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咖啡馆内。
黎卿看着缓步而来的白雅, 礼貌起身, “米特夫人。”
“既然你知道我的原名了,喊我一声阿姨也可以。”
白雅在来之前,就已经确认过了——黎卿就是昔日闺蜜的孩子。
“夫人既然已经以新身份过日子了,我自然应该尊重你。”黎卿回答, 唇侧的笑意比以往见面的两回都淡了些。
白雅看出他的变化,心绪微凝, “我之前通过庄园管家要到了你的手机号,很贸然地给你发出了今天的邀约,谢谢你愿意过来。”
“夫人客气了, 我之所以会来,也是很好奇您想和我说什么。”黎卿指了指座位, “我们坐下聊吧,夫人要喝点什么。”
侍者走了过来。
白雅的心思根本不在饮品上, 随便点了一杯。她藏在桌下的双手拧在一块,有些小心地问话, “……淮深他知道了吗?”
黎卿不回答, 反问,“夫人希望他知道吗?”
白雅哑然, 半晌才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那天在玫瑰庄园,他就已经认出你了。”黎卿实话实说,“我母亲给他看过你年轻时候的照片。”
白雅点头,神色更为凝重。
她在来之前, 想好了许多要说的话。可真到了这一刻,就像个哑巴一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黎卿,你父母还好吗?这些年多亏了他们替我照顾淮深。”
“他们很好,而且夫人你不必道谢,我爸妈对淮深就像亲儿子一般看待,是他们心甘情愿的,你这会儿想起来才谈感谢,那就变意味了。”
黎卿这话里有话。
白雅当年抛弃了出生仅三天的厉淮深,这些年,即便平安活在世上,也没想过一次联系。
反倒是毫无血缘关系的黎氏夫妇,将厉淮深当成亲儿子看待,悉心照料。
现在,白雅又以什么身份来向黎氏夫妇道歉?厉淮深的生母吗?
“你好,你点的柠檬水。”
侍者适时走近,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氛围。
“谢谢。”白雅握住水杯,指尖隐约有些泛白,一看就是紧张用力所致。
黎卿察觉到这一幕,不得不收敛自己的真实情绪。
其实,他本不该对白雅说得如此直接,只是想起厉淮深那日失落的情绪,他就忍不住心疼和郁气。
“抱歉,米特夫人。”黎卿开口。
白雅摇了摇头,笑容温柔,“你没说错什么,我的确没资格、没身份,向你父母道谢,是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该尽的义务。”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往侧后方一瞥,追问道,“我很想知道,当年你为什么选择出走?这些年,你又为什么不肯回华国见一面淮深?”
“你既然今天约了我出来,想必也是想通过我传话,给淮深一个交代吧?”
白雅轻叹了一口气,“你和你父母一样,很会洞察别人的内心想法。”
青年说得没错,她今天的邀约的确是这个意思。
自从那日在玫瑰庄园之后,白雅便满脑子都是厉淮深的面容和身影。
如果说,曾经的她对这位大儿子,只存了一道模糊的概念。那么连日来,这份思念便有了一个实质。
白雅抿了一口柠檬水,开始渐渐陷入回忆,“我和淮深的父亲原以为能走到白头,所以早早就确定了关系。只可惜,感情破裂来得太猝不及防。”
她省略了那一段分手的痛苦回忆,苦涩道,“怀孕的那些时光,除了有你母亲帮我,其余苦痛的日子都是我一个人熬过来的。”
家族破产覆灭,千金小姐一朝沦为普通人,甚至没有结婚就怀孕……
悉城名流圈最不缺的就是碎嘴,这些指指点点,一遍又一遍地砸在了白雅的最痛处。
“那段时间,我的心压抑再压抑,临近生产时已经到了顶端。”
白雅怀着孩子,又抑制不住对已经分手的恋人的思念,她千方百计打听到了厉睿的消息,想要等生产后再去找对方。
她知道,两人间存在着有误会,过硬的自尊心是导致分手的主要原因。
她还爱着厉睿,她想对方应该也是。
然而,时隔几个月,她又一次得到了厉睿的消息。
——她用尽全力爱着的男人、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要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
白雅深受这个消息的打击,甚至连原定的预产期都没到就生产了。
“起初,我没想过要逃的,我只是想要去看看。”白雅想要向黎卿坦诚,也想要借对方的口给厉淮深一个交代。
但这些往事,实际上是在戳她已经痊愈的伤疤。
“去看什么?”黎卿放缓自己的声音,有了一个猜测,“你来A国?你来看了厉睿先生的婚礼?”
白雅回想起当年又傻又可怜的自己,苦涩一笑,“是,我真的忍不住内心的冲动。我好想告诉他,我们有了一个孩子,是个很可爱的男孩。”
“眉眼长得像他,鼻子和唇像我,孩子的名字是我们在热恋期就想好的,叫淮深。”
白雅因为一时冲动,‘丢下’了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连身体都还没恢复就孤身一人去了A国。
来得早来得晚,都不如来得巧。
她站在教堂外,听着恋人再熟悉不过的语调,却对着另外一位温柔又美丽的女人说着婚姻誓约。
教堂布置得很好看,和他们曾经构想得一模一样,但幸福的不是她。
白雅承认,那一刻她恨不得学着小说里狗血的桥段,冲进去打破这场正在进行中的婚姻。
但深埋在骨子里的教养和道德阻止了她——
她已经不幸福了,不能再毁了另外一个正在通往幸福的女人。
厉睿会成为一位好丈夫,也会成为一位好父亲。
唯一的遗憾,他不属于她和她的孩子。
“婚礼结束时,那天很不凑巧地下了雨。我看着厉睿和他的妻子从教堂出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白雅在雨中狂奔着逃离,产后的虚弱还没得到恢复,再加上心里上的重创。
双重打击下,她终是支撑不住,晕倒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被人送进了私人医院,救我的是一位律师,是他在雨中发现了晕倒的我。”
黎卿点头,“是您现在的丈夫?”
“是。”白雅暂且略过了这个话题。
“……医生告诉我,我有很严重的产后抑郁症。”
“产后抑郁症?”黎卿眉心一蹙。他是听说过这个病症的,严重者极端的时候甚至会选择了结自己的性命。
下一秒,他就见白雅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略宽的手镯摘下,露出了两道挨得极尽的伤疤。
“这……”
“我先后自/杀过两次。”白雅垂眸,摩挲着手腕上的伤疤。
那时候的她,已经完全没了活下去的念头。接连不断的打击已经淬灭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甚至不敢回到华国,不敢再去见见那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
她一想到那个孩子,就会想到孩子的父亲。
这是一个无解的循环,她的确懦弱了,所以想到了用死亡做了结。
“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是我现在的丈夫给了我陪伴,他一次又一次地开导着我。”
“他愿意倾听我的过往,了解我的悲伤。”
白雅知道,这位米特律师对自己有感情。
但她已经不对恋爱、婚姻抱有任何的期待,甚至拒绝了好几次。
所幸,米特律师是懂她的,从来没有强求过她做任何选择。
再后来,白雅成了米特的助理、和对方来往各国跑律法案子。
在他们认识的第六年,白雅终于将心交付给了这个可靠的男人。一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或许是上天给了我一次弥补的机会,淮深和汉森的生日居然在同一天。”
白雅握紧水杯,顿了顿,“汉森的出生,越发激起了我心里的愧疚。”
白雅将汉森疼到了骨子里,仿佛还能连带着弥补对大儿子的亏缺。
黎卿抿唇,刚刚舒缓的眉心再度拧了起来。
“每年的生日礼物,其实我都会偷偷准备双份,就是没有送出去的机会。”
白雅从包里拿出一个黑绒布的盒子,将其递到了黎卿的面前。
打开后,里面装着一块白玉。
“这是我的父亲留给我的、白氏的传家宝,请你帮我交给淮深。”
黎卿盯着盒子里的白玉,再三克制,却还是没能忍住自己心里的郁气,“米特夫人,恕我直言,你当年深受痛苦、所以选择离开淮深,这些选择,在一定程度上我能理解。”
“但后来呢?你明明已经从过往的悲痛中走了出来,明明也有能力回来看看淮深,你为什么不回来?”
“被你抛弃的孩子是淮深,被你疼爱的孩子是汉森,你凭什么认为……”
黎卿深吸了一口气,眼眶隐隐有些发红,“可以把对前者的补偿,放在后者的身上?”
“你觉得,你这样做,对淮深公平吗?”
“还没出生就失去了父亲,出生后又被母亲抛弃的人,是厉淮深!不是你那疼到骨子里的宝贝儿子!”
“这些躲起来不愿意过生日的人也是厉淮深!更不是你那每年都能得到生日礼物的娇纵儿子!”
“你从没回来看过他一次,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这次意外的见面后,跑来告诉我,你对他有亏欠?”
黎卿的眼眶越来越红,声线更是被气得有些发颤,“你以为给块独一无二的传家宝,就能弥补他这些年的痛苦吗?”
“你以为淮深听见这些话,他会开心吗?”
黎卿的每一句质问打在了白雅的心坎上,让她脸上的血色尽失,却又根本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是啊。
这怎么能弥补呢?明明一切都错过了。
“你辈分比我大,按照你和我母亲的关系,我也该称你一声阿姨。”黎卿把好话说在了前头,转念便直接戳破——
“但抛开这一切,你这些做法根本不是为了弥补淮深,你是想让自己有个心安的借口!”
上一辈的感情,他身为一个外人,无法判断谁对说错。
可在身为父母的这件事情上,无论是后来的厉睿,还是现在的白雅,都是彻彻底底的失职!
淮深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摊上这么一对父母。
白雅没了声,心底的不安和自责一阵盖过一阵——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离谱?
但她已然有了新家庭,根本没办法回到厉淮深的身边,也没有任何的资格,要求对方回到她这位母亲的身边。
丈夫米特前段时间还被查出了癌症,左右不过几年的短暂光阴。
在这个时间段,她实在无法抛弃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另一半。
“米特夫人,淮深让我转告你,他不会去干扰你的家庭,也不需要你的任何补偿。”
黎卿捂了捂双眼,喃喃道,“他很感谢当初的你,毅然决然地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
“但同样的,也请你往后当做没他这个儿子。”
二十多年过去了。
厉睿和白雅这对父母,对现在的厉淮深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
白雅垂眸,无声留下眼泪。
两人就这样静默坐了很久。
终于,白雅慢慢起身,朝黎卿深深地鞠了一躬,“黎卿,无论如何,请替我好好谢谢你的父母。”
她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也谢谢你陪在他身旁。”
青年那日在机场的休息室说过,他在等他的恋人。
这一句,足够让白雅确定,黎卿和厉淮深的关系。
虽然才见过三面,但白雅很欣赏黎卿的性格和为人。
后者为了厉淮深如此直言批判自己,想必两人间的感情不会少到那里去。
“这块白玉,还是请你替我转交给他,谢谢。”白雅又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才转身离开。
只是这背影,好像比来时苍老了不少。
等到白雅完全离开了咖啡店,与黎卿相隔的、看不见的后座才有了些许动静。
厉淮深走了过来,看着呆坐在位置上闷闷不乐的青年,眼色微晃,“怎么?”
黎卿将他拉坐在自己的身边,半靠在男人的怀里,郁闷地叹了口气,“早知道不让你过来了,听到这些解释,还不如不听呢。”
其实,黎卿收到白雅的邀约短信后,就第一时间告诉了厉淮深。
今天两人是一起来的,但厉淮深不愿意出面,所以一直安静坐在看不见的后座。
厉淮深知道青年是在心疼自己,眉眼间的愉悦又多了几分。
他习惯性地抚了抚对方的耳垂,“我没事,你刚刚不是替我一顿‘质问’过了?”
黎卿的耳根子很敏感,立刻就有些发红。
厉淮深摩挲得有些上瘾,没有放开,“黎二少爷的口才的确不错。”
黎卿听出男人少有的调侃,发痒般地偏头躲了躲,辩解道,“我刚刚是替你气不过,所以话才说重了一点,平时我也挺有礼仪教养的!”
话音刚落,就惹得身侧的男人一声轻笑。
黎卿望向男人平静的双眸,认真发问,“淮深,你真的没事?”
“嗯,没事。”
在他心里,已然有了比父母更重要的人。
黎卿将那块装着白玉的盒子递了过去,问,“那这块玉佩怎么办?”
“留着吧,万一哪天我破产了,把这东西当了,能够你黎二少爷几顿饭钱。”
厉淮深勾唇,将盒子揣在了青年的兜里。
“我才不用你养。”黎卿余光往下一瞥,不打算和钱过不去,“不过既然你开口,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吧。”
俩人相视一笑。
下一秒,厉淮深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看了青年一眼,在对方的默认下起身接电话。
不出一分钟,他挂断电话说道,“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先去忙吧。反正这里离住处近,我闲着没事,慢慢逛回去。”黎卿回答。
他可不是粘人精,男人在有正经业务要忙的时候,他还是很配合的。
厉淮深闻言,有些不放心,“你确定?”
“当然。”黎卿点头。
“好。”
厉淮深今天要见一个很重要的客人,的确耽误不得。
……
三分钟后,黎卿看着男人驾驶着车子扬长而去。
他端着杯冰咖啡,朝住处的方向慢悠悠地移动。
路过一个空旷的街角时,意外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黎卿眉梢微挑,喃喃出一个名字,“……云牧?”
作者有话要说:大哥的父母辈其实是阴差阳错的爱情。以及,亲亲又遇熟人了~(本章评论抽取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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