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五年,木簪已经被赵凛摩挲得发亮,可是他还没能找到那个人。

    同在紫檀匣子里放着的,还有一只小香囊,香囊散发出来的香气沉定而轻缓,是何情薄。

    何情薄,多么薄情的名字。

    日头寸寸西移,天光渐渐暗去。

    东厢房的门始终关着,小棉子和成彭相视叹气。

    太子爷这般执意于那位主子,可人家却连面都不肯露……

    *

    当天,刑春就写了投靠文书,投靠到了程玉酌这里。

    之所以是投靠而不是卖身,是因为邢春的儿子是个难得的读书苗子,若是能痊愈,日后还要走读书的路子,程玉酌见刑春一心为了一双儿女,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翌日,刑春便带了女儿桐桐来程家帮忙。

    程玉酌见桐桐虽然年幼,但并不是顽皮孩子,晓得在刑春身边替她一道摘菜,倒也怜爱,叫了静静同她一处耍玩。

    刑春连道,“姑姑实在太惯着她了!”

    程玉酌说无妨,“小孩子家家,正是玩乐的年纪,随她去吧。”

    程玉酌自去东厢房问了饭食的事情。

    小棉子见程玉酌有人帮忙了,提供的菜谱也丰富起来,在太子爷面前回话的时候,不免想替程玉酌找补一二。

    他生怕因为他那日将程玉酌与那位主子相提并论,惹得太子爷对程玉酌心生厌烦。

    恰好太子爷已经命他将紫檀木匣子收了起来,可见昨日的事算是揭过去了。

    小棉子将程玉酌提供的菜谱说了。

    “... ...程姑姑着实懂些食补的东西,想来爷的伤也能好得快些。此前真没想到娘娘会指派姑姑过来,若是旁人,还真就不如姑姑妥帖。”

    他笑着轻声如此说,本以为太子爷会如第一日,点点头,表示认可,却没想到太子突然皱了眉,抬眼看向了他。

    小棉子浑身一紧,立刻闭了嘴,可太子爷还是不耐道了一句。

    “多嘴。”

    室内一阵阴郁。

    小棉子欲哭无泪,成彭暗暗瞧了瞧太子爷,却明白了几分。

    两人一出了东厢房,小棉子脸色立刻垮了下来,“成爷,奴才这可怎么办了?!”

    成彭叹气,“你昨儿才提了程姑姑同那位主子,今日怎么又当着爷的面,夸起程姑姑来了?”

    小棉子哭道,“我只怕坏了程姑姑在爷脸前的面子,这才找补一二不是?”

    “真是糊涂,爷满心里都是那位主子,眼里何曾有旁的女子,你以为程姑姑不是女子?!”

    小棉子总算明白了,委屈巴巴地耷拉着脑袋。

    姜行在院外一颗高大的梧桐树上笑话他,小棉子见他还笑,气得用石子去打,石子没打到他,却扔进了程玉酌的篮子里。

    “咦?小棉子可是有事?我正要照着成侍卫说得去桂生医馆,顺便买些菜回来,你要吃些什么,我给你捎着?”

    小棉子更觉对不起她了,连道不用,“姑姑随意就好。”

    随意些,也就不会落了太子爷的眼了,免得被视为眼中钉,同太子爷宫里那些才人似得,不招太子爷待见。

    程玉酌却没听出他这复杂又深层的含义,提着篮子上街去了。

    她倒是喜欢上街,能避开太子的人,又能自由地穿梭在人群里。

    这里不似宫中,处处都是眼线。

    但是街市热闹,何人都能来,她不巧又同那黄太太遇上了。

    这一次,黄太太并不是一人在此,而是伴在一位年轻的贵妇人身旁。

    “... ...夫人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气!要不是她上前阻拦,我早就把那银镯子买下来了!”

    黄太太在这位贵妇人面前大倒苦水,而这位贵妇人不是旁人,正是她上赶着巴结的永兴伯世子夫人小夏氏。

    其姐大夏氏乃是归宁侯夫人,一年前病逝了,小夏氏今日刚从千佛山为大夏氏续了长明灯。

    黄太太还不停的倒着苦水,“... ...那是宫里的女官,咱们哪里敢惹呀?只是我让她欺负也就算了,可她竟拦了夫人您要的东西,这不是欺负到您头上来了吗?!”

    黄太太说着,感觉好像有人从后面看了她一眼,她转过头看过去,一下子就瞧见了程玉酌。

    她连忙拉了小夏氏,“夫人,您瞧,说曹操曹操就到,可不就是那女人!”

    小夏氏本不认识程玉酌,甚至不知道济南城里,来了一位宫里出来的姑姑,眼下被黄太太说了一通,上了心。

    到底拦了她想要的东西,这便不是不相干了。

    她上下打量着程玉酌,见程玉酌虽然已到了出宫的年纪,可瞧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眉目清秀,温婉不失聪慧,着柳黄色袄裙并秋香色马面裙,素雅不染暮气。

    小夏氏一眼瞧去,晓得不是寻常女子,只是这相貌让她不甚喜欢。

    她打量着程玉酌,程玉酌也瞧见了她。

    可是程玉酌并不想多事,只同她点了个头,示意了一下,便要转身离去。

    但小夏氏却开了口,“可是程姑姑?”

    程玉酌意外了一下,知道自己这一时是走不脱了。

    小夏氏带着人走了过来,“不知程姑姑来了济南府,失礼了。”

    她说着失礼,程玉酌自然回她无妨,黄太太见程玉酌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以为她不知道小夏氏是谁,连忙说道,“这位可是永兴伯世子夫人。”

    抬出了名头,程玉酌便少不得守了礼数,“不知世子夫人有何贵干?”

    小夏氏倒是开门见山的很,直接说起来。

    “姑姑手里那银镯,正是我需要的,不知姑姑多少银两,肯转让给我。”

    这话里暗含的意思,好似程玉酌想借机赚上一笔。

    程玉酌心中对这世子夫人摇了头。

    她来之前,倒是对济南府的贵人们有所了解。

    这永兴伯世子夫人同病逝的归宁侯夫人,都是镇国公府的嫡女,而归宁侯老夫人,也就是归宁侯夫人的婆婆,正是两人的姑母,自然也出身镇国公夏家。

    好歹是贵勋嫡女,说起话来却这般盛气凌人,程玉酌倒替她这出身可惜了一番。

    可她不想顺着黄太太的意思,和这位世子夫人对着干,只好解释,“那银镯并未到我手中,仍在原主手里,世子夫人找错了人。”

    小夏氏却从黄太太这里知道,那刑春已经进了程家的院子,程玉酌说这话,还不是故意推脱!

    她立时便不高兴了,“既然如此,便让我身边丫鬟,随姑姑过去问一问那银镯的主子好了。”

    她立时叫了丫鬟要跟着程玉酌。

    程玉酌在宫里,还真没遇到过这般恣意的人物。

    当然,也不是没见过,可是恣意妄为的结果,往往等不到她遇见,人便没了。

    不过这不是宫里,而是宫外,可程玉酌也有事在身,还要去桂生医馆。

    她说不妥,“夫人不必派人跟随,回头替夫人问过,若原主愿意出手那镯子,自然去府上回话。”

    她说完这话,已经不想再同小夏氏纠缠了,尤其见黄太太还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眼神,便立时道还有事,快步离了去。

    她一走,黄太太就使劲哼了一声,“夫人您瞧,就是这般目中无人,全然不把人放在眼里呢!”

    小夏氏没回应,看着程玉酌离开的方向,沉了脸色。

    果然这长相让她一眼看见,就心生不喜!

    *

    今日任太医一到了小院,就让准备三盆热水来。

    程玉酌这才晓得,替身那伤口上面尚有余毒,若想清理干净,需要将这几日长好的皮肉全部扯开撕下,才能彻底清除。

    换句话说,刮毒疗伤。

    程玉酌想想就觉头皮发麻,那样新生的皮肉,该多疼!

    她连忙叫了刑春一道,烧出了三盆热水过来。又怕不够,三盆之后还继续烧着,同时还要帮小棉子顾及着泥炉上的药。

    东厢房内的情形她并不知晓,但见小棉子他们不停进出,脑门全是汗水。

    很快,一盆水便端了出来。

    一旁抱着狗子的桐桐吓得倒吸一起,程玉酌连忙揽了她,这才瞧见那端出来的一盆水,竟成了血水!

    静静汪汪叫着,很快成彭又泼出来第二盆血水。

    可程玉酌见血水浓度有增无减,心觉不妙,让刑春加了一把柴火,快快将第四盆水烧出来。

    果然第三盆水还没用完,成彭就过来喊了她。

    “程姑姑!快快再烧一盆水来!”

    “已经在烧了!”程玉酌亲自拉起了风箱,“不过还要等待片刻!”

    成彭立刻跑了进来,眼见程玉酌和刑春两人气力不够,直接接过了程玉酌手里的风箱,“还要再烧两盆才行!”

    他一上手,火势更猛,又是一锅烧好了,程玉酌连忙将水倒进了盆里,不过锅里又倒了冷水继续烧,成彭叫她,“姑姑快快替我送过去!”

    程玉酌一愣,不过这等时候,她也顾不上了。

    那一盆盆血水倒出来,若是止不住血,人又能撑多久?!

    她端着水立刻奔去了东厢房。

    小棉子正忙着滤药,冯效在给任太医打下手,匆忙给她开了门,“谢程姑姑!”

    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房间,程玉酌一眼看见赤了一条手臂的那人,忽的浑身一紧。

    她立刻两腿抖了起来,只想夺路而逃。

    但任太医一声把她叫回了神,“快快,热水!”

    她这才看见那人身前第三盆水也全染上了血,她不敢再愣神,连忙将手里这一盆端了过去。

    她看见那人闭着眼睛,紧紧咬着牙关,那道长有一捺的刀口横亘在手臂之上,血肉模糊。

    而更令程玉酌惊奇的是,他紧实的皮肉之上,还有三五道旧刀伤。

    他果然不是太子,太子那样的金玉之体,怎会有刀伤在身?!

    程玉酌意识到这里,才稍稍缓解了浑身的紧张。

    他不是太子,只是替身。

    可是她看见他头上溢出了豆大的汗珠,心中却泛起了怜悯。

    为贵人做替身,很难很难吧!

    稍有不慎,只怕性命难保!

    ... ...

    这一盆水下去,血色淡了许多,后面成彭端了第五盆水过来,已经用不上了。

    任太医帮替身包扎好,抹了一把汗,站在门前透气,连道惊险,又催促小棉子端了药来,服侍替身服下。

    任太医他说没想到毒性这般厉害,引发了血崩,幸亏及时止住了。

    任太医看向了程玉酌,“这可多亏程姑姑了,若按原本,只烧了三盆水没有余量,这番更要延误。是在下之过,更是程姑姑周道缜密!”

    冯效也道是,抹了一把汗,“多亏程姑姑了... ...”

    他还要再谢程玉酌,却见一个不耐的目光一下射了过来。

    冯效立刻闭了嘴。

    程玉酌也感受到了那不耐目光。

    她看过去,只见那人眉头紧皱,仿佛她是一个让人十分不喜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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