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会有那么一个世界,存在着同样的自己吗。
名字没变,长相一样。经历再相异,亦感觉殊途同归。”
神见稍稍低头,颊边垂下的发丝将她此时的表情挡住。
炭治郎坐在她身旁,耐心地等着,终于听到她说出这两句话打破沉默。
如果是平时聊起这样的话题,肯定会打闹嬉笑着说出自己有多异想天开,像是看过哪本漫画会有的设定,又或者哪本小说里主角有这样的经历,要是自己遭遇如此是否能一样承受下去呢。
但她是认真的。她的话,没有丝毫可拿来开玩笑打趣。
炭治郎很清楚这点,因而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回应。
甚至,他隐隐感觉到,她在求助。
他抿了抿嘴,半晌,才开口接着说点什么。
偌大的缄默只会让各自更加难受喘不过气。何况,他希望能做点什么帮她。
哪怕只是在她身边,继续和她就遥不可及的话题说上几句话。
“那个世界里,我和神见,依然是朋友吧。”
她显然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话接续,一时间愣得抬眼看过来。
炭治郎迎上她的视线。客厅只有沙发旁的立灯开着,却足够他看清倒映在她眼中的自己。
“不止是我。善逸,伊之助,玄弥,祢豆子,还有富冈老师炼狱老师他们,都和神见一起,对吧。那个世界里,我们即使经历不同,但就跟名字和长相不变那样,大家都肯定一直在一起。真有另外一个这样的世界,我相信它必然如此。”
她凝望着他。明明就在身侧,近在咫尺,却仿若隔世。
本来平复些许情绪,抑或说是隐藏她实际介意着的一切,眼下,再次被翻出。
他的笑靥温柔得像是明媚的阳光。立灯的微光在黑暗中摇摇欲坠,他眸中的光却有着形如太阳的暖意和和煦。
她不由得弯下身,双手合十,指背抵于额头,随之将双手抵在屈膝上。
“我知道……大家都对我很好……可是我、”
可是在尚未意识到另外一个世界自己为何之前,我就已经伤害到你们了啊。
若是不知情还能继续接受你们对我的好,倒也勉强说服自己。可我知道了,我已经想起来了,又怎么能恬不知耻和你们接触呢。
她豁然想起在蝶屋和炭治郎第一次好好聊天时,他特地带着变成鬼的祢豆子过来和她见面。毕竟神见是继祢豆子之后其二留在队中的鬼。那时他提过,鬼将他的家人几乎都杀害,只有祢豆子幸免于难却变成了鬼。炭治郎将自己余下的人生,都放在找到方法让祢豆子变回人这点上。
灶门一家遭到无惨袭击的过往,并没有出现在神见恢复的记忆中。
但是,她明明和无惨有过接触。要是她能更早阻止他任意妄为,也许会有多一点可能,哪怕再多一点点,都不会导致灶门家的悲剧?不,甚至再早一些,她再拼死不顾一切,都得阻止自己和玄弥的母亲接触才是……
泪水自眼中溢出,低头之际沿着鼻梁滴落。
她可以恨鬼舞辻无惨藐视人命,可以恨到现在才想起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
若论鬼舞辻无惨是造成这些悲剧的元凶,神见道有伽,何尝不是帮凶共犯?
这下她总算清楚,她真正恨的,是不管是否想起来,自身自始至终的无力。
“大家明明都为了活下去拼命,依然对我这么好……”
她抬手以掌心掩面,泪水自指间不住滴落。
“可我不仅毫无回报,反而伤害到你们……如果不是和我接触、”
如果我未曾遇见你们,只会换我一人孤独而行。
能否承受孤单我不敢确定,至少我清楚,我无法承受对你们加以伤害这点。
没有遇到就好了。是啊,我们没有遇到过,该有多好。只是遥遥相望,就足够了啊。
但相对地,在她昏迷不醒的另外一个世界里,玄弥正为了去到她身边而努力。
他的哥哥不死川实弥豁然冲上来对准他的双眼,所幸炭治郎冲出来把他撞到一边。不然眼角上的划伤,直接就把眼球给刺得鲜血飞溅。
炭治郎身上还带着纱布绷带,好一会才稳住脚步,冲着正以手撑在纸门上的风柱嚷道。
“我就说玄弥的名字和风柱很像!果然是兄弟!”
……这个时候谈这个作甚。玄弥不免在心里嘀咕,被撞到跌坐在地一时都忘了起身。
实弥此刻整个人散发腾腾杀气,光是站在他面前都会被那气场吓到不敢多动一根手指。他没有理会炭治郎的话,低着头阴影打下来甚是骇人,还能听见为大打一架而活动的指节咯哒作响。
玄弥对炭治郎的印象,还停留在这货最终选拔时弄到他骨折这一点上。鉴于对自己哥哥的暴躁程度了解,他赶紧起身想阻止,至少别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怎料在他哥那连他都震慑到不敢动的气势下,炭治郎咬紧牙关接续。
“我和玄弥不熟,但是每次看到神见和他一起,都会很开心!对于神见来说,玄弥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人!不管如何,神见都希望玄弥在她身边!”
“喂……”
玄弥对这番话有些不知所措,虽然说得没错但就是、
谁知炭治郎压根不给不死川兄弟俩一点反应回话的时机,卯足劲接续,义正言辞。
“而且!玄弥每次看上去凶巴巴,在神见身边时整个人就温柔很多!她睡着养伤时好几次我都看到玄弥会偷偷过去看她,还把西瓜啊点心什么的放在她床头!他们互相需要对方,难道身为哥哥的风柱就这么不懂吗?!”
“……喂!”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虽然是帮他说话但能不能别直白地把这些说出来啊!
玄弥赶忙起身,抬手一把按住炭治郎的肩膀,示意他别卷进来,这是他们兄弟俩的事。
“我是作为神见的朋友说这些话的。我相信,她很需要玄弥。”
“……你、你能不能别这么直白说出这种话。”
反而弄得作为当事人的他不好意思了。玄弥咬了咬牙,没心思和他打趣。
毕竟,对面可是风柱,他的哥哥。不管是从兄弟情面还是从上下级而言,他都不想和他对打。何况,尽管很没面子,说实话,他觉得自己百分之百打不过。
“你懂个屁。”
半晌,实弥才回应刚刚炭治郎那番滔滔不绝的话,几个字跟从齿间挤出来似的。
两边剑拔弩张,气势对峙仿佛不揍到天昏地暗誓不罢休。当然,是从风柱的角度来看。
“好了。毁灭级的兄弟对打到此结束。”
伴随着响起的两三声鼓掌,附上浅笑的话却如突刺般将对峙划开。
胡蝶忍一如既往地带着笑靥,轻捷地落地,在两边之间出现。
“这里可是蝶屋。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立刻让你们变成伤员常驻哦。”
作为后辈的炭治郎和玄弥一听这话,本能地回归到安静乖巧的状态。
胡蝶忍会意地点点头对他们的听话表示赞许,转头看向不死川实弥,笑靥亦收起不少。
“不死川先生作为柱,得给后辈做表率。况且,就算姐姐不在,我一样有方法让你听从。”
“……嘁。”
确实,在蝶屋大动干戈一来有违队律成员互殴,再者作为柱,不管怎样都不能带头违例。何况,胡蝶忍还特地提及她的姐姐,曾经的花柱胡蝶香奈惠。那是过去最能制服不死川实弥的人,直到四年前。
脑子里一团混乱,众多事情纷至沓来,搅得他整个人乱得不行。那小鬼留下的信让他想起故友匡近的遗书也好,玄弥这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要去见她也罢。可恶,全都搅在一块。他抬手暴躁地抓乱额前的碎发,咋舌后瞪过来一眼也就离开了。
胡蝶忍能察觉到不死川实弥的情绪失控,由于不知个中缘由,她不好摆出一副很明事理的模样说教。所幸看来风柱最后还是听进去,离开的身影和他冲过来想刺伤玄弥的双眼时一样,快得几乎可说是瞬间消失。
炭治郎还心有余悸,这下真是后怕不少。
“不死川家的兄弟打架,是这种程度的吗?”
作为长子的他,和弟弟们打闹最厉害也只有挠痒痒让他们求饶。
“……他一直都说没有兄弟。”
玄弥看了眼在一旁不由感叹的炭治郎,用不经意提到的语气说。
胡蝶忍走过来,视线在他们两后辈身上流转,声线沉下些许。
“你们该庆幸在蝶屋。要是在风柱的宅邸,十几个人上来都拦不住。”
炭治郎一听这话,当场僵住。风柱光是杀气都仿佛能把人干掉,何况真的打起来。
玄弥叹了一声,他哥的暴躁脾气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他把真心话全盘托出,换来的却是不得不兄弟互殴的对峙。这时候纠结这事也不会有定论,还是、
“玄弥你快去看看神见啊!”
才刚在心里浮起些许的念头,直接掉到炭治郎的话中被说出来。
玄弥回头看着炭治郎一股脑地推着他往前走,习惯性地想瞪他让他别随便碰他。他到底是不习惯和别的队士接触,何况吃鬼这事让别人对他更是疏远。怎料刚皱眉想看上去凶狠一些,一回头炭治郎眼中的澄澈明亮就迎面袭来。
……算了算了。找神见要紧。别的先不管。
去到神见所在的病房时,还没进去就听到菜穗和小澄的声音。
以及,显然是神见挣扎着的支吾。哭腔满溢,无助萦绕。
玄弥进门时映入眼中的一幕,着实令他霎时停在原地。
火野劝他是说神见仍昏迷不醒,好几次挣扎着要醒来但就是没彻底恢复意识。
炭治郎会在走廊遇到玄弥,也是受胡蝶小姐所托,带祢豆子过去神见那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但祢豆子似乎也没什么办法缓解神见的病症,担心祢豆子会被因神见挣扎时受到惊吓,炭治郎只好先把祢豆子带回房间。
听到过的话形如耳鸣,在他耳边徘徊作响。
此时视线触及到的她,正簇拥在病床的惨白间。菜穗和小澄换着毛巾给她一次又一次擦拭汗水。她咬紧牙关,比起痛苦,更倾向于在拼命扼制住什么。
炼狱先生从回来后就一直在病床前寸步不离。由于羽织在任务战斗时沾上尘土,只能暂且放置一旁。他连回去宅邸的时间都没有,柱合会议离开片刻后又径直赶回来。
胡蝶忍从玄弥身边掠过走进房内,询问菜穗和小澄情况。
“忍大人,神见小姐的体温还是很低,而且一直出汗。”
“水温低了。菜穗,换些较热的温水进来。”
听从吩咐的菜穗端起床边的木盆,转身离开前向玄弥点头致意,眼里满是他终于过来的感激。
玄弥能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加重,早已分不清是担忧还是紧张所致。心悬在半空带来晕眩。他杵在原地好一会,直到炼狱先生抬眼看过来一下,他豁然怔住,却恍而想起什么。
“我……我可以帮她。”
开口说话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小。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仿佛为接续的话灌注力量,以及决意。
“胡蝶小姐,让我帮她。”
听到玄弥唤自己的名字,胡蝶忍转头看过来,但神色依旧凝重。
“神见小姐的体温过低,确实极有可能是血鬼术残留所致。但是玄弥君,我说句实话,她的再生能力在我见过的鬼中已是罕见。你不能承受她身上的血鬼术……”
“但我能为她分担。哪怕只是些许。”
他觉悟已至,是劝也劝不住。
何况,眼下确实没有别的实际可行的方法来缓解她的病痛。
就像神见曾帮他时说过,因为他是特别的,她才能帮到他。
眼下,反之亦然。正是他的噬鬼能力,他终于能为她做什么。
“胡蝶,不死川弟弟,拜托了。”
守在病床旁的炼狱看向两人,郑重其事地颔首致意。
“我没法去到那个世界。但是,我们和神见接触,绝不会只能用伤害来定义。”
炭治郎别过视线,看向自己因长期为家中面包店劳作而布满茧的双手。随着说话的节奏,交叠的指节时而相互搭在一起。他多少敛起笑靥,声线虽然低了些但依旧温和。
“这么说吧,无论身在何处,我相信神见都不会伤害我们。只是有时,确实会有怎么都做不到的事,无能为力到不禁认为是坐视不管。这点谁都会有可能遭遇。”
是啊。生老病死,飞来横祸,有时不得不去质问,为何偏偏就发生在自己重视的人身上。
如果连这样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的事,都全怪罪于无力,甚至说是坐视不管,未免太过苛刻。更何况,炭治郎相信,神见肯定很努力想去改变,为改写这样的悲伤结局而拼尽全力。换作是他,他也一样。
他本想问她,那个世界里,他的家人还好吗。
病弱逝世的父亲还在吗,他和家人有好好地生活吗。他想一定吧,毕竟在这边每天普通平凡,他都离不开家人的陪伴。更何况,是殊途同归的另外一个自己,是要拼命活下去的另外一个世界。
但他最终没有问出口。现在自己得到的平常与幸福,皆已足够。
神见抬头看向身旁的炭治郎,他笑靥倾洒而来的温柔,点缀在她晶莹的泪珠上。
她是在问为何相信她不是加害者吗,还是对她与大家接触这点仍心存芥蒂?
炭治郎回以微笑,伸手轻轻地将掌心放在她的头顶,随着话语落下揉了揉她的碎发。
“因为,神见真的很喜欢大家。”
萦绕眼眶的泪水,只因这句话再度满溢滴落。
只消一句话几个字,之于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救赎。
他的笑靥也好,语调中温柔也罢,抑或是揉了揉她碎发的轻微力道,都呼应着接下来的逐字逐句。
“——神见一直都很努力啊。”
她把脸埋在掌心间抽泣,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那样。
“谢谢……谢谢你……”
我才是。能和这样的你们相遇,能喜欢上你们——
这是我曾不管怎么努力拼命,都不敢遐想丝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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