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厂出来,经过听雅轩,殷城意外发现听雅轩的门只开着半扇,闭着的那扇门上,还贴着出兑的告示。
要出兑?
不是很红吗?莫非有事?
殷城挥手打发走洛忠和随行番子,自己步走入听雅轩。
虽说是要出兑,但铺子还是要开的,只是不再开场说书罢了,毕竟要给来看铺子的人一个好印象。
殷城刚走进茶肆,二牛正在扫地,听见有人进门,边抬头边说,“来看铺……?”话说一半,他看清了进来的这位。
这位是谁呀?东厂头子,上哪儿不引起一场血雨腥风?
二牛直接傻眼,腿下一个趔趄摔倒的同时,带倒桌上还没放下来的两把椅子,引起“叮咣”一片乱响。
李掌柜现在对这类响声已经有了阴影,只要听见桌子响,他就不由得浑身哆嗦。
怎么着?一大早就来闹事儿?
李掌柜冲出房门,扶着栏杆往下看,“什么……”话没出口,也一眼看到了那个标志性穿着的身影。
厂,厂公?
此时,殷城微微仰头,与李掌柜对视。
“咳咳咳……”李掌柜差点儿呛着,提起袍子奔下楼。“厂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差遣?”
听说近几日,东厂满城里捉人,莫非今儿个抓到这儿来了?
李掌柜心中打鼓。
殷城还是那副毫无波澜的神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没说话,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
李掌柜和小二巴巴的站在旁边,不敢问,也不敢喘气儿,不知他来干嘛的?
殷城坐在座位上等了一会儿,见这俩人就像地上长出来的歪脖树,一动不动,诧然道:“这里不是茶肆吗?”
“是啊。呃……,厂公是来喝茶的?”李掌柜茫然道。
殷城抬头扫了他一眼,“那不然呢?”
不是来抓人的。
李掌柜松了口气,立刻吩咐二牛,“还愣着干嘛?赶紧给厂公倒茶去呀。倒好茶,最好的茶!”
“是是。”二牛扭头就跑,不一会儿,茶点,瓜果全部摆上。
李掌柜道:“厂公,您看还需要点儿什么?”
殷城淡淡环视,“你们那位说书的呢?”
李掌柜一拍大腿,这才明白过来。
我就说嘛,这位爷,什么好茶家里没有?说句大不敬的话,他能喝上的,皇帝都未必喝的上。
原来是来听书的。
“小人这就给您叫去。”
上了楼,李掌柜急得连拍五六下房门,“依然,赶紧下楼,有贵客来,要听你说书。”
魏依然诧异,自从缘来茶楼的事,她已经很多天没开口了,哪里来的客人?
她摸出房门,“贵客?谁呀?”
“是殷厂公。”
“啊?”魏依然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大早就来听书的竟然是殷城。但转念一想,是啊,听雅轩都闹成这样了,换了普通人也不敢来了。
她怀揣几分忐忑,扶着扶手走下楼,在掌柜的指引下来到殷城面前施了一礼。“小女子见过殷厂公。”
殷城打量魏依然,还是他印象中的那般模样,丝毫不变。
魏依然道:“听书通常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厂公为何清晨前来?”
“咳咳。”李掌柜一旁提醒。
魏依然猛的意识到,好奇害死猫,我问这么多做什么?
真是糊涂。
她急忙打岔道:“呃,既然来了,厂公不妨前排请坐,如此听的更清楚些。
殷城抬肘搭在桌边,“不必了,姑娘且上台说书便是。”
“呃,是……”
别人来听书,都是争先恐后的往前坐。他居然要坐在门口,果然太监的心思比女人还要难懂。
上台后,魏依然问道:“厂公有没有想要听的?”
殷城道:“没有,姑娘随意讲便是。”
魏依然想了想,他不爱笑,那我还是不要讲段子自找没趣了,讲个小故事吧。
“想来厂公是难得空闲来听书,那我就讲个短小的故事吧。”
“好。”
唉,好紧张啊……
魏依然搜肠刮肚的寻找脑子里有趣的故事,然后在台上徐徐道来。
一个故事说完,殷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魏依然只好继续说,但心里却越来越紧张。
他一大早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来吧?
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呢?
*
一大早,三个泼皮刚刚睡醒,晃颠着外八很严重的步子,嘴里还叼着根扫把棍儿,准备来听雅轩日常折腾。
当他们靠近听雅轩的时候,听到里边有说书的声音,着实诧异,带头的回头带着调侃,“哟,他们今儿有客人啦?不错呀,咱们有活儿啦。走,进去看看。”
“哟,李掌柜,今儿有客人在啊?”仨泼皮像平常一样,鼻孔朝天大大咧咧的走进茶肆,直接朝殷城走过去。
也搭着殷城所坐的位置离门口太近,泼皮还没来得及长眼,已经顺手在桌上顺了把花生仁,还弹了一颗进嘴里。
殷城:……
紫禁城外头住的人,居然还有敢顺他桌面上东西的人?
有趣。
殷城也在泼皮进门的时候,确定了他开始的料想,这听雅轩出兑果然是有原因的。
魏依然听见泼皮的声音,停止说书,忽然心里有一闪而过的念头:诶?厂公今日不会是专程来替我们解围的吧?
念头只是稍纵即逝,她不禁自嘲:犯什么花痴?一定是凑巧而已。
不过,无论怎样,这些流氓算是倒了血霉,撞到了东厂头子身上,扫了他听书的雅兴,不知会怎样呢?
魏依然停口不说,等着看热闹。
台下,李掌柜不觉替拿了花生的泼皮惊出一身冷汗,这厮是疯了吧???
这厮没疯,当他拿到花生的同时,他终于长眼了,看清了面前这位花生的主人,随即面容石化……
“厂,厂公?!”泼皮两腿一软,直接瘫在地上。
后边儿俩泼皮也吓得够呛,看清殷城后当即跪瘫在地,一头扎在地上,根本不敢抬起来。
“好吃么?”殷城的语气,平淡中充满了阴沉。
泼皮头子吞了口唾沫,“厂厂厂……厂公,小的……有有有……有眼无,无珠,竟……竟没看见,原,原来是,是您。要早看清是厂公您,您就是……借我俩胆子,小的,小的也不敢拿您的东西呀!”说着,他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左右开弓,狠狠的抽自己巴掌,打的那叫一个重,就跟那脸不是自己的一样。边抽边骂,“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
身后俩手下见状也跟着打,堂内“噼里啪啦”的响作一团。
魏依然心中舒畅,这简直是世上最动听的音乐。
殷城扫了眼脚下的泼皮,“几颗花生而已,直当是你们替本座试毒罢了。”
殷城在外吃东西,每每都有人试了毒才吃,不为别的,实在是想杀他的人太多。
泼皮们听他这么说,长长松了口气。
“那,那厂公我们……能,能走了吗?”
殷城故作诧异,“你们难道不是来听书的吗?”
泼皮头子一怔,心说:不听书?不听书来干嘛?告诉他我们是来捣乱打砸的?
敢扫这位的雅兴?我们肯定是活腻歪了。
泼皮连连点头,“是,是啊。不过,小的刚想起来,还还还……有点其他事,要赶着去办。”
殷城没搭话,只对台上的魏依然道:“魏姑娘,继续说吧。”
魏依然欠了欠身,“是。”
魏依然归座继续刚才的故事往下讲,仨泼皮相互对了下眼色,然后连起身都不敢,猫下腰,双手撑地,膝行退出了听雅轩。
看到泼皮落荒而逃的样子,听雅轩的人别提多畅快了。
就在殷城淡然听段子的时候,一队东厂番役忽然闯进隔壁庆丰米行,洛忠单手扶刀,厉声道:“东厂奉命缉拿刺客,所有人不得反抗,统统带走!”
庆丰米行的老板,沈圭的管家沈端的妻弟,匆匆从后院出来,慌张道:“哎呀大人,我这里哪有什么刺客呀?……”
洛忠一句废话没有,一推这位老板,“一起带走。”
“啊?”米行老板吓得脸色煞白。
伴随一连串凌乱之声,庆丰米行前后院鸡飞狗跳,喊声哭声,混乱不堪。一顿折腾之后,洛忠押解米行一干人等反回诏狱。
虽然诏狱隶属北镇抚司,不过一直以来,锦衣卫审讯时都要有东厂的人前往监审。而在东厂风头远远高过锦衣卫的时候,诏狱也便成了东厂的审讯地点。
在经过听雅轩时,洛忠来到茶肆门前插手,“禀厂公,人已抓获。”
魏依然闻声,停了下来,默默注视前方那团黑幽幽的雾。
果然,他是来抓人,顺便听我说书而已。
“今日就到这儿吧,本座改日再来,接着听姑娘的故事。”殷城起身放下一锭银元,随即转身离去。
魏依然下台来到门前,手扶门框,努力的望着那不断远去的团团雾气,“干爹,厂公长得什么样子?”
李掌柜下意识的赞叹,“气宇轩昂,威风八面,难得的美男子……”
这时,伙计二牛默默的出门将门上的出兑告示撕了下来。
李掌柜看着他,“你撕它干什么?”
二牛憨憨的道:“厂公不是说,他改日还要来吗?那咱们这店还能卖吗?”
李掌柜和魏依然一听,皆是一愣,是啊,他这随口一句,对于平头百姓来说,那就是命令,不可违抗的命令。
“可是……,那些闹事的再来怎么办?”李掌柜发愁。
魏依然沉思道:“不如先看看,说不定经过今天这事儿,那些人便不敢再来了。”
李掌柜紧锁眉头,“如此当然是好了,可是厂公这偶尔来一次,镇得住一时,镇不住一世啊。”
“掌柜,那这告示还贴不贴了?”二牛手里攥着已经撕下来一半的纸问。
李掌柜本来也不舍得卖,如此一来,“还贴什么贴?都撕下来了,那就撕了吧。先看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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