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韶撞进另外三只室友热切的视线里,看到她们的表情由揶揄转为痴呆,心里涌出奇妙的愉悦感。

    “闻老师好!是来检查卫生的吗?”这几乎是她们在宿舍见到专业课老师的第一反应。

    “我有私事找奚浅。”闻韶摆手,打消她们惊虑,露出和善的笑容。“有看到奚浅买回来的药吗?”

    “药?”室友们面面相觑,当着奚浅的面小声讨论。

    “没有看见。”

    “中午回来我就闻到很大的药材味。”

    “现在也还有。”

    “阿,我刚才经过奚浅书桌看到了,好大一包,摞得高高的。”

    听到这里奚浅脸色一变,连忙冲回书桌,护住自己当做遮掩物的书本,然而她这动作完全就是欲盖弥彰,室友们齐齐冲上来,打破她部署的防御,轻而易举揪出药包。

    她再也没办法圆谎。

    绝望地看着闻韶走过来,撕开最上面的药包,折出方便倾倒药材的褶皱,“你杯子是哪个?”

    奚浅心如死灰从抽屉里拿出喝水的瓷杯,眼睁睁看见闻韶倒进半包药,占据杯子三分之一的空间,添完热水后,散发出一股闻起来很苦的味道,她半晌没有动静。

    闻韶变戏法般从口袋摸出一根棒棒糖,“快点喝完,有糖吃。”

    室友看看她怀里的热水袋,又瞧见药包里熟悉的几位药材,明白她这是痛经又发作。“早就和你说要吃药,搞不懂你一直死倔着不听是为什么,现在知道了。只有老师说的话你才会听啊,即使是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效果也不一样呢。”

    奚浅又气又羞,感觉有被冒犯到,不等水温降下来就呼噜噜喝掉大半,趁着苦味没反上口腔朝闻韶讨要糖。“给我糖。”

    “还剩点没喝完呢。”闻韶边剥糖纸边伸长脖子检查成果。

    “你…”奚浅梗到说不出话,咬牙喝完汤药,“现在可以了吧。”

    闻韶刚好剥完糖纸的糖塞进她一张一合讲话的嘴里,奚浅舌尖裹住糖吸吮,表情一瞬间变得怪异无比。

    围观了正常拉锯战的室友们吃吃笑,其中性子活泼的室友直接问出好奇点,“闻老师,你和奚浅是什么关系啊?”

    奚浅嘬糖的动作一顿,不安地怕听到某个回答。

    她被资助的事情只有校方知道,从来都没有和室友说明过,她感激梵铃音和闻韶,但也害怕自己和她们相识的关系曝光,给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只想平平无奇地度过大学生涯。

    和奚浅的关系——

    闻韶稍加思索,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下说,“我们是朋友。”

    奚浅松了一口气,明白这种情况下的回复不可能真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惊喜起来。

    室友们纷纷兴奋,当场就要抓着奚浅听细节,皆被两人刻意无视。

    亲眼看到奚浅喝完药,闻韶打了个哈欠,和众人道别。

    女生们叽叽喳喳把她送到宿舍门口,奚浅最后一个走,背着室友对闻韶嗫嚅:“谢谢你。”没等待回应就转身追上室友们。

    自然是被抓着一通拷问。

    “好啊奚浅,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都不知道你和闻老师是这种关系!”

    “你们别说那么暧昧行不行?”

    “反正就是瞒着我们了,得用你和闻老师的相遇经历来交换。”

    ……

    奚浅打起精神应付完室友才被放上床睡觉。

    被窝被热水袋熏得暖融融的,她想起从前的很多事情。

    十岁之前,虽然家里穷,但是还能上学,能够吃饱饭。她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放学写完作业后,蹲在家门口,等下班回家的爸爸妈妈给她带个花绳发卡或者便宜的玩具,有的时候收不到礼物,但是能够被一身汗臭的爸爸举在肩膀上转圈圈,屋前屋后都是她的欢笑声。

    可是那天……爸爸妈妈迟迟未归,她只等到了一群叔叔阿姨红着眼对她说:浅浅啊,你爸爸妈妈出了事故,回不来了,以后要好好学习……

    后面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清,满脑子都充斥着事故二字,让她头晕目眩。那一年,她已经懂这个字眼包含的意义,原本和睦的家庭和人生轨迹就这样被一场矿难所改变,她仅剩下身体不便的奶奶相依为命。

    别人虽然可怜她家,但大家都穷,也仅限于送些菜、饭食,钱财上的帮助微乎其微。

    家里没有经济来源,她每天除了学习之外只能去山上捡柴卖,给自己挣学费。

    那年的冬天很冷,山上铺了厚厚的雪,每走一步,小腿都会覆盖在冰雪下。她背上捆着比她人都高的柴垛,有时候踩到特别深的雪坑里,好半天才能把脚拔/出来,她还不能很好地控制平衡,经常是脚恢复自由后人跟着摔倒,柴火散落一片,要重新整理捆好,继续顶着风雪下山。

    幸好妈妈给她买的棉靴毛绒厚实,质量好,即使外面布满了雪,内里还是一点都没打湿。

    棉靴只陪她度过了两个冬天,她个子抽高,脚也长了几个码,棉靴变得不合脚,她跑遍全镇和临近的县城都没找到一双同样的棉靴。

    找不到替代品,她也没有买别的款式,继续忍着磨脚趾的痛穿十岁买的棉靴上山下山。几年过去,棉靴被她穿出好些破洞,露出穿袜子的脚趾头,里面的毛也松松垮垮,早就不保暖了。

    严寒的冬天,和光脚踩上雪地里没有差别。

    她的初潮,就是在背柴的途中到来的。

    或许这就是医生说她落下病根的由来。

    奚浅自嘲地扯扯唇,她从那时起就十分能忍受痛楚,尽管每次来亲戚都是一场酷刑,她都是咬牙忍受,没和别人提起过。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高三那年,她遇到神仙一样漂亮的梵姐姐,和一群集团的员工出现在山区,来实地考察,说要在这里建造度假村,和知名导演达成合作,作为户外综艺节目的拍摄场地,带动山区的经济发展。

    梵姐姐在山区待了四五天,在村长的安排下和员工分别借宿在村长家里,她家恰好分给梵姐姐住。

    第一次和有钱又有气质的漂亮姐姐住在一起,她大气都不敢喘,怂成鸵鸟。背诵习题资料的时候被靠近都会紧张地背错词,惹梵姐姐笑话。

    “你成绩很好,以后想考哪所大学?”

    “南风大学。”

    她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

    这是她和梵姐姐的第一次单独对话,被她放在心底珍藏好多年。

    梵姐姐离开山区之前,给她留了电话号码和地址,“等你收到南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会来接你。”

    梵姐姐真的没有食言。

    同年七月份,她接到录取通知后,得到老师和村长的双重道喜,恭喜她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南风大学,恭喜她得到梵氏第一顺位继承人梵铃音大小姐的资助,愿意提供她大学生涯的全部学费和生活费。

    她终于知道梵姐姐的全名。

    在全村羡慕祝福的目光下坐上梵家的车离开山区,被接到灯火通明的繁华大城市,住上宽敞明亮的房子,拥有最好的学习条件。

    一切如同梦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电视也太好笑了吧,编剧编台词是认真的嘛?”室友的狂笑打断她思绪,奚浅翻了个身,触到依旧热滚滚的热水袋,有几秒的怔愣和纠结。

    以往痛经时期,她从来不用这些东西取暖,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忘记过去的贫穷,认真学习出人头地,别被现在的生活迷花眼,也没在梵家表现出过痛楚。

    被一直羡慕嫉妒梵姐姐女朋友身份的闻韶发现属实意外,带她去医院还强塞给她充好电的热水袋。

    或许她可以试着不再用有色眼镜看待闻韶?

    奚浅想了想,终究是没有取掉热水袋,鬼使神差给闻韶编辑短信发过去:闻姐姐,晚安!

    发完倒扣住手机,不敢看消息。

    在床上翻滚几回都没听见回复的震动音,估计是睡了。

    奚浅想了好些借口,做贼心虚解锁手机,照例点进微信,查看梵铃音的朋友圈。

    发现梵铃音在晚上七点左右有过更新的小红点。

    她点进去,入眼就是两只属于女人的手里捏着同一场次的情侣座电影票,往后翻还有闻韶在黑咕隆咚环境下看电影的侧脸,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只盛有光亮的眼睛,脸上被无形打上大片阴影。

    梵铃音调皮配字:韶韶看电影好认真,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我在偷看她呢?

    活脱脱是处在热恋中才会写出的俏皮文字。

    奚浅没有梵铃音的朋友圈,看不见其他人的评论和点赞,但能想象到,评论下肯定已经盖起许多座高楼,都是祝福和调侃。

    她默默点完赞,什么也没说,带着又感动又酸涩的心情睡着了。

    她的梵姐姐,什么时候会发现她在偷偷喜欢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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