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崔尚功见程玉酌脸色白了几分,牙齿隐隐打颤,握住她的手更添几分力,“是替身,非是本尊!”

    愣了几秒,程玉酌才回过神来,干咽了一口吐沫,强作镇定,“玉酌晓得。”

    虽然这么说,可她脸上并没有恢复血色,崔尚功怜惜地看了她一眼。

    自己入宫几十年,徒弟不知带过多少,但若论品行性格,与她最最贴心,程玉酌数得第二,无人能称第一,可偏偏... ...

    崔尚功愧疚之心更重了,“你不要怕,并不会太久,最多待到太子南巡回宫,此事便了了。”

    太子是皇后娘娘嫡亲的血脉,崔尚功又是皇后娘娘一手提拔上来的老人。

    此事来得紧急,且皇后也晓得程玉酌要出宫,更晓得程玉酌稳妥,这才把事情安排了过来,崔尚功哪里推却得了?

    只是崔尚功心里愧疚不是因为给程玉酌寻了麻烦,而是皇后娘娘的紧急之事,经她的手,落到最老实稳妥的程玉酌头上,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就是这样的情形。

    那是五年前,皇后娘娘下了令,她只能眼看着程玉酌发着抖,替那些惊慌失措被撵出来的侍寝宫女,去了当时还不是太子的六皇子的房里... ...

    之后,若不是玉酌咬紧牙不入六皇子后院,皇后娘娘也乐见其成,哪有后来的安生日子?更不要说得以出宫了。

    六皇子如今虽成了太子,可身边的人是跟着鸡犬升天,还是死在了明枪暗箭之下,就不好说了。

    但是这一次... ...

    崔尚功越发觉得对不起程玉酌,见她还没回过神来,免不了提醒她,“太子南巡,替身必然出面,只是借你之处隐藏身份,你只需按照自己的打算来,不要被他们干扰,不然反而容易暴露。”

    程玉酌恍惚点头,崔尚功又道,“你不是要寻走散的弟弟妹妹么?弟弟先不必急,替身以你胞弟名义与你住在一处,还借了个神武卫受伤百户的名头,方便行事。你若是寻弟弟,就在暗地里进行,妹妹不必顾忌许多,照旧去寻便是。”

    程玉酌入宫之前,也是读书人家出身,只因父亲被牵连罢官,家破人亡,姐弟三人全被舅舅卖了,失了联系。

    程玉酌是长姐,每每想到弟弟妹妹不知落在何处受苦,心如油煎,自进宫之后跟了崔尚功,便说明了去意,无论如何都要熬到出宫,找到弟弟妹妹的踪迹。

    崔尚功这般说,见程玉酌又是点头,抬眼又看了她一眼,“只是这段时间,还得要如在宫中一样,莫要露出当年同太子的那事,便是了!”

    当年同太子那事... ...

    这一提,程玉酌立刻清醒了过来。

    程玉酌浑身发冷,冷汗很快也从额头上溢了出来,“师父提醒的是,玉酌知道了,五年已经过来了,必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出错!”

    崔尚功听她此言,暗叹了口气,程玉酌素来稳妥,必不会露出马脚,皇后娘娘选她为太子办事,果然是对的。

    只是东宫那位,这五年,明里暗里寻了多少回,不论怎么找都找不到,若是知道程玉酌和皇后这般心思,不知又是如何作想?

    真是世事弄人。

    天边鱼肚翻白,崔尚功不能久留程玉酌,塞给她一个鼓鼓的锦囊,“是皇后娘娘赐的,你应得的。去吧,寻了你弟弟妹妹,以后好生过日子,若是遇了难事,万不要钻了牛角尖,有些事由不得人,却又都在于人。”

    程玉酌再次叩头拜过师父,快步去了,崔尚功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深深叹了口气。

    *

    东风吹人暖。

    程玉酌迎东风南下,跟着她的,除了两只随身箱笼,就是离京时买的一只狮子狗。

    程玉酌孤身一人南下,虽然暗中必然有人跟随,可明面上还是弱女子。多亏她好歹已是六品女官,有官船可坐,一路携着小狗崽到了济南,倒也顺利。

    她来济南并非因为老家在此,而是当年在徐州舅舅家,弟弟先被领走,程玉酌不知其去向,而妹妹程姝却被济南一户人家相中,八成去了济南。

    程玉酌在宫中消息不畅,后来舅家也破败了,那混账舅舅以及舅母前后重病而死,程玉酌无法再找他验证消息,只能凭借唯一的线索到了济南。

    早在年前,程玉酌便使人看起了宅院,她不求多富贵显眼,只要通透干净,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便好。

    她最后挑定了一个三进院,据说院里还有一颗老桃树,这个时节,想必正开着桃花。

    程玉酌联系了替她买宅院的人在码头等候,是与她交好的太监家的侄儿,唤作周常,二十出头的年纪,老实本分,办事牢靠。

    周常自昨日便在码头候着了。官船靠岸,周常近前看去,只见自船上下来一个抱着狗的女子。

    女子穿着秋香色镶兔毛长袄,带着一套清雅的珍珠首饰,她眉若远山,淡泊不至疏远,眸如星辰,清亮不失柔和,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抬眼打量着济南府的风貌。

    沿岸垂柳已抽嫩叶,地上绿草茵茵,远远望去,青山下城池俨然,沿路车马川流,一副繁茂景象。

    周常连忙迎了上去,“是程姑姑吧,小人周常!”

    女子收回目光,恍然一笑,笑意更添柔和,出声道,“正是,让你久等了!”

    周常只听宫中太监叔父说程姑姑不可怠慢,又见程玉酌出手大方,以为是贵人气派,没想到这般平易近人。他平添两分殷勤,“姑姑舟车劳顿,这便随小人去新宅安顿吧!”

    程玉酌说好,抱着通体雪白的一只狗子,随着周常坐了马车。

    周常见她怀中小狗不大,约莫四五月的模样,不免问起,“姑姑这狗子恐怕一时看不得家,不若小人再去寻一条来?”

    话音刚落,狗子朝着他一瞪,汪汪咬了起来。

    周常愣了一下。

    程玉酌笑了起来,捋着狮子狗的小脑袋,“虽然还是个奶狗,却委实凶,不必再寻旁的了。”

    她却问起了寻人的事,“可有消息?便是一点蛛丝马迹,你也说与我。”

    周常说算是有,“小人寻到一个老牙人,在济南有些年头了,问他姓名他不知道,但他说,十二年前,他曾去徐州买过人,因为买了好几个,有男有女,也不晓得是不是姑姑要找的人。”

    程玉酌却坐直了身板,“他可还记得是几月份的事情?”

    “这小人却不晓得了。”周常劝程玉酌莫要急,“姑姑既然来了济南,寻他问话容易的很,姑姑先安顿下来,随时能将他找来。”

    是这么个道理,但是程玉酌想到崔尚功同她说的事。

    也不知道到时候那位替身来了,她还能随便让外人进出宅院么?

    既要装作一切如常,而内里又顾及多多,更要紧的是,她自己这里,也得半分不露。

    程玉酌心下微沉,又问了周常些济南府的风俗习惯,不多时就到了她买下的新宅。

    宅子按照程玉酌的意思略作翻修。

    前一任主人被贬了官,离了济南,房子急于脱手。有人凑准机会,趁机压价想迫使其贱卖,而这家正需要大笔钱财安顿,犹豫了一月,险些卖掉的时候,遇上了程玉酌。

    程玉酌没有大肆压价,那家二话不说就把宅子卖给了程玉酌,顺带着连宅子的一应家什通通送了她,甚至还有院里十几盆花草。

    这样一来,程玉酌只托周常略作翻修,便可入住,两厢便宜。

    当下程玉酌见那门脸清爽并不显眼,心下满意,再缓步进到院中,见影壁松竹栩栩如生,脚下青砖干净。

    四平八稳地走上几步,转身自二门进入院中,视野立刻开阔起来,院中果然有老桃树一颗,树上粉瓣正胜,树下几盆茶花姹紫嫣红,一旁石桌石椅正是程玉酌所爱。

    而一眼看去正房厢房,窗明几净,家具周正齐全,周常媳妇正从后罩房走出来,“姑姑看看后面,院墙下面的燕子窝里,正抱了一窝小燕子呢!”

    程玉酌不禁露出了笑意,这正是她想要的院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稳顺遂!

    若没有临行前担在身上那桩事,该多好?!

    *

    门外,有小丫鬟探头探脑了一阵,快步往一旁的院子跑去。

    “太太,隔壁来的人瞧清了!”

    小丫鬟撩了帘子进去,室内摆了小桌,桌前围着几位三四十岁的锦衣妇人,正热火朝天地打着牌。

    上首一妇人看了一眼牌,打了出去,打得剩下几人不知怎么接,都皱着眉头发愁。

    她得意一笑,端起茶中喝了一口,这才叫了小丫鬟,“说来。”

    小丫鬟连忙把看到程玉酌抱着狗进门的情形说了,“... ...奴婢仔细瞧了,那女人做姑娘打扮呢!”

    那太太一听,扣下茶盅盖的声音甚是响亮,“哼,我道是什么大户人家,截了我好不容易压下价来的宅子,弄了半天,竟然是个暗门子!”

    她下首一个妇人吃了一惊,“暗门子?弄错了吧!”

    那太太又是一声哼,“错什么?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不思量嫁人,还正经买宅买地过日子,手里还有大笔的钱,身边没有旁人跟着,倒是如同京里来的贵人一般,养猫养狗的,不是娼是什么?!”

    另几个妇人还是有点不太信,“暗门子跑到这处来做什么?咱们这坊大多是正经商户人家,她们不得去那些花街柳巷呢!”

    太太说才不,“你也说了,咱们都是商户,谁家都不缺金子银子,她来这不就是奔着钱来了么!”

    那几人接不上她的牌,眼见她又要赢了,这可是第三局了,都有点不得劲。

    一人笑问,“若不是呢?”

    太太一瞪眼,来了劲头,“那咱打个赌好了!”

    她说着,举了手里的象牙牌,“她若不是娼,我吃了这张牌!”

    她又问若是娼又如何,那几个太太便道:“那咱们当输你五局好了,钱都归你!”

    太太高兴了,得意洋洋,“我可是十赌九赢,你们就等着掏钱吧!”

    她指了小丫鬟继续去盯着隔壁,小丫鬟立时要去,外面突然哄闹起来。

    “怎么回事,闹什么闹?”

    “回太太,咱们巷子里来了好些锦衣华服的军官,奔着隔壁院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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