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曾经浅浅的棕色, 流转着如水墨画般迷人。
此时, 变得愈渐深沉, 写满了说不清的情绪, 依旧迷人入故, 虽眼角弯弯似乎在笑着,却带着彻骨的深寒。
“鲤见过六皇子。”予白调整一下情绪, 压下的心底不舒服,走向前去,一眼都没有投向一旁的蓁然, 她声音清脆, 尾音勾起特有的声线, 前重后轻,外人听的极其舒服辨不出区别,却是她薄怒后的征兆。
卫蓁然心中一突, 莫名的觉得眼前人十分不悦。
“鲤公子别来无恙。没想到鲤公子这般人物也来见麟院修习。”二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嬴苍尧想以辅教身份压一压她。
“见麟院广纳名士,齐老王爷德高望重,淳王兄武艺高超,勇猛非常,几位先生乃当世大家,皇舅舅准我随心,鲤自然要来学儒道,明事理, 日后为君上分忧,六皇子您说鲤说的可对。”予白侃侃而谈,暗地里讽他这个辅教身份不够格,气他不得宠爱。
现在嬴苍尧还不是日后成长的男主,现下空有钻研心思,身边却助力甚少,不足为惧,怕他作甚。
“说的是。本皇子亦是父皇与皇兄分忧而来,训导骑马驭射,鲤公子这具身子受不得半点颠簸,弓箭如此之重,鲤公子伤着怎办?否则本皇子不能与皇姑姑交代。”嬴苍尧一脸真切的关心。
“鲤自小体弱,龙恩邀我赛马我从不去,初试时我骑马,回府后咳上半日,更别提拉弓射箭,自是不如六皇子英武。皇舅舅送的那匹西域马,毛色纯正,矫健非常,给了我这病秧子岂不是暴殄天物。若是六皇子喜欢,不如将此马献给六皇子。”予白适时轻轻用袍袖掩面咳嗽了一声。
卫蓁然听着咳嗽的声中带着些许刻意和挑衅,记起弟弟受伤那次,‘少年’策马而来,可没她说的那般病秧子。
嬴苍尧看她平淡无奇的说出此等话,越是心头气急,“不可,君子岂能夺人所好。等鲤公子修养好,自然能骑马拉弓。”
“承六皇子吉言。”予白说完,又转头语气稍稍有些僵硬:“鲤光顾着和六皇子聊天,方才没注意卫小姐在此处,给卫小姐赔罪。”
予白语气淡淡,没有先前每次见面的欣喜热烈,目光分外复杂,不敢直视,生怕从蓁然脸上探查出对嬴苍尧感情,心中抽痛,克制自己不去想她。
“无妨。”卫蓁然听予白声音僵硬,不明所以,只觉她情绪低落,当下三人,又不好意思显露关心,依旧是往常清冷的语调。
予白心头堵堵的,半口不提二人独处之事,可越想越压不住心中滔天的巨浪,你可知上一世他害了你一辈子。
终是忍不住阴阳怪气的讥讽道:“恩。六皇子与卫小姐在此,也是要教卫小姐骑马驭射之术?鲤和众位同窗也等着向六皇子教导,万不能厚此薄彼。”
嬴苍尧本想趁机在卫蓁然面前刷刷好感,关心一下,被她搅了局,否认的话显得他别有用心,不否认显得厚此薄彼,意图更是不明。
予白见蓁然巍然不动,心中生疑,呵,她是不是想助嬴苍尧辩解,埋怨自己打扰了他们的谈话。
卫蓁然盯着予白的侧脸,电光一闪,难不成她以为,自己在与嬴苍尧大庭广众之下私会调笑?二人有情?
她怎会这样想?!心念至此,语气更加冷了几分,尽管气她胡乱猜疑,蓁然尚是有理智在:“鲤公子说的是,辅教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说罢,冷艳面上染上一丝讥诮凉薄与失望,深深忘了予白一眼。
予白看着她微愣,没想到蓁然会顺着自己说话,此言一处,等同于与嬴苍尧划分了师生界限。
讥诮凉薄,她是在责怪自己?
“蓁然你…”嬴苍尧想不明白为何一向与自己交好的卫蓁然何出此言,一直以来,他认为在她心里自己是不同的。
“蓁然还有约,告辞。”卫蓁然不想听嬴苍尧再唤自己的名字,尤其在她的身边。
说完,头也不转的转身离去,完全没有给嬴苍尧和嬴鲤任何面子。
既然不信,不如识趣离开。
她本就是不假辞色之人,认定一件事,绝不轻易更改。
随你怎么想吧。
蓁然步伐坚定,直到消失在二人视线,予白冷静下后,与嬴苍尧告辞:“六皇子,鲤也告辞,改日再来请教。”
嬴苍尧面色难看极了,几日不见,卫蓁然怎么和变了个人似的
回去路上,予白一直思索着蓁然的态度,对自己恶意的猜测而内疚。自己是不是错了,也许此时的蓁然并未心念于嬴苍尧。
那自己现在跑过去当着她面甩脸子……岂不是太尴尬了。
怀着别样的心情,予白先去了勤勉堂选课。
选课之意是,除去必修的经纶,治选,算数,武课,骑射,音律外,可以自选性学习,比如医药、机括、插花的、品茗、围棋、农学等科目。
予白选择了对自己最容易的两科,医药与机括。回到天甲班,等待上课,天甲班人不多。蓁然也并未和慕央郡主有约,方才不过是搪塞嬴苍尧的假意说词。
她捧着书,周身环绕着冷气,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予白讪讪的坐在书案前,写了张纸条,对不起,写完后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哭脸来认错。
墨迹干掉后,折成小卷,手指用巧劲发射,透过相隔的纱屏,正好落到蓁然的书案。
卫蓁然目不斜视,丝毫不理会,只静静的翻动书页。
第一日课业相对轻松,结束后,应龙恩寻她去一耕堂用晚膳,予白见纸条依旧在远处,望了她的背影一眼,便被应龙恩拖走。
卫蓁然正收拾书箱,盯着书案上的纸条看了又看,犹豫的拿起夹在书中,未用晚膳,径直回到十五号院舍。
挑起灯烛,在灯下温习,背诵思考之际,目光不由得瞥向书箱。
还是不忍心无视,取出夹着纸条的书,把书规整的放回原处,借着光,慢慢打开展开纸条。
一句简短‘对不起’与一个形态灵动,却又画法特殊的小人图像。
卫蓁然轻哼一声,把纸条攥在手中,撕毁又不舍得,生气也是真,气她妄议猜测,气她不知实情。
罢了。
她将纸条铺平放入一只小箱中,按下心思,专心背诵。
……
一耕堂中。
应龙恩翘着腿,大快朵颐,予白气不过,为了阻止嬴苍尧刷好感,反倒把自己刷的好感跌没了,自然没什么心情吃饭。
“鲤兄你可知我上午一路追着苏筠回到院舍,看到了什么。”应龙恩放下筷子,饮了杯茶漱口,凑到她身边道。
“什么?”予白随口问道。
“苏筠那变态在穿针引线,脸上还浮出渗人的笑,我愣是没敢进去,生怕被他发现后,在我被子里放银针,在床底下扎小人。”应龙恩脸色不好,这几日晚上是睡不安稳了。
“别瞎想,穿针引线也是在绣花。”予白吸引力被应龙恩一席话吸引走,平日见苏筠不是那等卑劣之徒,得出一个绣花的靠谱猜测。
“鲤兄,你可别吓我,绣花更可怕。”应龙恩后脖子嗖嗖直冒凉风。
“你怕什么?比如你喜欢去喝花酒,人家喜欢绣个手帕,各有爱好,谁也没碍着谁。”上辈子有些男生织毛衣手巧的很,她并没觉得不对。
“说的也是,是没碍着谁。可是我真的怕,你想一个大男人翘着兰花指,中午或者半夜三更在绣花,莫不是山中女鬼上身。听说那北山的禁林不让进,也许是从里面飘出来的。”应龙恩捂着嘴,哆哆嗦嗦。
苏筠端着碗筷,在后面听着,只想把饭菜扣在他的头上,青筋暴露,忍无可忍,趴在应龙恩耳后,吹着气,阴恻恻的道:“你说谁是女鬼?”
“啊啊啊!”应龙恩惊呼跳起,一耕堂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不满的看向他。
予白不好意思的赔礼道:“抱歉,大家慢用。”
众人见是鲤公子,脸色缓和,还是狠狠瞪了应龙恩一眼。
心里暗骂,宋国公家的公子了不起啊~
“苏筠,人吓人,吓死人。你知道吗!?”
“在背后说人坏话你还有理?”苏筠尖着嗓子质问道。
“好了好了,别影响他人,互相道歉吧。”予白头都大了。
“我不!”应龙恩委屈的强硬反驳。
“哼,懒得给你道歉,看在鲤公子面上不与你计较。”苏筠方才偷听她一席话,对予白好感大胜,又道:“以后若鲤公子需要帕类的物件,苏某可帮忙。”
“不必了筠公子,暂时不需。”予白摸了一把冷汗,拒绝了苏筠的好意。
苏筠点点头,冲着应龙恩咧了一个诡异的微笑,离开了。
“龙恩,笑的是挺吓人的哈。”予白心里慌慌。
“就是就是,你可算是信了。”
两人偷偷猫在一块,出了一耕堂,应龙恩缠着她,一起回院舍,才安心许多。
“再过几日就是七夕,正好休沐。”
“前阵刚过完夏日宴,转头就是七夕,日子过得真快。”予白感慨道。
今年年是个早立秋,七夕在立秋之后的七日。
“转眼都已是定亲的年纪,爹娘也开始为我张罗了,鲤兄要好好把握机会。”应龙恩一脸春心荡漾,他酷爱喝花酒,但不是荒淫之人。
他看似跳脱,本质还是古人思想,自古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他日后必会承袭爵位,娶妻生子,不辜负祖辈所托。
“我不急。”
“你不急?你比我还大三月,长公主殿下还急呢!我给蓁承修书一封,让他帮你。如果不成,我家二姐也是极好的,她上次染了风寒,没去成夏日宴,在家后悔极了。”
“不必。”
“鲤兄别啊,兄弟我上次说你有隐疾开玩笑而已,别当真”
“我当真不急。”予白停下步,捂着胸口,一阵钝痛。
每日三省吾身,她一路上不知反省了多少次,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嬴苍尧纵然不是蓁然的良配,难道自己就可以是了吗?
没人知道,当她对上嬴苍尧时,心里其实是没有底气的,无论她外表多么出众,品行人人称赞,可假身份像一张束缚的巨网,藏起来,蜷缩着,隐忍着,又能渴求多少?
在现代社会,诸多人对同性感情存疑,古代娈童之风盛行,断袖也略有听闻,但又有几人专心相守?
南秦女子地位比邻国高出一截,强大如永瑄帝,她一生未嫁未娶,晚年孤苦,不知其踪。若不是与小娘亲闲谈中,提到过永瑄帝恋人名讳,至此无人记得她姓甚名谁,一切都将湮灭在历史尘埃之中。
这便是不公。
自己也是忘了嬴鲤的前车之鉴了,深情如她,当被嬴苍尧在褚岚清面前,揭穿身份之时,褚岚清的崩溃绝望的例子时不时的浮现在眼前。
受到欺瞒之后,褚岚清心如死灰,二人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嬴鲤被设计成婚,后来身处险境,执意赴死。
从原书中,一言一句中,两人的感情复杂纠结,未能抵过世间阻碍。
而蓁然,她执着且死心眼,上辈子能在嬴苍尧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就足以说明她是个固守之人。
予白想着想着,山风一吹,脚下没站稳。
应龙恩见她身体不适,赶紧扶着她坐下休息,急得头顶生汗,“不提了,以后不提了,鲤兄你可要好好的,就算你日后喜欢上苏筠那种的也行,管他娘的男女之别。”
担心的忍不住爆出粗口。
予白无奈的笑了笑,这个虎头,总是出口惊人。
回到院舍休息,本来是回来路上吹了山风,打了几个喷嚏,脑袋微沉,小感冒而已。应龙恩特地去柴房烧了水,弄得满脸黑灰,照顾完后,才回到自己院舍。
予白昏昏沉沉如梦,这几日疲惫交加,心力交瘁,迷糊见梦到一团浓浓的黑烟,闪烁着火光。
火,一直烧,烧亮了大半个京城。
她持着剑,踉踉跄跄的走到火光深处,黑宝石的眼眸中对世间再无留恋。
提剑自刎,血液喷溅而出。
温热的血溅在予白脸上。
抖着手去碰,是鲜烈的红。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感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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