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可的只有她。只有神见。
——你从未接受过鬼,更不可能接受鬼化。
——不会因和她在一起改变对鬼的看法,鬼化带来的根本.性.冲突未曾改变。
这些话,逐字逐句落在心间,凝成几近将炼狱杏寿郎烧灼殆尽的烈炎。
他拼了命攥紧心脏处,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再次点燃,随之带动持续压抑着的破坏冲动。
彼时在上弦之三战斗中造成的伤口,并没有因他成了鬼后痊愈。胸.膛被贯.穿留下的伤疤狰狞可怖,起伏不平如崎岖狭道,碎石瓦砾遍地,一派狼藉。
心跳愈见缓下,余温随血液暗却而一再褪去。那种心脏落空又失而复得的感觉,令他恍然。
仿佛死亡将他淬炼至极的刀刃折断,她则倾注她的一切为他熔铸。
可失去的感觉并没有因此消失。
他的生命得以延续,以她和他认定扭曲他意志的方式。
他以她的心脏继续活下去。
却再也……无法和她在一起。
杏寿郎能够明白,不死川实弥会留下这些话,在于他确实担心着杏寿郎和神见。
不死川和神见之间所共有的往事,不为他所知的那些,沉重到令一向不对他与她的事多言的不死川,亦没法在眼下这节骨眼仍缄默不语。
正因为被直接了断说中萦绕心间的关键之处,杏寿郎才会一下子情绪升腾到几乎不受控。
他让自己躲到靠近门边的角落里,阳光虚掩于门的另一侧,他随时都做好一旦不对劲就拉开门冲出去的准备。无可遏止地,他想起第一次对神见的柱合审判。
那时得知他要给她作担保,她冲到阳光下,用如此几近自.杀的方式,只为证明她不会对人类出手。在无法动摇他决意为她担保之下,她选择以此回应他保护她的决心。
现在的你,又会在哪……
我再也无法为你挡去阳光。
再也不能,给你安心留在此处的理由、
思念牵动情绪,情绪翻腾骤变,他承受着,一如既往。
那些他应该承受的不该承受的,能够承受的无法承受的,全都,肩负其身。
心脏处扯起的痛楚流转至全身,钝重感倾轧而下,他不可遏制地紧抓胸.襟,堵在喉中的酸楚引得泪滴缀于眼角。他喘着气,拼命蜷缩身子。如此这般蜷身蹲坐,既像是在求饶,又像是极力地将自己圈住,画地为牢。
他开始收敛起心性,不似往日那样声音洪亮地直白说出自己的想法。
坐在回廊的一隅,阳光刚好照不到的地方。盘腿坐在那看着就在脚边指尖的光芒,触手可及,却也遥不可盼。
对他的处置,暂时以甘露寺蜜璃和伊黑小芭内为他的担保人,而他的父亲槙寿郎,亦带着幼子千寿郎回到鬼杀队本部。从战场上退身的父亲,为了能作为战力再次归队,正夜以继日地修炼着。对此,在杏寿郎表示过意不去且辜负父亲期望之前,槙寿郎直接瞪来一眼,分明是在说你小子别想那么多,专心控制好鬼化,其余的都无需去管。
千寿郎由于没有剑术上的才能,转而在蝶屋和杏寿郎的宅邸帮忙,和本就打理宅邸的火野君成了好友,一起给他们视如兄长的杏寿郎忙里忙外。
前些日子炭治郎来过,猪头少年跟在后面,躲在树后偷偷看过来。
杏寿郎坐在回廊边上,看着就在门廊下沐浴于阳光的少年们,回以笑靥。
对不起——之类的话无需再说。
也许对他们而言,他能活下来已是全部。
炭治郎努力克制住想哭的冲动,说千寿郎把炼狱先生的刀锷交给他,他不能收下。
杏寿郎沉下眼睑,好一会再次拾起温柔稳重的微笑,说灶门少年是不是忘了,我曾说收你为继子一事。
当然没有忘记,怎么可能忘了!炭治郎越说越激动,终是忍不住带了哭腔。
对此,杏寿郎安心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往后,就由你带着这象征炎之呼吸的刀锷,不断前进,直至你成为支撑起鬼杀队的柱。
“为什么要说,像是要离别的话……”
炭治郎藏不起难过悲伤,噙着泪花问他。
杏寿郎有些恍然。仿佛道别的说辞,他冥冥中地就已没有就此苟且偷生的想法。
若是要问从列车那时死去到眼下这般活下来,他唯一遗憾的,不过是没能在她身边。
即使真要和她在梦中所言那样,他们回归到阳光之下死去。至少,一起。
倏尔的沉默,扯动躲在树后的猪头少年的脚踝。
他看着少年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停在原处。
杏寿郎还是到这时才记住猪头少年的名字。伊之助捏紧双手,甚至隐隐能看到他在颤栗。
炭治郎早就知道他跟过来,只是没想到让他忽然间跑出来示为何。
“炼……炼狱先生!”
“唔姆?”
他愣了愣,本来就没想好怎么回应炭治郎,问他为何像是在道别,这下直接被伊之助这么一叫,杏寿郎更是没回过神来。伊之助看上去像是终于积攒到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兴冲冲地朝他嚷道。
“炼狱先生!炼狱先生说过,期待我们三个!”
“嗯?……嗯,少年们定然能成为新的支柱、”
“那炼狱先生要好好见证我们!现在,炼狱先生就在这!”
“猪头少年?”
“没有炼狱先生看着,怎么知道我们有没辜负你的期待!”
他想说他丝毫不担心,少年们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往前进的。
他充其量只是在他们人生上抹下一笔,不轻不重,但若是能为之指引,便也足够。
可他做不到去打断伊之助,丝毫不能。他看着少年头套掩饰下亦是哭腔满满,捏紧拳头向他起誓。
“我一定会回应炼狱先生的期待!!”
“我、我从来没被谁期待过,从深山里一路走出来,总以为自己很厉害!”
“是炼狱先生第一次说期待我!我不止一次庆幸,炼狱先生还在这,我想让炼狱先生看着我怎么回应你的期待!”
少年的话,无疑是在反复告诉他,炼狱杏寿郎不仅给他的人生里留下笔墨。
他的火炎,也许有那么一点,哪怕丝毫,延续到眼前两位少年的心中,继续燃烧着。
啊啊……是这样吗。他可以这么认为吧。如此一来,他也安心了。
他向少年们招招手,炭治郎和伊之助乖乖地过去,在阳光描摹了边缘的地板上正坐。
眼前的两位少年,是真心地感谢与他相遇,更是为他眼下能活着感到万分庆幸。
“谢谢……谢谢你们,灶门少年,猪头少年。”
他想,现在的自己像是躺卧在棺木中,收到少年迎着朝阳摘下给他的花束。
他何尝不是尚有未竟之事。这条命延续至此,不应只为他苟且偷生而使用。
哪怕他确实从心底里无法接受鬼化一事,更不容许自己化鬼后对任何人造成伤害。
直至恶鬼彻底灭杀之前,他都没有理由轻易屈服于死亡。
违背自身意志活着,抑或再也无法履行与母亲的承诺,传承炼狱家的意志。
他就在这,仅仅此处,亦势必要将这火炎延续下去。他找到足够去托付的他们。
炭治郎和伊之助乖乖地接受炼狱先生摸摸头,噙着泪花忍住不大哭起来。
杏寿郎终究没有收下炭治郎还回的火炎状刀锷,他最初拜托千寿郎交托给炭治郎,也是担心自己直面灶门少年的话,一来他觉着自己将过于沉重的负担交予少年,再者,他知道炭治郎会察觉到他的想法,关于他早就认为自身,不再有资格以标志炎之呼吸的刀锷锻造的日轮刀。
更该说,属于他的的红褐炎刀,经已折断。
名为炼狱杏寿郎的刀刃,失去了名为神见的淬火,就再也不成型。
像是察觉到他此刻在想什么,炭治郎和伊之助面面相觑,随之眉峰一横,坚定地说道。
“炼狱先生的日轮刀,我们会拜托刀匠先生重铸的!”
“没错!就算找不到另一半断刃,咱们肯定会有办法!”
说着,伊之助气势满满地握拳,炭治郎忍不住在一旁笑了笑。
下一秒,话音刚落,他们察觉到炼狱先生不对劲。
顾不上蜷身时是否会因此令身体探到阳光,杏寿郎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随着他喘气加重,汗水在突起的神经脉络间流淌而下。一度受伤而失明的左眼,此时昭示鬼化加深的竖瞳陡然收缩。
“炼狱先生?……炼狱先生!!”
耳鸣般徘徊在脑中的呼唤,与融在血液中流过眼前的吉光片羽淆合一同。
未曾留意之处,就这么因只字片语轻轻落下,大地龟裂狰狞可怖,象是谁下的毒手。
心脏仿佛塌陷一片,就此留下空洞,无法填补。任谁,任何。
失去的痛楚周而复始,溶在他与她经历过的一切中,历久弥新。
她将心脏给了他,延续着他血流脉搏。
在她那空缺之处,他的断刃深埋其中。
亲眼所见她此时为何种状况的那刻,锖兔不由屏息。
他想过她因失去心脏导致身为鬼的力量失衡,也想过她曾得到谁的血进而扼制住破坏与食人的冲动。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她失去的心脏之处,赫然以日轮刀的断刃深埋其中。
红褐炎刀自边缘勾勒出火炎的纹饰,血肉将断刃紧紧缠住任其盘踞其中。
她蜷缩着身子,死死地抓紧心口。分不清是痛苦难堪作祟,还是她在恳求他,不要将断刃从她的心脏处抽.离。
她知道的,她当然知道。
锖兔重视她,不会任由她如此鲁莽而为。
锻造日轮刀的材料,本身就吸收了阳光,借此才可将恶鬼斩首灭去。凝聚了阳光的矿石与砂铁,淬炼铸造成的刀刃即使折断,仍以阳光的热度对鬼造成伤害。更甚的是,在接触到她的血.肉之际,那断刃接近最后一丝力气履行它的职责与使命,借着深埋于心脏之处,与其血.肉缠绕,反向一再给予她伤痛。
她以此重复着被阳光伤害的自.残行径。几经濒死,又因再生能力而痊愈。生死往复。
既无法彻底从阳光底下逃离,又像是贪恋着伸手去拥抱太阳。有勇无谋地,且徒劳无果。
“有伽……”
锖兔的呢喃温柔地带了哭腔。
她跪在地上,将额角抵在交叠的手背,恳求他允许她这最后一丝人性。
啊啊。锖兔是真的在担心她。仍要如此为之的自己,真是够无可救药……
就让她任性一次吧,可以吗。
她知道无法再回去那个人身边,她再也不会去见他。
至少,让她一直怀抱着错觉,以为她还能在他身边。哪怕一瞬。
她的意识变得忽远忽近,像是沉溺在深海中,无处遁形。
锖兔守在她身旁,任由她枕着他的腿侧,蜷缩着身子努力稳住身体的异变。
她微闭着双眸,感受到他轻抚过脸颊时的细微碰触。她轻声呢喃。
“锖兔会责怪我吗,让你变成鬼什么的……”
即使真正让他变成鬼的,是有伽。
可她怎么做得了逃脱干系。说到底,也是她。
然而比起这个,她更清楚的是,锖兔,以及炼狱先生,都不会责怪她。
她随意搭在一旁的双手,被轻握在他的掌心中。
她没敢去看他,听她在头顶不远处轻声回应。
“和你的相遇,就是所有的奇迹。”
她静默着沉下眼睑,尚未意识到时就已开口接续。
“可是……我不是有伽、”
“对我而言,整个世界,你只有一个。不管是哪个你,都是我要守护的。”
“锖兔……”
“男人保护自己珍惜的女人,那是自然。”
她愣了愣,想要翻过身去仰卧着,偷偷地去看他此时神情为何。
但她放弃了。她讨厌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利用他对有伽的感情,让她得到庇护那般。
“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有伽——这个名字,她甚至不愿听到别人这么叫她。
更何况,她从未认为自己能够承受,有伽所经历过的一切。
无论是与鬼舞辻无惨的过去,还是后来,因与她接触而受到牵连至死的他们。
她咬了咬下唇,瞳中的暗红涤荡开涟漪。她稍稍侧过身仰望过去。
恰时锖兔那仿佛清泉的双眸俯瞰而来,流转其中的银纹像是静谧湖面上月色倒映。
“但是,我喜欢锖兔叫‘有伽’的时候。很温柔,让我很安心。”
“只要你不想要,我不会让任何人迫使你这么做。包括我在内。”
她摇摇头,但并非否定这句话,转而解释道。
话语落下之际,他将她垂在脸颊的发丝往耳后绕了些,指尖倏尔停下。
“可这样,就像是我在利用锖兔对‘有伽’的温柔……”
她紧闭双眼,躲在她自以为是制造出的密室里,将眼前的一切抹去至黑暗中。
倏尔弥开的温暖令她错愕。她下意识地翻过身仰躺着,映入眼帘的一幕令她屏息。
锖兔那泫然的笑靥中,即便他未曾说出他与有伽的过去,她都能感觉到那温柔痛彻心扉。
那是失而复得后莫大的感谢与庆幸,除了在彼此身边之外,别无多求,不作他想。
——他说:“我只是喜欢我认定的你。”
能够承受过去和现在的你,之于我而言是同一个「你」。
她努力撑起身子,什么都顾不上,只想将他拥入怀中。
在学园那边还是初三的他,比她小上一些,身形却与她一般有着高中生的模样。
而在大正这里,因她鬼化的他,是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不管是身影还是声音都令她安心。
是啊,从把她鬼杀队中带出来,她一直都得到他的照顾。
那至少,在他毫无顾忌流露出脆弱与悲伤时,她还能,给他一个拥抱。
“神见……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嗯,锖兔。只要是锖兔喜欢。”
他任由自己枕在她的肩上,语调严肃认真了不少。
“嗯。为了恢复身体,尤其是再造心脏,你需要更多鬼血。”
“锖兔的意思是,我们要得到上弦的血吗。”
“没错。有伽一直都以鬼和动物的血为食,这点今后也不会改变。”
锖兔和她说过,有伽将他变成鬼后,他们仍以鬼和动物的血作为抑制冲.动的源头。
神见乖乖地坐下来,听他认真地跟她说明。
“在找到你身处鬼杀队前,我曾一度以为你在吉原。”
“吉原?难道是血的浓度太高,锖兔以为在那的,是我?”
“不仅如此。血的浓度,以及外形年龄,都和有伽保持的人形很接近。”
说完,锖兔不由别过视线。
实际上,这都是后来他调查出现的偏差。
他是见过神见的,就在她和炼狱杏寿郎外出,找到藤氏姐弟找寻神社婚礼的时候。
在有伽于婚礼上自杀死去之时,锖兔感觉到与她的联系彻底断去。有伽以动物和鬼的血为食,而一直恳求锖兔以她的血作为食粮控制冲.动。因而失去与有伽的联系后,锖兔唯有转而找寻动物的血.肉来维持理.智,只为了能找到有伽的那天。
可等他找到她时,他隐约感觉到眼前的少女,并不是有伽。
面容相似,气息不尽相同,可锖兔知道,她不完全是「她」。
在他记忆中的有伽,笑靥中总带着弥散不去的忧伤与内敛。
而眼前的少女,天真烂漫干净纯粹,她眸中的信任不带一丝疑虑与担忧。
哪怕她信任着微笑以对的,不再是他。
而他很清楚,他是确实地,失去过她。
失而复得是件很玄妙的事。
在他守在她身旁时,他总以为无需过多思虑。
他的倾慕,他的爱意,他想要守护她身边的思念,她都会知道。
而在他几近自陨地闯入漫布紫藤花的鬼杀队本部,将她带走后,似乎连曾经的这些,他都变得不去多想。
不求爱恋,不求再多的定义,只求能够在她身边,再也不会让她有自杀死去的想法。
她记忆不全也好,她想不起与他的相遇相识也罢。
他所想要的,亦无非是守护着她,仅此而已。
从他在藤袭山,与她相遇开始。
从她愿意,以全部的血,换他鬼化活下来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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