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莉丝被他眼底的阴郁吓到了。
委屈和愤怒如同细细的蟒蛇在心底盘旋。多莉丝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总是能牵引着自己最恶劣的情绪,这让她烦躁极了。
卡尔·霍克利凭什么用这样凶狠的眼神看着她?她都这样宽容,允许自己的宝物被那么多人觊觎,难道没有资格公平竞争?
说到公平竞争,“暗拍”这样龌龊的手段一定是这个霍克利提出来的!这个该死的奸商,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还妄图仅凭登门拜访和一件莫名其妙的礼物让她放弃竞争?
多莉丝瘪了瘪嘴,瞪了他一眼后便移开了视线。台上普利尔先生已经整理好了信封,二楼包厢的服务员用镀金的托盘送上了几份贵客的竞拍信件。
卡尔·霍克利被瞪了一眼后,满心莫名其妙。他万花丛中过,虽不至于像外人所说的那样风流、卑劣,可是也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女人,自认对女人们的心思了如指掌。而到了英国以后,却接连在两个女人那里都碰了钉子。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魅力——也许是金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转头看向身旁的随从,却见乔伊洛夫并未注意到他和多莉丝的眼神来往,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普利尔双手接过了托盘上的信封,压到了那沓信件的底端。
竞拍师用小铁锤轻轻敲打摇铃,清脆的声音击中了每个人紧张跳动的心,见所有的客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竞拍师满意地颔首,朗声道:“女士们,先生们,感谢你们的支持和配合,现在我将一一公布竞拍价格。”
多莉丝双手紧紧抓住轮椅的扶手,再也不管那个讨人厌的霍克利了,她挺直了脊背,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竞拍师一张一合的嘴巴。
“爱德华·尊艾什托先生,愿意出价25万英镑。”
“哗——”众人看向了尊艾什托先生,只见他抽搐着嘴角点了点头,年轻的未婚妻亲密地抱着他的手臂,饱满的胸.脯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洁白柔媚的脸上泛着红晕。看样子,这位美国的大富豪是打算用千金博得美人一笑了。
多莉丝慌张地端起手边的茶杯,凑到了嘴边,却没注意到杯中的红茶早就已经见底了。
“帕特里克·克劳利先生,20万。”
“洛士伯爵,21万。”
“玛格丽特·布朗夫人,10万。”
……
一个一个出价被报出,众人原本压抑的讨论声越来越大,几乎就要盖过拍卖师的声音。再没有人出价比爱德华·尊艾什托先生更高。多莉丝心中暗暗有了底,虽然拍卖行极力造势,甚至在报纸上用头版头条刊登了出来,但是真正有意争夺海洋之心的人并不如想象中的多。
即便美国人个个腰缠万贯,但是他们也不打算将工厂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流动资金投入到一颗除了装饰没有其他任何作用的宝石上。英国的贵族勋爵们,背负着巨额的税收和债务,为了面子报出不高不低的价格,也算是捧场了。
“丹尼·博德曼先生,28万!”拍卖师的声音骤然拔高。
多莉丝的手指掩藏在毛毯下缴在了一起,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1900先是出了25万英镑的价格,在听到爱德华·尊艾什托先生报出了25万的竞价时,她着实紧张了——她担心自己价值三万英镑的深海珍珠并不被认可。好在,拍卖师还是认同了。
多莉丝看向台上,只见普利尔先生站在海洋之心的后方,冲她点头微微一笑。
越来越多的报价被唱了出来,再也没有超越20万的价格。1900面不改色,而多莉丝的心跳越来越快,不知为什么,她明明应该放轻松了,可是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拍卖师放下手中的信封,喝了一口水。接着,他拿起了最后被送上的来自包间的报价。
“马瑞兹·史蒂芬先生,27.5万!”
多莉丝心下一跳,忍不住用力地咬着下唇,差点叫出了声。不光是她,几乎全场的人都发出了惊呼声,万万没想到,暗拍的情况下竟然还会有这样接近的数字!这可太险了!
顺着拍卖师的视线望去,马瑞兹·史蒂芬先生坐在最后一排的多人沙发上,遥遥地冲她和1900举了举镶着金边的酒杯。他看上去和善极了,即便出价略低于兄妹二人,却也不见失望和愤懑。
众人没有看到预料的电光火石,吁了一声,失望地转而坐回了身。
多莉丝的视线正要收回时,却见史蒂芬先生旁边坐着那个混蛋!
卡尔·霍克利对她充满防备的眼神只是微笑,摊了摊手。他嘴角的弧度却让多莉丝的蓝眸骤然收缩,她有一种强烈的不安,猛然看向台上的拍卖师,只见他不急不缓地打开了最后一个信封。
拍卖师抖动着展开了折叠起来的信纸,看清了上面的字迹后,再没能保持镇定,嘴角抽动着,高声唱了出来:“卡尔·霍克利先生,30万英镑!恭喜您!”
话音未落,全场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和掌声。
卡尔·霍克利在身旁同行人的簇拥下站起了身,他挺直了背,和上前道谢的先生们一一握手,不矜持的夫人和小姐们也向他走去,柔声地竭力奉承。
他的唇边挂着低调的笑意,那双黑色的眼睛却眯了起来,散发着愉悦的光芒,显然他在极力克制内心的得意。霍克利应付完热情的女士们后,双手整了整身上的黑色西服,在众人的目光中意气风发地走过了场中铺着的长长的地毯,走上了前台。
普利尔先生早早就在台上等着他了,两人客气地握手。就在这时,拍卖厅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持着□□短炮的记者们涌了进来,瞬间挤满了台前所有的空位,争先恐后地大喊着提问。
多莉丝的手脚冰凉,在拍卖师报出了“30万英镑”的价格时,她就愣住了。直到记者们嘈杂的声音几乎要掀开天花板时,她才回过神来。
1900担忧地搂住了她的肩膀。“暗拍”的模式就是如此,尽管可惜,可那确实是他们短时期能拿出最高的价格,若非霍克利出了更高的价,多莉丝已经能得偿所愿了。
“多莉丝,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哥哥,是我……是我太愚蠢、太任性了。”多莉丝失神地摇了摇头,声音前所未有的沙哑。
她的脑袋里混乱极了。她知道自己如果责怪1900,那实在说不过去。他已经竭尽所能了,而自己……都怪她自己,当初并不知道金钱的重要性,将所有的珍宝全都留在了海底,以至于现在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海洋之心被抢走。
多莉丝失落地垂下了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粗暴地用衣袖揉搓着眼睛,接着将宽檐帽扣在了头上,黑色的丝网挡住了红彤彤的眼睛。
“我们走吧。”多莉丝从单薄的胸腔和细弱的气管中挤出了微弱的声音。
‘我一定要想办法将它夺回,无论用什么方法。’她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海洋之心绝对不能落到人类的手中。’
它是她的命运,也是他的厄运。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拍卖会场,多莉丝不知道,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人恰在这时,透过喧哗的人群看着她的背影失了神。
*
多莉丝将自己沉入了湖底,水波从腰侧、胸前和腿间划过,关节间难忍的酸涩和疼痛被轻柔地抚.慰。
自从那日错失海洋之心以后,她明显地感觉到,灵魂似乎被海洋之心激发了,而因为缺乏海洋的力量,原本就存在的衰落变得越来越加剧,似乎有一个东西如同海绵一般,源源不断地将生气从她的躯壳里抽离。
她原本麻木的双腿变得越发敏感,膝盖的关节轻易就会让她从夜晚的梦中醒来。这样的痛苦让她完全分不出心神去思考,怎么对付那个可恶的霍克利!
1900对她越来越苍白的脸终于起了疑心,逼迫地讯问后,多莉丝终于在疼痛中顶不住了,告诉了他这段时间身体的异样,但这也并非毫无缓解的方法,只要每日在活水中待一段时间,疼痛就能缓解。
“你必须好好休息,补充能量!”1900厉声道,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轮椅中的多莉丝,责怪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近郊的大学里有一片清澈的湖,我这就带你去。”
多莉丝皱着眉头,躺在轮椅的靠背上,无力地点头应允了。她的小脸在玫瑰色毯子的反衬下显得格外苍白,1900看着她虚弱的样子,责骂的话又咽了回去。
从此,每天清晨四五点,1900都会带着她去湖边,和她约定好时间。待多莉丝沉入湖水后,就将她的轮椅藏在树林里,独自一人拜访新认识的友人——一个也曾在轮船上的乐团工作过的小提琴手,他正在大学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梦想着办一家琴行。
多莉丝总是会在湖底徘徊几个小时,直到能量蓄满,才会在偏僻处浮出水面。
这一日,她第一次还没到天完全亮起,就感觉体内充满了新的能量。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能量源慢慢靠近,她不能清楚地捕捉到方向,却已经受到了影响。多莉丝原本打算和小鱼再玩一会儿,到了约定的时间再出来,却发现过犹不及,气闷地难受。
她灵活地踢动着双腿,舒展着手臂,慢慢悠悠地滑向岸边。五颜六色的鱼儿在她乌黑浓密的发间穿过,亲吻着她的脸颊,逗得她痒痒的。
多莉丝咯咯地笑着,在湖水中轻巧地转了一个身,卷曲的长发也跟着划出了一个水墨般的弧度。
“哗——”
多莉丝从水中探出了脑袋,水声在半明半暗的清晨尤其清晰,她还没来得及深吸一口气,就听到一阵凄厉的叫声:“啊!!!”
多莉丝吓了一跳,慌忙又沉了下去。
透过水面向上看,不远处的岸边,一盏灯越来越近,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年轻女人跌跌撞撞地向这里走来。她的裙摆在岸边的小路上的枯树枝勾开了破洞,那女人毫不在意,慌张地举起了灯,哆哆嗦嗦地查看着水面。
多莉丝懵了,她愣了片刻,赶忙想要继续沉下水去,却听到女人闷闷的叫声穿透了水面。
“天!有人落水了!你还好吗?”
多莉丝不敢出声,张了张嘴,只露出了一串泡泡。
女人扔下了灯,粗暴地从路边拖起一根细长柔韧的枝条,用力地拉扯,却没能扯断。她低声咒骂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上前,用力将枝条抛了下来。
“这位小姐!我拉你上来!坚持住!”她大喊。
多莉丝险些被枝条砸中了脑袋,下意识躲避开来,激起了水花。这在女人的眼里好像是痛苦的挣扎,她更着急了,扯起了裙子随意打了个结,踢开了鞋子,扔下了厚外套,直直地往水里走来。
多莉丝睁大了眼睛。要知道,湖边的泥土格外滑腻,长满了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多莉丝连忙踢了踢水,露出了脸:“别过来!我——”话音未落,女人就痛呼一声,狠狠地向后摔倒在了泥滩上。多莉丝无奈地抓了抓头发,向湖边划去,很快双脚就踩在了柔软的地面上。
“嘶——”尽管潮湿的泥面已经很柔软了,多莉丝的脚掌还是传来一阵刺痛。
女人也低喊了一声,从泥滩上爬起,她揉了揉被摔伤的腰部,四肢并用地朝多莉丝的方向跑来。多莉丝无奈极了,也只好忍着痛,朝岸上走去。
“你别过来!我已经出来了!”
多莉丝喝止住了她。
女人的动作一滞,接着打了个激灵,抄起身旁的枝条向她甩去。多莉丝对她的好心无奈极了,只好接过枝条,微微用力向岸上走去。多莉丝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紧紧地贴在了身上,淤泥的青黑立马染黑了她的裙角。
女人向她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两人的指尖一旦触碰到,就牢牢地抓住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走上了岸,都没有说话。这会儿,黑衣女人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个白裙少女并非失足落水的人——而自己鲁莽的动作,反倒把两人都弄得格外狼狈。不过……
“你是谁?天还没亮,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颤抖着声音问道,“在水里?”她又补充。
多莉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噎住了。难道她要告诉她,其实她是一条鱼?
“我……”多莉丝支支吾吾地开口。
女人被她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捡起刚才扔在路边的外套,闷头闷脸地将多莉丝裹住了。“可怜的姑娘!”她悲伤地说,“你一定有苦衷,快别说话了,你看你的喉咙都成什么样子了!千万别冻坏了!”
话还没说完,一阵凉风吹过,身上湿透的两人同时打了一个喷嚏。
年轻女人匆匆捡起路边刚刚扔下的灯,不管不顾地带着多莉丝离开,向不远处的学校走去。多莉丝无奈极了,可是她一时找不到什么理由好骗过她,只好亦步亦趋地被她包裹在大衣里推着走。
很快,两人就到了一座高大的楼房前,女人蹑手蹑脚地带着她从侧门摸了进去。
天还没亮,楼房里仍然一片黑暗,借着隐隐的光,多莉丝勉强能看出这里似乎是集中住宿的地方。楼道两侧是一排一排的房门,里面的几间传来了洗漱的声音。
年轻女人灭了手中的灯,带着她借着走廊窗户里透进来的晨曦,快步转过了一个楼梯,打开了一扇门。
“快进去,我去放热水给你洗个澡!”
说完,她就关上了门,匆匆进了房间旁边的一个小间,不一会儿便传来了水声。
多莉丝的脚已经冻得冰凉,就快要失去痛觉了。她看着软绵绵的、蓬松的鹅黄色法兰绒被褥,又看了看自己脏污的脚底,叹了口气,扶着墙慢慢靠近,在床尾凳上坐下。
这一切都发生地莫名其妙,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只是想沉在水底吸取能量,竟然碰上了这样的事?多莉丝细细回想,在水底时,她似乎感受到海洋的力量的慢慢靠近。她曾怀疑是这个女人的缘故,可是分明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异样的波动。
多莉丝闭上了眼,盘起了腿,靠在床柱上,再次努力感受,却又发现那股力量还在远处。她皱起了眉——这股力量,很像是那日海洋之心给自己带来的悸动,可是,它又绝非只是海洋之心!
“你睡着了吗?”女人的声音让她骤然惊醒。多莉丝借着晨光看到了一头火红的头发,和透明灰蓝的眼睛,她摇了摇头。
“我叫露丝·布克特,你呢?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多莉丝猛然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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