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之境》播出的前夜,南城下了场大雪,天空泼了墨汁一样的黑,大雪纷纷扬扬往下撒。
今天有一场夜戏。
温糯白坐在院子前面,这次不用郁寒提醒,他自己就裹上了很厚的羽绒服,拍夜戏确实考验人,饰演男二的宋致逸有一场戏一直没过,他在门口看着,坐了半小时,小腿已经冻僵了。
“没氛围,没氛围,你看没看剧本?”
宋导咆哮的仿佛吞了火,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出来。
“吃红薯吗?”化妆师真哥走过来,给温糯白递了个刚买的烤红薯。
温糯白把手放在口袋里,太冷了,他都不愿意拿出来,而且他得控制体重,于是慢吞吞摇了摇头。
真哥就自己剥开吃,一边吃一边提醒他:“业内消息,最近有人在狙你,真假不知道,不过你注意点啊弟弟。”
温糯白谢过真哥的好意。
他现在和原经纪公司基本属于互不干扰的状态,没经纪人没助理,圈内的消息他全然不知。
不过温糯白全然不在意,他进娱乐圈就是为了有舞台跳舞,要是能拍戏就更好,现在有戏拍,狙不狙,就随意。
温糯白拿出怀表看了一眼,已经晚上十点多,今天估计要到午夜才能收工。
他看了眼对面的房子,一片漆黑,不知道郁先生回没回?
今天这场戏是后面的戏提前了。
因为大雪,这是一场在大雪里的戏。
钟警官已经基本确定了杀人凶手,尽管他完全不敢相信。
青年总是种着白山茶,一书柜的书,温和又漂亮,连爬个楼梯都有可能因为想问题想得太过深入而摔倒。
就这样一个人,手里五条人命。
让人胆寒。
王平终于皱着眉头,勉强通过了宋致逸拍了一小时的这条。
下场戏是温糯白和宋致逸的对手戏。
温糯白脱下厚羽绒服,戴上银丝边框的眼镜,深吸一口气,往场中心走。
争取一条过。
工作人员把场地又布置了下,知道这幕戏重要,都不敢发声。
南城太少下雪了,谁都不知道雪什么时候会停,今年冬天还会不会有另一场大雪。
温糯白厚厚的羽绒服里就穿着一个单薄的衬衣,外面套着很薄的羊毛呢黑色大衣。
大衣外面别着一朵白色的绢花。
从他走到场中心,戏就开始了。
工作人员没有打板。
温糯白,不,应该说陈树白,走向钟警官。
钟警官脸上的肌肉都是绷紧的,他的话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为什么?”
为什么,陈树白想,这真是个好问题,他赤脚踩着碳一样,血肉模糊走到今天这一步,终于有个人问他为什么。
“报仇,你查了卷宗,该知道的。”陈树白很平静,还带着笑意。
就是眼神很冷。
“我不知道,”钟警官手机捏着那副手铐,眼睁得很大,用力咬着牙好克制自己的情绪:“按照我查的,你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跳楼身亡,不该站在这里。”
六年前,还在读博士的陈树白,有个同性恋人,陈树白是前途无量的心理学博士,家中颇有资产。陈树白的恋人简霖,却是高中没钱就辍学的舞蹈演员。
不过两人很恩爱,陈树白的恋人是一个很浪漫的人,会窝在房子里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给陈树白烤一个生日蛋糕,只是因为陈树白吃不惯外面蛋糕甜腻的味道。
简霖会把陈树白的衣服一件件和自己的衣服混合挂好,并且记住每一件衬衣的位置。他为了陈树白自学起心理学,晚上睡在被窝里,缠着陈树白跟他讲那些复杂的心理学知识。
简霖总弯着眼笑说:“我不懂,陈老师你多跟我讲讲。”
手却不规矩攀上陈树白的腰。
简霖想自己要更努力一点,想赚更多钱,然后攒钱给他的陈老师买下华景路八号这幢房子,这幢房子曾经是有名的私人心理诊所,两人都很中意。
接到大型舞台剧的邀请的时候,简霖欣喜得恨不得蹦起来。
却没想到邀请他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好货色,别人看中了他的皮相。
想着怎么把他买个好价钱。
简霖被人灌了酒要拖走了时候拨通了陈老师的电话,陈树白刚结束一节晚课,急匆匆跑过来。
后面的事情像是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他在酒店的三楼等来了他的陈老师。
几个人在窗户旁边撕扯,然后好像是谁伸出手,把陈树白推了下去。
简霖愣愣站在窗边,全身发冷,手颤抖地扶上窗框,唇几乎是无法自抑的颤抖。
“不”他抖抖索索往楼下跑。
没有人再拦着他,一条人命,谁都担不起。
简霖找到了陈树白相熟的医生,在一家隐蔽的诊所里,他跪在地上央求医生。
整整一年,他给自己做了整形手术,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像另一个人,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他变成了陈树白。
钟警官缓缓举起手铐,向前一步:“我该叫你陈树白,还是简霖。”
陈树白,也可以说是简霖,温和笑了笑:“看作谁都可以。”
他是陈树白,还是简霖又有什么关系?
夜戏的光打的并不亮,郁寒站在不远处看着场地里拍戏的人。
或者说,看着温糯白。
大雪纷纷扬扬往下洒。
郁寒不知道别人拍戏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也像温糯白这样,从嘴角的弧度,到大雪里苍白的肤色,再到干净的指尖,都恰好戳中那个点。
这应该是部好电影。
郁寒不得不放下一点自己的成见。
温糯白好像完完全全变成戏里的那个人,叫什么,陈树白?
郁寒提着保温瓶,走近一点,长长的黑色毛呢大衣上台阶的时候在雪地滑过一道痕迹,他紧紧看着温糯白,看他抬起雪白的脖颈,对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勾了勾唇角,复杂到纯净的易碎感。
大雪应该落在了他的睫毛上,会把他的睫毛染白。
他寄人间雪满头。
手指捻了捻,郁寒想,如果说温糯白跳舞是日积月累的苦工,那这就是几乎让人惊艳的天赋。
“咔”
王平推着摄像机,把最后的眼神特写保留下来,长舒一口气:“过!”
温糯白猛地惊醒,然后弯下腰,半跪坐在雪地里,眼泪止不住的滑落。
他沉浸在情绪里太深了,刚才那场戏要笑,陈树白要笑,但简霖想哭,只是不能哭,护着他让他哭的人早在六年前就离开了。
这是一封阴阳两隔的情书。
温糯白无声咬着唇,急促呼吸试图止住眼泪。
后劲太大了,演戏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痛苦,又很爽,让人上瘾。
王平拦住想要上前的宋致逸:“让他静静。”
这时候,最好谁都不要打扰。
监制在旁边看着,简直要高兴疯了,他使劲拍王平的肩膀:“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这么个宝贝啊!”
他和王平搭档多年,不同于外人只看到了王平拍商业片的娴熟,他知道自己这个搭档最会拍人物压抑状态下的情绪爆发戏,那个度,拿捏得特别准,画面出来,意境和美感兼具。
这不拿点奖都说不过去了,最起码拿个美术奖没问题吧。
对王平来说,能在高规格的含金量赛事上,拿到个奖就是对他的认可,甭管什么奖。
郁寒站在比较边缘的地方,王平激动过后,往那边扫,看到了人。
王平惊了下,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
郁寒摆摆手,指了指场中心。
王平了然,眼神复杂看着温糯白,他倒是见过很多金主和艺人的事,难得对温糯白生出可惜的心思。
这金主总是会有很多要求的,何况是郁寒,据说是个规矩很多的人,轻易没人敢招惹。
温糯白也不好占着场地太久时间,站起来踉踉跄跄往休息室走,走到半途。
突然一只有力手臂揽过他,直接把他带到房子旁边的一辆车后靠着。
有力的手掌很轻但不容抗拒捂住了他的口鼻,不妨碍呼吸,反而让他继续的呼吸略微平息下来。
熟悉的温度和檀木冷香味。
“哥哥。”
温糯白仰头看,鼻尖和眼尾有点红意,刚刚止住了点眼泪,瞳孔像是浸在水的玻璃珠。
郁寒垂眸看着他说:“你看了窗户三次。”
温糯白愣了愣。
郁寒勾了勾唇角:“所以我就过来了。”
温糯白这才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他彻底忘了刚才演戏时候几乎击碎他的情绪,耳尖发烧,结结巴巴:“啊,是,就是方位,我坐的地方正对着郁先生书房的窗户,嗯。”
很快他找到郁寒话里的漏洞:“哥哥也在看这边吗?”
不然怎么知道他看了窗户几次呢。
郁寒松开扶着他的手:“没看,猫告诉我的。”
多么狡猾的回答。
郁寒看温糯白听到答案有点郁闷,沉沉笑了声:“是,我看了,因为很好奇拍戏的具体流程。”
“虽然有这方面的公司,不过现场看着人拍戏是第一次,有点新鲜。”
温糯白抬手揉了揉耳尖,轻声问:“那我演得好吗?”
郁寒站在温糯白对面,一手放在长毛呢大衣的口袋,一手提着个保温盒,温糯白听到郁先生很难得带着笑意说:“白白,你这是在让我表扬你吗?”
温糯白最后还是得到了称赞。
并且喝到了热乎的郁先生的水果甜汤,以及接了郁老的视频电话。
这在意料之中,温糯白并不觉得郁寒会专程来探班给自己送水果汤,更大的可能是郁老先生恰好想要见他。
水果汤很暖很热,他捏着勺子舀一口,吹稍微凉点就迫不及待往嘴里送。
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金色的怀表挂在温糯白的胸前,他感觉那股属于陈树白后劲极大的情绪在缓缓消散。
郁寒捏着手机和郁老结束通话,他看了眼抱着保温杯喝得很甜的温糯白,没有提郁家人可能过几天会到的消息。
他认为温糯白的神经需要得到休息,时刻紧绷不利于良好睡眠。
大雪下到后半夜就停了,温糯白沾了满身的雪,还有清淡的檀木香味,他睡得很沉,并不知道网上关于他的一些小道消息迅速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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