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白见书迎头而来,后撤了一步,饶是堪堪躲过‘重击’,额头也被书侧边缘划了一道红印子。
“抱歉,我以为蓁承在……”予白捂着头,见她脸色越发难堪,止住话头,飞快退出马车。
松菱在后面紧紧的揪着鲤公子的衣衫,见她出来,暗暗松了一口气,后四顾望去,幸好众人的注意都集中在马车后面的小公子身上,未曾注意到这里的状况。
舟儿在后方牵着马,目瞪口呆,公子是被打了?这可怎么办?
卫蓁然无力放下手中的书,眼眸低垂,默默收拾好。
脑海里徘徊的始终是那道醒目的红印子。
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予白听得马车后面传来一阵低微的痛呼声,仔细一听是蓁承的发出的。
见他被家仆小厮紧紧围着,难怪予白一开始未曾发现。
“都让开,空出地方来。”予白上前大喝一声。
“是鲤公子来了,快让开!”其中有认得她的小厮有了主心骨,激动的喊道,赶忙招呼着让出一条路来。
焦急的家仆纷纷后退,若小公子有了差池,他们这些下人一个都别想活,自己好胳膊好腿的安在身上,反倒让小公子受了伤。
“蓁承。”予白上前半跪在地上替他检查,见他右边袍袖被鲜血染红,腿也弯着。
怎么搞成这样?这伤倒是不难医治,不过去见麟院修习的事情估计要作罢了。
“鲤哥哥,你…你来了,我的腿会不会…”卫蓁承心里绷着的根
弦一松,身上传来剧烈剧痛,勉强咧起了一丝笑容。
“来了。莫担心,没事的。”予白回了个安心的微笑,安抚着他。嘴上说着话,手上的功夫没停,替他摸了摸腿骨,问题不大,配上药,安心休养半年便可活蹦乱跳。
“好,我信鲤哥哥。”
卫蓁承虚弱的声音尽数传入了卫蓁然的耳朵里,她抿着唇,杵在原地纠结难安。
几步之遥。
温和的笑容,眼眸的光亮,安抚弟弟时的温柔,一时令她分不清楚心中感触,酸涩,愧疚,愤然,感激,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耀眼。
纠结之中,卫蓁然没有发现,在知她来的那一刻,慌乱的心便已安定下来。
予白见卫蓁承肩头近心端处系着布条止血,手法虽说生涩了许多,但是效果却是一样。
看样子是处理过了吧。
如此想着,予白侧头对着立在一旁的卫蓁然歉然一笑。
其中,不乏赞许之意。
卫蓁然强忍着不去看她额头的红印子,稍稍别过脸,攥着手中的药粉包走到弟弟身边。
卫蓁承微眯着眼睛,瞧着一左一右的两个人,心底的那点担心一扫而光。
予白不作他想,心思集中在卫蓁承身上,从怀里掏出几包药粉、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瓷药瓶,一卷捆起来的小布包,打开小瓷药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张嘴咬碎。”
卫蓁承张开嘴,三颗药丸入口,极为苦涩,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脸色扭曲的难看极了。
“咬碎。”予白命令道,这是她特制的麻醉止痛药,对外伤手术极为有效,虽然达不到现世的完全麻醉无痛,但是效用还是可以,总比痛得死去活来强了许多。
“承儿听话。”卫蓁然拿着帕子擦了擦弟弟额头的冷汗。
卫蓁承咬碎,一阵龇牙咧嘴后渐渐神色缓和,眼神恍惚,好受了许多,卫蓁然暗自惊奇,此物药用甚佳。
见药效发挥,予白摊开卷起的布包,从夹袋里抽出剪刀,把卫蓁承右半边袍子裁下,粘连在伤口上的布头也被处理干净。
“舟儿,赶紧去马儿上把酒囊拿来。”
“是,公子。”舟儿颠颠取了酒囊递到的公子手上。
“可有火折子?”予白打开酒囊,散发出阵阵的药酒香味道,歪头对上卫蓁然冷艳的面容,一脸正色问道。
“有,松菱速去马车中取来。”卫蓁然定定点头。
二人对视,随即一同移开了视线。
松菱取来递给自家小姐,卫蓁然又递给她,予白头也没回,伸手去拿,指尖无意间擦过她滑嫩的手背。
点火撒酒消毒,握着镊子,挑出伤口里细小的木刺,用自制棉棒沾上了酒做消毒处理,挑起用新桑白皮所作的丝线穿银针。
“蓁承,你看那是什么?”予白指了指天空。
卫蓁承迷迷糊糊朝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望去,除了云彩空无一物。
“忍着点,很快。”
“什么?鲤哥哥!唔~啊~”卫蓁承还没听懂,胳膊就一阵刺痛。
予白为他缝合伤口,动作极快,口中痛呼才叫出半截,已经大功告成。
卫蓁然见她‘武器’齐全,对沾酒的棉棒和缝合丝线格外感兴趣,见她手中翻飞,血呼呼的伤口瞬间缝合成细密的缝,竟还有这种治疗之法。
予白翻动着药包,其中全然是解毒方子,忘了补给促进伤口愈和消杀的粉药。
正暗自懊恼,卫蓁然把手中药包递过去,“鲤公子。”
她惊讶的接过,飞快打开药包,小拇指沾了一点,在鼻下闻了闻,正好可用。
“多谢卫小姐。”予白习惯性道了声谢,用干净的绷带帮蓁承包扎好伤口。
“不必。”卫蓁然低声淡淡回道。
明明是先她医治承儿有恩于卫家,为何还要与自己道谢。
予白接着替卫蓁承正骨,让舟儿寻了两块合适的夹板,用布条把夹板夹在小腿处固定好。
安抚完卫蓁承,提着药粉走到卫家几个受伤的小厮身边,替他们清理伤口,叮嘱了几句。
卫蓁然指挥着小厮小心把弟弟安放在马车,正左右盼望,想去与她道谢,正瞅见予白蹲在地上给小厮清理伤口。
霜青色的衣摆搭在地上,华贵的布料沾染了泥土污渍,她举止自然,毫无惺惺作态之感,好像常常做此事一般。
她是皇族宗亲,天之骄子,是众人敬仰存在。皇后姑姑曾提过,夏日宴上不少世家清贵都生出与长公主府结亲的心思。
那些下人奴仆,护卫不周,回府之后当做严惩,总归是上不得台面的。
这鲤公子怎会不知这些人的后果?尽心医治已是无用。
她屈尊纡贵,不拘于礼,如此这般作为岂不是损了她的身份?
因何故至于此?
南秦风气开放,二人头回相遇,她从墙上跳下时的潇洒自在,又胆大包天窥视闺阁女子。二次于皇宫大内不顾礼仪直视臣女。继此之后,又却如君子以礼待之,行事有据。
不止引得世家贵女心动不已,连慕央郡主对其倾心有加。
是真真的君子之行?还是表里不一的浪荡之徒?
好似都不是。
卫蓁然一向不愿以恶意揣测他人,可一见她,总生出诸多不解,越想探寻,越是觉得心乱如麻,烦躁无序,仿若多年的高高在上被这人自在的举动打压了去。
如何能这般真诚坦荡,潇洒自然,想做便做。
而自己却不行?
只因世间对生为女子的不公吗…
予白见卫蓁然神色忽明忽暗,注视着自己,莫不是为了刚刚冒闯马车一事而气恼。硬着头皮收拾好东西起身,用酒水洗去手上的血污,才走上前去,拱手道:“卫小姐,方才失礼了。”
见眼前人额头的红印子消了一点,两鬓的乌丝掺了汗水贴在脸颊上,卫蓁然回了一礼,算是应了她的道歉。
“养伤期间忌油腻、辛辣、荤腥。回府后,我找些接骨膏和益气丸送去,接骨膏外敷,益气丸内服,修养些时日可无碍。”予白见她回应,不自觉咧嘴一笑,太好了,总归这次没再得罪她。
“多谢鲤公子相助之恩。”该有的谢礼还是需要的。
“无事。”
卫蓁承梗着脖子,挑起车帘,偷偷看着姐姐和鲤哥哥互相行礼,倒像是拜堂成亲似的,突心思一动,红着脸道:“谢谢鲤哥哥。姐,我想吃云福坊的桃酥了。”
他还是头一回主动要东西,面上皮薄,说话时因不好意思脸红了一大片。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让鲤哥哥明日来才是最要紧的。
云福坊的桃酥?卫蓁然眉头一紧,回家后少不得责骂,病了还想着吃食?
“赶紧回去吧。明儿我去看你,给你带点心,正好顺路。”予白一直当他为弟弟,对自己人她一向有求必应。
“好。”卫蓁承开心的喊了声,动作大了一些,扯到了伤口,低声痛呼。
予白等着卫蓁然上马车,眼前人并未动作,僵在一处,好奇询问道:“卫小姐,还有事?”
“之前的事…抱歉。”卫蓁然踌躇许久,艰难的开了口,昂着头,不肯与予白对视,精致绝美的面庞浮起两朵红云,从出生起一直被人称赞有加,道歉的话,已有许久未曾说出口了。
予白先是一惊,反应过来不自觉笑出了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鲤公子,因何…发笑?”好不容易的道歉,她卫蓁然岂容这般耻笑?
予白收住笑声,弯弯的眼眸里泛着光,极其璀璨夺目,她压低声线,仅用卫蓁然能听到声音说道:“你还是真是别扭的可爱,道歉我接受了。”
天知道她等道歉的话等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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