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小说:初笺 作者:镜里片
    东顷山中有一座专门的侯府别苑, 和京城差不多。

    钟华甄是来养身体的,不便见人, 称病谢绝城中官员拜访, 以她自己婢女的身份, 住进了长公主偏院。

    长公主严禁旁人在钟华甄面前提太子的事,以至于她从那天见过李煦最后一面后, 有两个多月没再听过他的消息。

    而就在她离京的前几天, 边疆之地爆发了战争,城池失守。

    突厥几天之内夺走了十五座城池,钟华甄的预想成为现实,一步步按着她前世的记忆行进。

    长公主出门前显然不知道有这种事, 比钟华甄还要关注,她听到消息不妙时失眠了几夜,后来听见昭王出手,脸色又一变, 半喜半忧, 喜的是有人敢挺身而出, 忧的是昭王不是皇帝的人。

    现在战局已经陷入僵态,昭王夺回八城后就没再有什么动静,长公主甚至开始拉着钟华甄念叨她父亲,说她父亲在世, 一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钟华甄本来没机会关注到这件事, 最后反倒成了东顷山最了解的那几个人之一。

    这天早上下了雪, 南夫人端着檀木托盘, 盛碗补汤从外面进来。

    罗汉床上,钟华甄长发披在柔弱的细肩上,面容精致,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又像亭亭玉立的红莲。她穿月白衣衫,搭灰羽大氅,小腹隆起,却不像寻常女子有孕五个月样。

    万夫人诊过脉,说她身子和孩子都还好,生下孩子不成问题,只不过孩子出生后怎么样,并不好说。

    钟华甄从那以后就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她肚子动过几次,让她害怕又惊喜,这种感觉没法同人分享,最后只能干巴巴告诉南夫人和万大夫。

    她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纵使再冷静,心里也有慌乱,又不敢乱想。

    南夫人俯身对钟华甄说了几句话。

    “太子犯了旧疾上次大司马所伤怎么可能”钟华甄微微惊讶,她算是知情人,李煦康健成什么样她最知道。

    南夫人往后看了一眼,小声同钟华甄道“张相最近身体似乎不是很好,路老派来的人,顺便同我说了太子的事,表面好像是大司马在皇宫设计放毒箭,伤到了太子手臂,冬日寒冷,引发病症,养在东宫。”

    她声音压低了些“但私下是太子不在京城,路老没机会抢回香囊。”

    钟华甄轻揉细腕,拿起药碗。李煦是受过伤,但他那伤早就好了,她那时还一直在疑惑他的旧疾从哪来,他自己却觉得受伤不错,放话出去自己伤了右手。

    她喝汤的手一顿倒也对上了。

    “他性子直白,和旁人不一样,认真答应过我的事从不反悔,他不会专门去碰香囊,”钟华甄开口,“太子都没派人过来,我们也不用管。”

    她抿了一口汤,心里莫名有种猜测,又觉不太可能。

    张家遭殃于长公主而言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路老传消息过来正常,但他从前说过有人在监视他,这时敢派人过来,难道就不怕别人了

    还是这件事,别人本身就知道

    说起来混世霸王现在不在京城,他又能去哪难不成还兴致大发跑到边疆

    时局纷乱,昭王面对兵强马壮的突厥士兵,临危不惧,与徐州刺史赵驰联手,打着驱夷安内的名头,夺回八座城池,但突厥将领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调整了对策,战争陷入僵持之态。

    昭王底下有三支军队,血虎营骁勇善战,而王柄是血虎营一名骑兵校尉。

    他在一个月前,收了一名叫钟阿日的小兵,人高马大,力大无穷,不仅能举大鼎,马上功夫也了得,脸长得那叫一个俊,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做事稳重又大胆。

    因为这个小兵,他底下队伍屡屡立功,甚至还得了昭王的召见,连走路都威风了两分。

    这钟阿日本来是个暴发户家的小儿子,赌徒一个,突厥一夕之间占领雍州几座大城,他家里人全被突厥给杀了,钱财也全被掠夺干净,一分不剩,走投无路,只能仗着力气来投军。

    他和谁好像都能合得来,本来是个霸道的富家公子性子,却在血虎营隐约弄出了一个以他为主的小团体。

    幸好王柄只在乎立的功是不是算他身上,这种小事从不计较。

    王柄配刀在营中寻访,招了一个人问钟阿日行踪,被告知他在营帐中和隔壁钱骏校尉比试力气时,嘴角抽了抽。

    他掀开营帐进去,看着围方桌绕成一圈的人,嘴角抽得厉害。

    高大的男人手突然用力,把对面壮汉的手压制在底下,现场顿时爆出拍掌叫好声。

    雍州地远,比青州还远,军营更是保密之地,禁止外人出没,加上昭王李唯知十几年未进京,又一直防备京城派来的官员,乃至现在无人认出眼前这位,是当今太子殿下。

    李煦拍手道“三局两胜,钱校尉,我赢了,这钱归我了,我们可不是在赌,这是你送我的。”

    他把桌上的钱往怀里抱,众人哄笑道“小钟,人钱校尉可是专门为了你来的,怎么眼睛里光看见钱了。”

    王柄觉得他们再这样下去,血虎营的军规就成摆设了,他直接扒开众人,说“都散开,钟阿日,你随本校尉出来,昭王有事召见。”

    钱校尉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昭王的军营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力士,输了钱肉疼,但还是啧啧叹道“老王,你这是哪找来的苗子,送我得了,这力气不能白费了。”

    “钱校尉刚才没说这回事,”李煦抱着钱,直接摇头,“王校尉收留我的恩情还没报,我不走。”

    王柄听他这话,顿时觉得他人虽傻,但知恩图报,也不亏他前几次在昭王面前提他两句。

    “营中禁赌,小心老子去告你一状,”王柄拍拍钱校尉的肩膀,“想要人自己上外头捡去,昭王召见,我没闲心和你唠,钟阿日,速度快点。”

    李煦为难地看自己怀里的钱,最后分给了围在两边的同营兄弟,说了句请大家喝酒,跟着王柄出门,

    钱校尉笑一声说“这钟阿日也真是有钱人家出来的,请大家喝酒时从不小气。”

    血虎营的人大笑说“小钟爱赌,自己攒不住,我们可不拿他这钱,给他攒着娶媳妇,他每天晚上都偷偷起来坐床上给别人姑娘编蚂蚱,还以为我们不知道。我们兄弟跟着他立了几次功,得了不少赏钱,也不是忘恩负义的。”

    钱校尉听到姑娘两个字时,皱了皱眉,甩了甩发痛的手问“听说他家里人都没了”

    有人摇头说“好像是全没了,都被突厥给杀光了。别看这小子不到二十,在战场上报起仇来狠极了,都有人说我们血虎营训练出个杀神。”

    “他家以前有什么人”

    那人疑惑道“校尉要做什么这别人家的事,我们哪里知道”

    钱校尉摇摇头,让他们都回去做各种事,自己转身出去。

    突厥来袭,犯下杀戮,府衙的东西全都乱了,钟阿日住的寿丘更是没几个活人,惨像让人不敢多看,也没人查得清他家到底有多少人。

    昭王私下观察过他,觉得他能成大器,还准备把小女儿许配给他,特地让钱校尉来探探情况。钟阿日这心里要有个姑娘,那就麻烦了。

    营帐外的李煦不知道他们的心思,驻地内篝火烧热水,他见没什么人跟着,问一句“王校尉,昭王见我干什么”

    “你小子厉害,前几日定阳僵局一直破不了,昭王焦头烂额,是你胆子大,想的声东击西计才让我们顺利突袭,破城你功劳大,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昭王底下正需人才,你日后要是得了赏赐,别忘了是我给你开你的路。”王柄突然一笑,“你小子有福了。”

    昭王小女儿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李煦视线远远就看到门口有兵器运进来,他目光收回来,挠头道“校尉过奖。”

    钟华甄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李煦会纡尊到这种危险地方当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

    昭王已经坐拥雍州,圣令屡调不动,每每都称病,任何人都奈何不得。能来军营的人都是雍州户籍,见不到太子,能见到太子的人,不会来军营肃杀之地,李煦掐住这一点,自己冒险一趟进来。

    面前营帐中有好几位将军从里面出来,他们刚刚商议完随城的战该怎么打。王柄朝他们行礼,李煦低头,看他们走路的步子稳健,知道这些都是久经沙场的将军。

    王柄向里面请礼,昭王把他们二人招了进来。

    昭王李唯知年近五十,习孔孟之道,长须和两鬓都微微发白,却不显老态,看着像个读书人,但他手里掌管八万大军,徐州的兵力现在也由他调动。

    “你便是钟阿日果真一表人才,”李唯知似乎是个自来熟,赐座给他们二人,“王柄跟我说上次破城,你有大功,可是真的”

    李煦说“多谢王爷夸奖,是王校尉教导有方我才能撞上运气。”

    王柄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便对昭王说“英雄出少年,我是比不上。”

    李唯知打量李煦,“我看你气度不凡,家中真是平平商贾”

    李煦一顿,“算不得商贾,只是幼时变卖了家中宝物得了笔大钱财,我爷爷从前跟过钟将军打仗,他十分希望我成为像钟将军那样的人,只是我好赌”

    他话说得恰到好处,又叹口气,似乎觉得往事历历在目,又不堪回首。

    李唯知见他不像在说谎,摸着长须点点头,“钟将军得万人敬仰,你爷爷这么做也正常,我还见过有的人想把独生女都训上战场”

    李煦唉了一声,“往事已过,我愧对家里人。”

    李唯知问他“这倒没什么你可曾有过婚配”

    李唯知对人才向来重视,因为这点来投奔他的人不在少数,李煦身上有潜力,如果能纳入麾下成为自己人,是件好事,如果不能,那就只能除掉。

    “谈过几门,最后都吹了。”

    李唯知满意,打算开口时,又听见李煦在那气愤。

    “女人都是麻烦精,要来有什么用大家小姐只会整天哭哭啼啼,只会告状,农村仆妇脾气暴躁打人,当妾都是高抬,还想嫁进我钟家低俗,在床上还没我兄弟放得开,要是我兄弟还在,我才不想见到那些麻烦。”

    李唯知笑意一滞。

    王柄心想事情要糟,连忙止住他,“大胆怎么在王爷面前说话的”

    李煦却好像没察觉到,他又气道“王校尉,你是真不知道那帮人麻烦,王爷要是问我戒赌的事我都没这么大反应,你知道她们怎么骂我吗说我脑子不正常,以后没女人看得上我,我呸,还以为我看得上她们,脑子有病嫁进我钟家顺便伺候我兄弟怎么了我新婚夜还得叫我兄弟来呢,一群没眼光的,能伺候我们几个都算她们的福气”

    王柄恨不得上手捂住李煦的嘴,这话哪是能拿到大庭广众下说的他夺了这小子那么多功劳,心里也过意不去,昭王要许配女儿时突然问起这蠢蛋,他还帮忙美言了几句,想给这小子一个惊喜。

    这人直接就给炸了。

    李唯知似乎有些震惊,他慢慢缓了缓,却也没见生气,只是没再提婚配这件事。

    昭王好优雅高贵之道,这等粗鄙言语听得少,偏好男子的人他不是没见过,但这么说出来,真是少见。

    他摆手道“阿日大抵是还没到年纪,小孩都这样,以后到岁数就好了,过几天要攻随城,先回去休息吧。”

    天空飘起了一点小雪,驻地里的将士严密巡防,李煦出来的时候是一个人,王柄被留在了里面。

    他没往回看,走到半路,挑着一个和他同营的人继续气愤填膺说刚才的事。

    而跟在他背后的人折返回昭王营帐,向昭王禀报。

    王校尉听到李煦出去后的言论,觉得脸都丢没了,还是想替自己血虎营挽回颜面,厚着脸皮说“这小子就爱乱说话,一看就是假的,王爷不用当真。您也别看这小子是个愣头青,等以后真娶了夫人,自然知道其中妙处。”

    李唯知摇摇头,“这钟阿日不是在说谎,他就是那么想的是个可塑之才,但性子这样,容易吃亏,你日后多调教,记得多派人查查他家的情况,实在查不到,就让人试试。”

    “王爷这是”

    李唯知眯眼道“此子以后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若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尽早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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