的。”西里斯这样答复着。

    “那样就好了!”哈利高兴地说。“那样她就能听到我的道歉了!”

    西里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这句语调轻松的话。

    弗洛拉入住的医院是间楼舍陈旧的公立医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与发霉墙皮的味道。哈利对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毫无感觉,而是一路略带兴奋地快步走着。

    可是越靠近弗洛拉的病房,他的脚步却越慢。以至于西里斯不得不停下来等他,并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不需要。”哈利回答。“我就是有一点紧张,只有一点。”

    “如果你紧张过头可能会错过道歉的最佳时机。”西里斯指着病房门说道。

    因为紧张而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哈利,在病房外磨蹭了两分钟才敲门走了进去。这间双人病房此刻只有特纳一家人在,特纳夫人看到他们时,像受惊了的小鹿一样跳了起来,躲到了瘦小的特纳先生身后。

    “您好,夫人。”哈利规规矩矩地问候。“我是哈利·波特,关于弗洛拉的事我真的非常抱歉……”

    “没事、没事!”特纳夫人叠声道。“弗洛拉醒了,你和她说说话吧!”

    哈利略带些疑惑地看着特纳夫妇快速逃离了病房,又回身看了看西里斯。“没关系,”西里斯说。“既然特纳先生和太太这样说了,那就说明他们原谅了你,现在,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他推了推哈利。“去吧。”

    病房的门被西里斯轻轻地合上,哈利吞了吞口水后迈动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靠近被隔帘挡住的那张病床。他那颗小小的心脏此刻在胸膛里擂鼓一般跳动着,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剧烈心跳声。

    “弗洛拉?”他小声唤着。“我是哈利,你醒着吗?”

    隔帘那边没有人回应,而这显然更让哈利觉得难以呼吸了。他从隔帘的缝隙钻进去,看到弗洛拉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雪白的被子,头上缠着层层叠叠的纱布。

    纵使哈利如何克制,看到这样的弗洛拉仍然让他难以压抑地流下了眼泪。悔恨和自责瞬间将他淹没了,使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哇!”

    病床上的弗洛拉突然大喊出声,哈利冷不防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紧接着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弗洛拉从床上爬下,晃荡着两条完好无损的腿,笑嘻嘻地看着他。

    “吓了一大跳吧?”弗洛拉对他吐了吐舌头。“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你哭什么?”

    “你没事了!”哈利又惊又喜。“我以为——”

    “除了脑袋有点疼以外,别的什么事都没有。”弗洛拉摸了摸自己的头。“唔,有时候还有点晕。”

    “可、可我听西里斯说,你摔断了……”

    “啊,那是误诊呢。”弗洛拉摊开手。“妈妈说是x光机出了故障,洗出了别人的x光片……我不懂这个,也许一会儿可以问问看。”

    哈利紧紧闭上了嘴巴,把弗洛拉上下打量了一次又一次,看得这个小姑娘浑身发毛。“干吗?”弗洛拉问。“你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对不起!”哈利低下头说。“对不起,弗洛拉,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弗洛拉愣了一会儿,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哈利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的是弗洛拉灿烂的笑容:“为什么和我道歉?这不是你的错,我是自己掉下树去的,我已经和妈妈说过了。”

    “可是是我让你爬树的,如果不是我一定要你爬上来,你就不会有事……”

    “但那也是我自己愿意的呀,你并没有强迫我。”弗洛拉晃荡着双腿,晃得哈利眼睛发花。“你根本不需要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我现在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吗?妈妈说医生诊断我只是头部有点外伤,还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只要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脑——脑什么?”

    “脑震荡,大概就是脑子被震了一下的意思?”弗洛拉想了想。“就像我们用力去摇晃一个鸡蛋。”

    一对好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莫名地一起大笑起来。弗洛拉笑到脑袋发胀,哎呦哎呦地躺回床上,还吓了哈利一大跳。

    “那么说说你,哈利。”弗洛拉问。“这几天学校有什么事发生吗?”

    “没什么事!”哈利回答的干净利落。“上课还是那样无聊,达力又和别的班级打了架,其他男生热衷于捡叶子,那对我来说太没意思了。”

    “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弗洛拉有些不相信。“你不可以骗我,哈利。”

    “我没有骗你。”哈利把头别了过去,不想让弗洛拉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眶。

    屋子里的两个人忽然又沉默了一会儿,空气沉静道哈利隔着玻璃窗都能听到楼下两个人的争执声。他不想让弗洛拉知道学校里发生的事,那让他看起来像个失败者。

    “那么,关于那个呢?”弗洛拉打破沉默问道。“那个,你知道的,飞机模型,你修好了它。”

    “嗯,我想,也许是你看错了。”哈利含糊着。“什么事都没发生,西里斯给你买了新的遥控飞机。”

    “你在撒谎哈利,这样一点都不好。”弗洛拉板起脸。“我看到了,你修好了那架遥控飞机,它断了的翅膀自己愈合了!”

    “没有,没有。”哈利连声否认。“那是没有的事。”

    “为什么不肯承认呢,哈利?那又没有什么,我又不会怕你。”弗洛拉露出奇怪的表情来。“你是一个巫师,不是吗?我是说,那种用魔杖的巫师。难道你的教父没有告诉你?”

    “你说什么——巫师?我?”哈利张大嘴巴。“我没听错吧?”

    “是的,巫师、魔法。”弗洛拉笑起来。“我全都知道,你一定是一个巫师,你是用魔法修好了遥控飞机,对不对?”

    哈利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心:“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嘿,哈利,对我还需要隐瞒吗?”弗洛拉瘪瘪嘴。“有关魔法,有关巫师的世界,我可是什么都知道。”

    哈利半信半疑,将自己的手伸到弗洛拉眼前:“可是你看,它和你的手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我亲眼看到你那天修好了飞机。”弗洛拉固执地说。“你就是一个巫师,我确信。我有一个远方表姨就是一个巫师,有关魔法的事都是她告诉我的。”

    “真的?这世界上真的有魔法?我修好飞机的那种能力……是魔法?”哈利扑到床上发出一连串的疑问。“你的远方亲戚都和你说了什么?”

    “所以你承认你修好了飞机?”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做到的。”哈利抿抿嘴当做默认。“你也知道我身上经常会有怪事发生,以前在德思礼家住的时候,佩妮姨妈总是对我的头发不满,试图把它们剪的短一些,可是每次修建过后不到五分钟,它们就会恢复原样。”

    “还有那次达力他们用石头扔你,那些石头莫名奇妙就拐弯砸到了树上!”

    病房里再一次传来两个人的笑声。

    西里斯带哈利回家的一路,哈利都表现得很奇怪,好像有什么话想对西里斯说。可是无论西里斯怎么问,他都不肯开口,一直到他们进了紫藤花路那幢房子的门里,哈利才退了鞋子赤脚在地板上疯跑,一边跑一边哇哇大叫,像是被施了塔朗泰拉舞似的。

    “你是高兴得疯了吗,哈利?”西里斯被他的样子逗笑了,顺手拾起他丢在地上的围巾挂好。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西里斯?”哈利跳到西里斯面前,脸上兴奋的神色一览无余。“我是一个巫师不是吗?我是个巫师!我会魔法!”

    哈利的话令西里斯心里一紧,不由得脸色也沉了下来:“什么巫师,你听谁和你说的?”

    “弗洛拉说的。”哈利捡起他的小皮球向空中抛了抛。“她说我是用魔法修好了遥控飞机,还说我长大以后会成为一个巫师!所以外祖母说我有的那种神奇力量就是魔法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西里斯?如果我早知道自己有魔法,就可以不用怕达力追我,也不用经常——”

    西里斯强迫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可是夹杂着惊惧的怒火已经将他的心燃烧了起来:“不要再说了,哈利!”

    哈利手里的皮球掉在了地上,他的笑容也凝固在他稚嫩的面颊上。“你、你怎么了,西里斯?”他吞了吞口水。“你、你看上去很可怕……”

    西里斯在火炉前走来走去,压抑着心中的狂风骤雨。对哈利隐瞒了一年多的秘密,突然被一个几岁的孩子泄露了出去,西里斯不得不从头将自己的行为检查一遍,看看是否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哈利是巫师这个消息走漏给一个麻瓜。

    他的坏心情也影响了哈利,哈利自觉地脱掉了大衣,乖乖地到沙发上坐好。但是初次得知自己巫师身份的哈利又耐不住寂寞,没一会儿就玩起了口袋里弗洛拉折给他的纸鹤。一旦了解了自己的能力,想使用魔法的愿望就分外强烈,对这力量的控制也变得自如起来。哈利手里的纸鹤歪歪扭扭地从他手心升起,又晃晃悠悠地下落。虽然纸鹤飞得磕磕绊绊,但哈利却从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虽然那乐趣有一般来自他最好朋友弗洛拉对他的认同。

    当西里斯用尽全部理智,成功使得自己在哈利面前没有发怒后,他转身过来看到的就是哈利控制纸鹤上下的一幕。哈利脸上的快乐和兴奋令他的心纠结、扭曲着,这让他无法开口告诉哈利一切事实的真相。

    向哈利隐瞒他是个巫师的决定,是西里斯把哈利从德思礼家领走之前就决定了的事,也是邓布利多这些年只是请费格太太帮忙照顾,而不是接手养育哈利的原因。在这点上,无论是西里斯、温妮莎、卢平又或者是邓布利多的看法全都相同,魔法对于哈利来说诱惑太大了。一旦哈利知道了自己巫师的身份,就很难不会因为小孩子的好奇与炫耀心理向同龄人展示自己的能力,而这对不了解甚至恐惧魔法的麻瓜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甚至直接成为危险本身。而这也同时意味着哈利必须彻底离开麻瓜世界,进入魔法世界生活。

    但是,进入魔法界生活也不是一件安全的事,哈利“被选中的孩子”的身份会为他带来这个年纪无法正确认识的追捧。名气并非在任何时候都会对一个人有益,特别是当他还是个尚未形成自己原则的孩子的时候。西里斯和温妮莎都不想把哈利培养成一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救世主”,虽然骄傲是詹姆的特点之一,但他们相信詹姆也不会希望哈利变成那样的一个人。比起“救世主”、“英雄”这样的字眼,他们更希望哈利过的平安快乐。

    况且,他要如何向哈利解释他父母去世的原因呢?

    哈利最终还是发觉了西里斯那复杂的、令人害怕的目光,西里斯露出的那种表情吓得他触电般收回了自己的手,而一直停留在他掌心上方的纸鹤也从半空中跌落到了地上。“你怎么了,西里斯?”哈利怯怯地问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西里斯想。他无法逆流时间阻止弗洛拉向哈利吐露他身份,也不能对一个心智发育尚不健全的孩子使用遗忘咒。如果不和哈利坦白,也许一时之间还能再瞒他一阵。可是面对这张和詹姆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被那双属于莉莉的眼睛盯着,再想到哈利往日的懂事,西里斯狠不下一点心肠。

    “像你说的那样,哈利,你是一个巫师。”西里斯伸出手轻轻挥了挥,那只落在地上的纸鹤便如同忽然有了生命一般,舒展着翅膀飞了起来。哈利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迎接那只纸鹤,纸鹤在西里斯魔法的控制下,用它的喙在哈利掌心蹭了蹭,痒的哈利发出了一串笑声。

    “所以是真的?我是一个巫师?这些都是魔法,对吗?”哈利的惊喜溢于言表。“西里斯也是?温妮莎呢,温妮莎也是吗?还有、还有我的父母,他们是不是也是巫师呢?”

    “他们……”

    “弗洛拉告诉我说,巫师都有一根魔杖,他们用那个来施展魔法,只有特别厉害的巫师才不用魔杖。所以西里斯你是非常厉害的巫师,对不对?”

    “我……”

    “你可以教我吗?教我魔法?我想学会能让纸鹤飞起来的魔法,弗洛拉看到之后一定很高兴!”

    面对哈利的一串发问,西里斯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他开始后悔刚刚承认了哈利的身份。

    就在这时,西里斯熟悉的幻影显形声在门外想起,紧接着房门被打开了。穿着厚风衣的温妮莎呵着白气出现在门口,她显得十分疲惫的脸上带着惊异:“我刚才听到了什么,魔法?!”

    “我很抱歉,瓦妮……”

    “是的,是魔法!”哈利捧着纸鹤跑到温妮莎面前,仰着笑脸献宝般举起纸鹤:“看,温妮莎,西里斯刚刚让它飞起来了,西里斯说我是一个巫师!”

    温妮莎抬头,和西里斯复杂的视线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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