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都走了，消停喽。
锦色叫了一声，曹骏立即走进了御书房。
她懒懒躺在藤椅上面，仔细叮嘱了：“记住朕的话，这一次，任何人不得进御书房，就是太后来了，也不行。”
曹骏自知失职，刚才王窈窕和林湘语来的时候，他就犯合计了，这么多女人在一起，吵着皇帝了，他不能惩罚王家小姐，也不能怪罪锦贵妃，怕只怕会迁怒他。
此时见锦色的神色当中，果然有几分恼色，连忙低头：“是。”
等曹骏出去了，关上御书房的门了，锦色这才看向卫珩：“皇上，请吧，那么多奏折已经摞成摞了，您辛苦点吧，不然为此耽误了朝政，那就不好了。”
她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卫珩见她眼底笑意，目光浅浅：“你可知罪？”
锦色双手抱臂，看着他眉眼间都是点点笑意：“知罪知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认罪认得响亮，真是想认就认，随随便便就认，但是仗着他眼下拿她没有办法，根本没放在心上，卫珩看着她耍无赖的样子，气得胸口直疼。
面前的人，一直看着她，这让锦色有点心虚，她诚心诚意地往外面看了眼：“要不，您追出去看看？林小姐不会想不开吧？其实太医院是真的很不错啊，在宫里可以任意行走，还不用看皇妃们的脸色，您说呢？”
卫珩没有说话，光是沉着脸。
锦色每日装扮皇帝，累得要死要活的，装腔作势不露心迹，也就只有在卫珩面前，能放肆一点，说点痛快话了，她见他像是气坏了，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抱歉。
“对不起啊，”她这道歉毫无诚意，“如果你不愿意她误会 ，那我也可以对她好一点，或者说，还是把她重新安置一下，让她做个美人？那样的话，就一个徐妃就能弄死她吧？”
卫珩转身：“不必了。”
锦色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卫珩。
他走到案前，挑了几本折子回来放在了锦色的手边上：“先挑重要的事情报。”
锦色答应了一声，拿起了折子，卫珩没再看她，回到案前批起了折子。
赈灾的款项拨出去了，然而国库空虚，是真的空，京中权贵的这把韭菜，还没等割呢，这些朝臣们已经是议论纷纷，人心惶惶。折子里多半部分都是抗议清查的，说是南方有灾民，北方有蛮夷，当务之急就是赈灾和镇压，官员需要安定，民心需要安抚。
人人都道这是为了江山社稷，打官腔都打到皇帝面前来了，尤其王家，太后的本家，更是领头羊。
卫珩批了一顿折子，心中火气直地窜了起来。
御书房安静得很，他低着眼帘，注意力都在折子上面，跟锦色说着话：“明日上朝，敲打敲打这些个人，不必给太后情面。”
王家这些人，首先想到的是保住自己利益，他这个皇帝向来不给他们脸面，但是锦色这个怂货，左右逢源的，就怕她不愿意得罪人。
“就从王家着手，顺着线捋一捋。”
“这件事需得交给一个放心的人去做。”
“你可有什么人选？”
“……”
无人回应，卫珩抬头看了眼，藤椅上的那个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锦色仰面躺在藤椅上面，呼吸浅浅的，似乎是睡着了。
她一手搭在身上，另外一只从藤椅的扶手处垂着，一本奏折就挂在她指尖，眼看就掉地上了。
从春桃口中得知，她每日要睡到日上三竿，中午晒太阳睡午觉，晚上打打牌，也睡得很早，一天天的，娇养得很，这自从做了皇帝，一日懒觉都没睡过。
她真的是累坏了。
之前那么伶牙俐齿的，无非是在宣泄情绪，苦中作乐罢了。
卫珩的目光就落在锦色的指尖，眼见着那折子很快就要滑落。
等那个折子一落地，啪嗒一声，看她还不吓一跳。
他想走开，可脚步钉住了一样不能移动。
很快，锦色手中一松，那本奏折真的一下掉落，卫珩的动作比他的意识快，一把捞在了手里。
拿住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卫珩想把这本奏折扔在锦色身上，可他浅淡目光一触及锦色的黑眼圈，还是把她身上剩下没看的奏折都拿了起来。
折子都放在了案上，卫珩又走了回来。
御书房是有暗间的，他拧开暗道开关，从中拿了一件薄毯来，搭了锦色的身上，这才回身去做正事。
这几日没来，真是攒了不少，一个多时辰之后，卫珩才把所有没批的折子都看完，锦色一直在睡，他没有叫她，径直走了出去。
曹骏还守在门口，卫珩让他继续守着，自己回了紫宸殿。
春桃和宫女小五还在一起说着今日选妃的事，两个人都有点义愤填膺的，因为锦贵妃受到皇帝的恩宠，所以别的宫都幸灾乐祸，说等王小姐入主后宫，就算是贵妃也没的地位了。
卫珩走进内殿的时候，两个人还气哼哼的。
“她们就是见不得主子好，我们主子就是受皇上待见，皇上就是喜欢她，怎么了？”
“对啊，主子长得美，心还善，就像那九天的小仙女一样，谁看谁不爱，我刚进宫的时候就是一个小宫女，她对我那样温柔，那时候我就想过，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欢她。看那徐妃一脸尖酸相，还说自己吃斋念佛，可谁不知道她那性子，跟咱们主子有比吗？”
“怪不得主子这几日心情不好，整日也没个笑脸，这宫里头一个贵妃，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
“那就是嫉恨，我不担心别的，就是怕新人进宫了，主子心情不好，她这几日话都少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
“是啊，现在又在传了，说是今天选妃，又有……唉……”
“……”
看吧，这才是正常的氛围。
三宫六院里，就连宫女们都勾心斗角，盼望着自家主子能得到皇帝恩宠，更何况是她们的主子，偏偏锦色不喜欢这些，卫珩故意加重了些脚步，终于止住了那两个嚼舌根的，他不喜欢女人之间的碎言碎语，只当没听见，走进内殿也躺在了榻上。
榻上的矮桌上面，还摆着几个小物件。
他看见其中一个锦袋，叫了春桃过来：“去太医院请徐太医来，连同今日新去的医女，也带过来，就说我要见见她。”
春桃连忙去了。
她一走，小五抱着猫就过来了：“主子，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还别说，是有点不舒服。
可能是坐的时间长了，小腹总有一种下坠的疼痛感，卫珩没太在意，摆了摆手，让小五下去。
小五不敢打扰，刚要离开她怀里的猫一下窜了下来。
这只猫平时最喜欢黏着锦色，此时跳到榻上，这就凑了卫珩的身边来。
小小的娇娇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就趴在卫珩的袖子上面。
小五：“徐娇娇，你这只懒猫。”
若是从前，只怕卫珩一挥袖子就把猫撵走了，他这两日看这只猫看习惯了，也没那么讨厌了，不仅不觉得讨厌，每每看着这只叫做徐娇娇的猫，都觉得猫随人性，能想到锦色的慵懒模样。
一只猫，还起了个人名。
锦色进宫的时候不可能带猫进来，卫珩抬手在猫背上轻抚了下，看向小五：“这只猫，都忘了从前的模样了……”
他故意这么说，是想引着小五往下的话，然而小五不像春桃那么多话，规规矩矩站了一边，不接话了。
卫珩有心问问徐娇娇这个名字，也没问出口。
不多一会儿，徐太医带着林湘语来了。
徐太医白日里给卫珩看过一次了，这位锦贵妃身体好得很，这眼看晚上了，又叫他来，还让带着新来的医女，这让徐太医胆战心惊。
宫里已经有传闻了，说这位林小姐原本是皇帝的故人，然而因为锦贵妃正得宠，所以皇帝有所顾忌，把人安置到太医院去了，没想到这一日还没过，锦贵妃就大张旗鼓的，让太医院把人带到紫宸殿来了。
卫珩从矮桌上面拿过了李德给他的锦袋，这就放到了徐太医的面前：“这锦袋总有一股香味，让人不适，看看这里面都什么草药。”
宫里的事，都心知肚明。
什么话都不用说得太明白，徐太医接过锦袋，到一边仔细检查去了。
林湘语侧立一旁，低着眉眼，上前给卫珩请安：“湘语见过贵妃。”
她穿着太医院的常服，发髻都绾了起来，可能是因为白日里受了些打击，此时看着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卫珩嗯了声，坐了起来：“在太医院，可还习惯？”
这么被皇贵妃关切了，林湘语立即打起了精神来，她神色淡淡的，只是一味地低着眼：“多谢贵妃关心，我在太医院还好，长辈们都很照顾我。”
说来说去，还是让她受委屈了。
卫珩看着林湘语，此去经年，二人皆非当年的少年少女，似乎当年的悸动也消散了很多。他现在换了个壳子，变成了她眼中的锦贵妃，此时见面，她当然认不出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卫珩再一动，徐娇娇这只懒猫一下扑了榻边来，惊得林湘语啊的一声，后退了两步。
这时候，徐太医双手捧着锦袋，回到了榻边：“贵妃，老身已经检查过了，这锦袋里面的香料没有问题，就是普通的香料，贵妃大可放心的用。”
卫珩从他手上拿过了锦袋去，没太在意。
徐太医只是幌子，他只是想看看林湘语，问问她在太医院怎么样，眼下颇有些相对无言的感觉，这就叫了春桃过来。
“去我的新衣里面挑两件没上身的，再拿些银钱。”
春桃不明所以，也去了。
很快，春桃捧了新衣和银钱楚来，卫珩随手把那锦袋也放在了新衣上面：“给林姑娘吧。”
主子的银钱攒得可是小心翼翼的，今日竟然这么大方拿出来给这林姑娘，春桃愣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林湘语也怔住了，随即摆手：“不用的，我不需要的。”
卫珩看向她：“算是见面礼吧，拿着，以后有事可以来紫宸殿。”
徐太医在旁低着眉眼，后宫里面向来腥风血雨的，这种女人和女人之间的较量，他也见得多了，却没想到锦贵妃特意让林湘语过来，先赏了一番。
林湘语不愿意接，但是卫珩已是轻斥了声：“拿着。”
她不得不接，欠身谢过。
人见到了，虽然把林湘语送到太医院不是他的本意，但是现在也只能这样，虽然不算养尊处优，但那里的确能避开后宫的勾心斗角。眼见着天色黑了起来，卫珩只说累了，让春桃送徐太医他们出去。
春桃送徐太医出去了，说顺道去拿晚膳。
卫珩点头，招手叫着那只猫：“过来。”
猫儿正蜷缩在他的鞋子旁边，动也不动。
卫珩叫了它好几次，它都不理会。
他放弃了，靠坐在上榻上就那么看着猫儿，后来想到小五叫它的名字，也试着叫了声：“娇娇，徐娇娇。”
猫儿真的听懂似的，这就抬起了头，这一次，它看见卫珩和颜悦色的，这就跳到了榻上来。
小家伙乖巧地走到卫珩的怀里，还喵了两声，蹭着他的手臂，一副依赖的模样。
卫珩半阖着眼，揽着这猫儿，脑海当中都是纳兰锦色平时抱着猫晒太阳的模样，他从前累的时候，总是无处可靠，现在在这紫宸殿中，却似桃源圣地，可以放松身心。
正是昏昏欲睡，春桃去而复返。
这个春桃啰里啰嗦咋咋呼呼的性子，真的是要改改了，进了紫宸殿就大呼不好了：“不好啦，不好啦主子不好啦出事了！”
卫珩蓦地睁开了眼睛：“什么事 ，大呼小叫的。”
春桃气喘吁吁，这会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不好啦，林小姐从紫宸殿回去，说是主子折辱了她一番，才回太医院就上吊了！”
上、上吊了？
卫珩一下坐直了身体：“可救下来了？”
春桃还直抚着胸口，吓得不轻：“救下来了，徐太医正好在一边看见了，说是没事，现在人送到这边偏殿了。”
卫珩指尖微动，他明明送了新衣给她，还特意从锦色的小金库里扣出殿银钱给她，怎么就折辱她了？
幸好没事。
他没动：“没事就好。”
春桃在一旁跺脚：“好什么啊，现在整个后宫都知道了，主子善妒，人都送到太医院去了，还特意把人叫过来折辱了一番，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皇上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卫珩：“……”
春桃急得不行了：“主子，咱们过去看看吧，可得说清楚，你这好心地又送衣服又送钱的，怎么到她口中就变成了折辱了。”
的确是应该过去看看，林湘语心思单纯，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误会了。
卫珩点头，由着春桃伺候着穿上了鞋。
外面已是漆黑一片，春桃在前面挑灯，主仆二人这就出了紫宸殿，一路往西南走去，走进御花园的时候，园中不知什么时候摆了软轿，横七竖八挡住了路。
春桃只得挑着边上走，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着：“主子小心点，这边是池塘。”
四周静静的，御花园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卫珩本来就是久经沙场之人，不似女子那般小心，他跟在春桃身后，并未在意：“没事。”
春桃还啰嗦着：“这哪个宫里的软轿，怎么横在这里了，平白挡着人走路，要是青天白日的，走这池塘边上还不觉得怎么样，一到晚上我怎么心里瘆得慌，一想到主子前几天就是掉进这个池塘的，总是不能安心……”
不知道为什么，卫珩心头也忽然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脚步微顿，回头看了眼，可后面什么人都没有。
漆黑的夜晚，没有星月，只有四周微亮的灯火飘忽不定的，春桃的脚步声还在前面，卫珩心下稍安，转过身来才要跟上去，裙边不知道挂住了什么东西，突地大力一勾，他穿着长裙抬不起腿来，整个人直直栽进了水里！
“春桃！”
“啊！”
水声在背后响起，春桃吓了一跳，可她回过身来，哪里还有纳兰锦色的影子。
池塘中水花扑腾着，春桃惊叫起来，连忙扑进了池塘。
“来人哪！快来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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