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氏是意外，悦嘉简直是被震住了。
他四堂哥是什么人？平日里冷得跟块冰似的，父亲和祖父他们想给他说亲，直接被他撂脸子，谁也拿他没办法。
可他现在竟然做这种铺了鲜花的糕点给明依吃。
天哪。
她想，明依，我四堂哥这么用心，你还是从了他吧。
悦嘉心里在嘀咕着，而明依看着这鲜花糕，心里也有一瞬间的柔软。
当年肖景珩为她做的事情真的很多。
舒氏招呼明依去试试那鲜花糕，明依很了解自己的母亲，看着她的神情，便知道了她的心思，她怕是起了撮合自己和肖景珩的心思。
同时她也察觉到肖景珩紧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这目光......明依原本已经软了下来的心却是一凛。
因为他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研究和揣探。他这是什么意思？
明依心中莫名升起了些警惕，一边对舒氏“嗯”了声，一边就伸了筷子夹了一小块糕点入到口中。
那鲜花糕入口，立即就传来一股久违的，怪怪的香气和酸麻味道。
这味道，和它的色相委实不太相匹配，其实吃了简直就是自我折磨。
这是她以前调配的味道，里面加了八角芫香花椒等不少的佐料，酸甜苦辣各色味俱全，谁让那时她的日子实在太闲又太闷了？
明依心中更是警惕，她皱着眉取了帕子直接将糕点吐了出来，然后苦着脸对舒氏道：“先生，您说肖四爷会做点心是诳人吧。我看这不像是点心，倒像是毒药。卖相看着倒是可以，内里黑得一塌糊涂。”
舒氏和悦嘉见她如此，便也都伸手拈了一小块尝了一下。
悦嘉同样是一口吐了出来。
舒氏尝完之后皱了皱眉，不赞同地看了肖景珩一眼，然后对明依柔声道：“看来以前真的是我高估他了，也只看到了表象。算了，就放着吧，过来尝尝这个。”
悦嘉再瞅了鲜花糕一眼，嘴角抽了抽，道：“其实也没那么差，这种东西，做的就是个心意，就跟送花似的，这么好看，就是看着都开心了。”
场上的其他三人各有心思，没一个应她的话。
***
看了两场戏，中场休息，悦嘉拉了明依去外面透气，舒氏让随侍的丫鬟守在了外面，包厢里再没其他人，她才出声问先前一直都沉默不语的肖景珩道：“景珩，你今日这般是做什么？”
肖景珩沉默了一会儿，可是舒氏一直看着他，最终他还是勉强道：“母亲，是之前听您说她和悦依的口味相近，您知道这是悦依最喜欢的糕点，也是我做的最好的，所以我想着她可能也会喜欢。”
舒氏叹了口气，道：“景珩，明依是明依，悦依是悦依，她们从来都是两个人，你不要试图从明依身上去寻悦依的影子，这对她们两人都不公平。”
肖景珩张了张嘴，其实他没有想从她身上找悦依的影子，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这么做是为什么。或者他知道，只是不敢承认。
舒氏看着他，道：“景珩，其实你对明依并非是一无所动吧？”
肖景珩的脸一僵，他抬起头想否认，可是却在自己母亲像是知晓一切的眼神中卡住了。
舒氏道：“如果你真的对她一无所动，你知晓我有撮合你二人之意，今日我让你陪我过来，你便不会推了你祖父的安排，更不会我随意提了提，你就当真去做了点心，还做了悦依喜欢的鲜花糕。景珩，有时候太刻意了，反而更显得你在意。”
肖景珩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喜不喜欢并不重要。母亲，这些年您深居简出，难得有一个投缘之人，所以我的确有娶她的念头，与其娶肖家安排的人，娶她不是更好？她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肖家左右之人，这样，我也能省心许多。”
舒氏听言先是一愣，然后仔细看了他一会儿。
她摇摇头，道：“景珩，你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悦依已经过世多年，那些事你早就该放下了，承认自己对另外一个女孩子有意，并没有那么可怕，何必去寻些其他的借口，伤人伤己？”
“但不管怎么样，你最好还是把这些为了其他理由才要去娶她的念头给抹去。明依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今日看她已经对你有些抗拒，你若继续这样下去，只会把她越推越远，将来，你定会后悔的。”
肖景珩没出声，他从包厢看出去，正好看到明依和悦嘉一起从走廊往回走，悦嘉不知说了些什么，明依回头看她，笑得宠溺又温柔。
他的心猛地又是一阵的紧缩。
他不会看错的。
没有一个人能像一个人像到这种程度，一颦一笑，语气神态，甚至眼神，分毫不差，而且还是在两个人完全不认识，重没见过的情况下。
刚刚她故意吐出那鲜花糕，说那种话。
就像母亲说的，“太刻意了，反而更显得在意”。
***
戏院散场，剧院门前，舒氏正在和明依告别叮嘱着她些什么，一旁的悦嘉突然看着一个方向脸色古怪地道：“祖，祖母。”
众人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戏院门口的另一边，赫然便是肖老太太和肖二太太韩氏。
因为肖悦莲和马林昌的事情，韩氏这些时日情绪都不太好，虽然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但其实她自己都知道其中的困难重重，同时她心里也咽不下这口气，对肖二老爷和肖老太爷夫妇的态度更是不满。
肖老太爷怕她发疯坏了事，便让肖老太太出面安抚兼警告她。
这便是今日肖老太太带了韩氏过来看戏的缘由。
肖老太太从来都是偏心儿子的，她这日说是安抚韩氏，倒更多像是威压韩氏，让她谨守肖家媳妇的本分，至于肖悦莲的事，就让她为了肖家的颜面，暂时按下此事，将来必定会给她一个交代云云。
韩氏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看见了弟媳舒氏和明依，那火气就更盛了。
她一直都不喜欢舒氏。
她是韩家大小姐，嫁给肖二老爷已经算是“低嫁”，可是肖二老爷娶了她，面儿上是花言巧语地哄着，可实际上这些年在外面风流韵事从来也没断过，甚至在南边还又“娶”了个周氏，生儿育女，在那边当成正经太太待着，现在那女儿还要上门抢她女儿的未婚夫，而观公婆和丈夫的意思，竟是让自己女儿退让！
可是这个三弟妹舒氏呢？
说是出身“书香名门”，实际上就是个穷教书的破落户家的女儿，嫁给肖季岩之后，却被肖季岩当成宝贝一样待着，明明只生了一个女儿，还是个病秧子祸害根子，竟然还死活不肯纳小。
还是那病秧子死了之后，肖季岩才在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威逼下纳了丫头，生了个儿子，就这样，还要全家上下都把这事瞒着舒氏，把她当成祖宗一样供着。
还有肖景珩，算得上肖家哪门子的子弟？老太爷却对他重视有加，竟然把京城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了他！
然后是舒氏身边的明依，明明吃的是他们韩家的米，穿的是他们韩家的衣，却不哄着她这个正经的韩家姑太太，整天跟着那舒氏摇着尾巴，下的难道不是她的脸面？
她的弟弟，韩家的家主，竟然说出“若想要巴结上峰，想送人作妾就送自己的女儿，不要将心思转到我们韩家人身上”这种话来，说她的女儿，韩家正经的外孙女，肖家正经的大小姐，竟比一个寄住在他们韩家的拖油瓶还要低贱？！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韩氏此刻只想着要发泄一通。
***
这边舒氏带着肖景珩和悦嘉过来给肖老太太行礼。
明依却是站在她们的身后当隐形人。
她不喜欢肖老太，这个祖母说是祖母，但当年因为她不满母亲，或者还有那个带煞命词的缘故，她就从来不曾对悦依有过什么好脸，一年见不得几次，那几次见到悦依也都是一脸的嫌恶。
至于韩氏，那更是眼不见为净。
肖老太太道了声“免礼”，她看见舒氏也碍眼，所以免礼之后就不咸不淡道：“老三家的，这么巧，前儿个老大家的叫你看戏你推说身子不好，今儿个倒是有这兴致了。”
舒氏刚要应答，韩氏就已经“哎哟”一声，看了看明依，又看了看肖景珩，对着舒氏阴阳怪气道：“母亲您可也别怪三弟妹，我看三弟妹这是为了景珩的婚事，就是身体不好也要勉强出来吧。我就说嘛，难怪父亲和大哥几次要给我们四少爷说亲事，都被我们四少爷给拒绝了，原来我们四少爷是有心上人了啊。”
她说完这句还没完，又往前走了两步，到了明依面前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声音尖利道，“前儿个我还跟你姑母提起，给你说个亲事，可是还没等我开口你姑母就拒绝了我，说什么你一心只想着去京城读书，没想这么早就定下亲事。”
“依我看，只怕是你早已跟人私相授受，说什么去京城，也不是为了去读书，而是为的就是跟情郎在一起吧？都说现在是新政府了，兴什么自由恋爱，在那京城读书的，一个个都是单身的过去，再领着人回来。可我们韩家却是谨守礼制的，好在你也不是正经的韩家人，跟人私相授受也好，私奔也罢，都辱没不了我们韩家的门楣。”
这怕是连着对肖悦莲的怒气都一起发泄了吧？
肖悦莲不就是在京中读书时和她未来的女婿马林昌勾搭上的？
明依早就习惯韩氏的多变和刻薄，她不像普通女孩子那样把名声看得重又面皮薄，韩氏的话对她根本算不上什么打击，不过她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韩氏都已经算计起她想让她做别人姨娘了，她还忍她做什么？
她看着韩氏，突然展颜笑了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她笑道：“心有所思，必身有其事。姑太太的心中只有这些龌蹉之事，这一世便也只能深陷这些龌蹉之事中不可自拔，这，便是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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