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陷入了一阵诡异而冗长的沉默。
叶宁什么都看不到,内心很慌,其实在说话的时候, 她的手就已经能动了。
如果对方要做什么, 她随时准备反击, 哪怕她很有可能干不动。
但是出乎叶宁意料的是,对方在沉默过后, 并没有对她动手。
那人反而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似乎是转身去翻找什么东西了。
没多久,漆黑中亮起来了一簇小小的光团,一点点将黑暗驱逐开。
叶宁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这下她看得见东西了, 刚刚是太黑她看不到东西,没瞎。
她看向那个拿着半截烛火放到架子上的人。
只见那人衣袍微乱沾了些许泥泞,看上去有点狼狈,身上沉稳的气质却不俗。
只不过他在眼睛上绑了一条叠了两层的白绫, 面相斯文而优雅, 只是乍然看上去,这副面孔十分古怪。
叶宁愣了愣, “你是谁?”
就是这个人, 趁乱把她从万灯宫带到这里地方来的。
那人正好在弄灯架, 他大概不小心掸起一层灰尘,便咳嗽了两声,微微躬身显出几分清瘦, 而且看上去身体并不好的样子。
“抱歉。”那人压着嗓子,谦然地说了句。
他走了过来,面上带着些许尴尬的微笑,回道,“在下令泽,此地是我的闭关之处。此行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这番话不疾不徐,有条有理。
听这客气话说的,叶宁差点以为自己是被请到这里来,而不是昏倒被强行拖走的了。
她警惕地看向他,没跟对方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不必。阁下把我弄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这里是什么闭关之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跟闻月楼那疯子分开了。
她独自来到这里地方,危险未知,放消息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出去,必得小心。
这自称令泽的男子微微一笑,道:“当然是有要事。不过说起找人,难道不是姑娘你找我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看向了叶宁。
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叶宁知道他温和的外表下,那目光绝对是锋利的。
旋即,叶宁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惊诧道:“等等!你难道是那个……”
令泽面上还是带着微笑,体贴地替她把后面的话说了下去,道:“诅咒血痕。姑娘的麻烦,或许……正是在下?”
叶宁十分震惊地看向他。
这算什么?仇人主动送上门吗?
她觉得事情不对。
思及此,她下意识想去摸自己的后颈,但是那块地方已经不痛了,甚至没有反应了。
怎么回事?
这不对。如果这人说的话是真的,那她这脖子怎么会没有反应?
对方像是知道她的疑问,就如实说道:“在下用点办法。将血痕煞气镇压了下去,姑娘暂且无恙,不必紧张。”
这下叶宁就更惊讶忐忑了。
这人恐怕也是个高深莫测的大佬,诅咒的事也很清楚。
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丝笑容,道:“阁下既然什么都清楚,不如有话直说。你悄悄将我弄到这里来,总不可能是为了帮我的吧?”
对方知道的事情很多,她装蒜是不可能蒙骗过关的。这种情况,还不如打破锅底问到底算了。
早晚都要面对的。
放马来吧!
令泽顿了下,似乎觉得这个明明很彷徨害怕却又硬撑着故作镇定的女子有意思。
于是他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换了个说法,笑着反问道:“如果在下说是呢?”
叶宁:“什么?”
他耐着性子,说道:“在下的意思,姑娘如果若信在下,在下可帮你解决麻烦。”
“诅咒血痕是陈年旧事酿成的一桩恩怨,姑娘碰上这等麻烦实属无妄之灾。在下可为姑娘尽力免去此灾,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他说话很客气很温和,话里行间仿佛莫名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叶宁没有动摇,她听出了点别的东西。
这人是知情人,而且还有可能就是诅咒托她找的终极目标。
她没接话,谨慎地看向他。
她只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静了半晌,那人的声音低了下来,一字一顿地说道:“让青渊人灭族之人。”
叶宁:“……”
你们扔惊雷炸弹,都这么直接的吗?
她本来准备好了一肚子的套路打算要旁敲侧击的,谁知对方不用套就直接招供了,曲折的套路居然毫无用武之地。
叶宁想说话,但是在对方说完后,她后脖那块血痕像是被刺激了,剧痛猛地袭来!
她的脸色一白,而在更严重之前,对面之人伸手按住了她肩膀。
只见他凭空化了个镇邪咒,将其压了下去,这动静才平息了下来。
刚刚他说用了点办法,大概就是这样的办法。
叶宁心绪有点不稳,然后就听到他低声问她:“如何?你可考虑清楚了?”
她动了动嘴,正想说话,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刚霸气且利落地替她压下来,下一刻,他就止不住咳血了。
咳也就罢了,他一咳起来,好像后果很严重,大概是连带着旧伤也一并复发,那遮住眼睛的白绫都染红了,看上去就好瘆人了。
叶宁吓了一跳。
她惊道:“你、你怎么了?”
他退到了一边,道:“旧疾。”
叶宁看向他的脸,僵硬道:“你的眼睛……”
对方此刻似乎也知道自己姿态狼狈且难看,随后他便低低叹息了一声,道:“所以我最不喜有光亮的地方。”
叶宁脸上的整个表情是木的,不喜有光,所以这地方才会弄得一丝光都不透吗?
她看着那人他坐下石座上,在运功调息。
哪怕没有交手,她人在旁边,都能感觉得到他身上那股深沉而厚重的力量。
看着这个人,叶宁脑子里闪过几个凌乱的点慢慢地对了上来。
青渊人恩怨,九天明宫,法力莫测的高人,闭关不出,重伤……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尖锐的念头。
心里想到了,叶宁也就说了出来。
她诧异地看着对面那人,道:“等等,难道你……您是择无仙尊?”
对面那人顿住了动作,他看向满脸震惊的叶宁,扯了扯唇角,一时无话。
他以为他自报名号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了。
没想到她居然一直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真不能怪叶宁,她真不知道令泽这号人物,对于择无仙尊这位高人更是了解甚少。
要不是误打误撞正面撞上了,她估计永远对不上这位大人物。
而且,这位仙尊跟她的想象出入也很大,这位大佬少说也跟千年前的青渊人有恩怨,却没有一点岁月沧桑的痕迹。
甚至此人看上去还很温和谦卑。
九天明宫深藏不露的镇场大人物,居然是这样?!
令泽伸手压了压他眼睛上的白绫,如实回道:“正是。冒犯将姑娘带到这里来,就是为解决诅咒血痕之事。”
叶宁凌乱了好一会儿。
说着,他想直接对叶宁的后颈下手,但是刚有动作,他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就又开始流了,白绫多了一抹黑红色。
令泽深深地叹息,中途跑题,道:“抱歉,在下去换条白绫。”
“……”
不是,大佬你伤得快瞎了,真的能帮我解决吗?
叶宁突然对此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中,她听到了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很凌乱,多少有些不拘小节的意思。
没多久令泽就重新换了‘装备’,他身在黑暗之中,背对着叶宁。
他幽幽地说道:“青渊人之死并非全然人祸。他们醉心于造出天地杀器,不惜为此血流成河,为祸苍生,不得善终是天意,九天明宫只是做了当时最不得已的决定。”
叶宁微微愣住,也是没有想到他突然主动提起此事,还对她解释了。
造出了祸害天下的天地杀器,所以这就是青渊人被灭族的原因吗?
这就跟她当时在地宫那里看到青渊人最后发疯的画面对上了。
叶宁就顺着往下问了,“什么天地杀器?”
令泽沉默片刻,道:“缔魔印。”
叶宁眉心猛地一跳。
缔魔印!对,就是这个东西!那不就是闻月楼在找的东西吗!
叶宁差点嘴一快,就要问他东西在哪里了。
但情况不对,她控制住了,就强作镇定地换了个说法,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令泽沉吟了片刻,隐晦地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后来便什么都没有了。杀器已封印,青渊人已死,不想诅咒却留了下来,实属无意之失。”
他将此事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惊人的灭族恩怨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在大道面前,利益一旦对立,人命如草芥,就好像杀同门灭同族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叶宁也不知道是不是血痕的缘故,共情力变得很敏锐很强烈,其实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但就是感觉……很不舒服。
九天明宫的水不仅深,还很黑。
它怕早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可惜,一直以来无人发现。
令泽还是重复那句话,微微笑道:“姑娘若愿意配合,在下可以帮你解决了这个麻烦。如何?”
叶宁也露出假笑:“择无仙尊重伤,连出关驱魔都不能得心应手,确定能解决吗?”
她这话一点都不客气了,带着一丝暗藏的针对意味。
令泽并没有生气,好像是没听出来她的讽刺似的,反而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叶宁面无表情,刻薄地说道:“择无仙尊重伤,记性也不好了吗?诸位长老和旁派掌门为您恢复过来,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代价?”
幕后大佬你也玩不知情的套路?太假了,这戏连魔头的一半都比不了。
叶宁心里冷笑一声。
她毫不留情地揭穿丑陋恶事,说道:“他们不惜抢了魔焰莲那种魔物炼化,还将待选圣女摄魂,软禁起来作法……神宫作风,还真是丧心病狂。”
令泽沉默地听着,到最后,他的面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
叶宁凉凉道:“您千万别说,这些事您一点都不知情。”
这下令泽也听出来她话里的攻击了,不过他还是没有生气,轻声笑了。
他只是叹息,摇头问道:“姑娘以为,做这些事都是在下的命令吗?”
不是你还有谁?叶宁想翻白眼了。
令泽沉声自答,淡然道:“不是。魔焰莲为天魔心脏所化,无法淬炼,唯有功亏一篑。”
叶宁看向他。
令泽:“姑娘不信吗?在下修成仙身继而护元上千年,若不慎用了魔域圣物补元神,会爆体而亡。”
叶宁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所以你手底下那群人什么破事都干了,为你疯狂炼丹是做什么?
祝你早点爆炸吗?
令泽以为她不信,沉默了下,问道:“你可看得见在下的眼睛?”
“看不见。”
令泽语气略略忧郁,道:“那就对了。因为误用魔物,险些走火入魔。重伤,不幸眼睛没了……是毁了。”
“……”
叶宁整个僵住了,这么惨烈血腥的画面,你的描述能不能不要那么风轻云淡。
令泽以为她沉默,还不相信,就打算把白绫解下来,把脸露出来给她看了。
叶宁惊忙拒绝:“不用!我信!我信了!”
令泽这才作罢。
他问:“那既然如此,诅咒血痕的事,姑娘可放心配合了?”
叶宁很心塞,僵硬地点头。其实不用配合,按照青渊人的遗愿,把你杀了就完事了。
想归想,但她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可能杀得了对方。
只能配合,只能周旋。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只想解决这块诅咒血痕,报不报仇不是她非做不可的选择,如果真有不见血的办法,那最好不过。
如果没有……
叶宁看了眼藏身黑暗中之中的人,如果没有,那只能拼老命鱼死网破了。
令泽倒也没有为难她,他似乎是想净化,用最温和的办法去镇压住血痕的孽力。
叶宁问他有几成把握?
他回答是九成。
这么高的成功概率,不管是不是扯淡,反正她心里被安慰到了。
叶宁:“这么有把握。你从前试过吗?”
令泽默了下,道:“试过。”
好的,看来是个有被诅咒经验的老手了。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叶宁不知道他能不能成功。
反正毫无选择的她是身在镇魂阵法中央了,令泽在为布阵施法做准备,但不知为何,后来他中途离开过两次。
趁此机会,叶宁也试着走出这个封闭起来的大黑洞,但是没有办法,她走不出去。
没有漏洞可钻。
令泽布阵完毕,叶宁配合地在旁静心养神,一切进行很顺利。
但唯一不好的是叶宁怕黑。
这就……很煎熬。
当时她躺在石地上,许久听不到动静,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沉默得久了,难免心慌不安。
叶宁想了想。
她就开口说了一句:“择无仙尊?那个,作法前可以点一盏灯吗?我怕黑谢谢。”
没有回应。
叶宁正疑惑。
旋即,一簇幽火点燃,在黑暗中灿然亮了起来。
叶宁微怔,看到那团火光的时候,心中就奇异般定了下来,但很快她就察觉不对了。
这火光不对。
之前的不是这样的。
叶宁面色微变,而这时就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了,带着一身的寒气。
脚步声停住,那人在她身边缓缓地半蹲了下来。
叶宁视线缓缓地往上,就看到了闻月楼那张染着一丝森然笑意的俊脸。颈脖处有血,一路连绵到了雪白的衣领上。
他垂眼看她,轻笑问:“还怕黑吗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闻月楼:躺得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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