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腰带

    第三十一章

    *

    月白风清,屈膝半蹲在屋脊阴影中的男子摘下头上戴着的幂篱, 此物是六徒弟先前在街上买了给小徒弟遮容用的, 小徒弟大概分不清帷帽和幂篱的区别, 老六拿着幂篱骗她是帷帽,她便也信了,乖乖戴着几乎遮蔽全身的白纱幂篱。

    不曾想,这幂篱在此刻派上大用处了, 轻盈雪白的薄纱上有小徒弟的体香残存, 他便并拢两指将白纱裂成数片,再注入自身灵力使其如蝴蝶般翩飞起来,朝下方宽阔的宅院缓缓散开。

    宋家如今亦有人在朝中为官, 家宅便较之寻常百姓要大上许多,前有广场后有玉湖, 重楼飞阁鳞次栉比,丰草绿缛佳木葱茏, 于高处放眼望去雕梁绣户极为气派。

    然此富贵荣华维持不了多久了,人妖殊途, 非正道而行之,迟早会被反噬,宋家上方已有死气积郁。

    御剑容易暴露, 蔺沉渊便隐匿气息身形,足尖轻点,在屋顶和墙头间来回飞跃,追逐白纱幻成的灵蝶搜寻小徒弟的踪迹。

    夜色已深, 除了巡夜的家丁之外,搜寻期间并未看到旁人。

    路径一处绿竹半掩的庭院时,察觉到一缕若有似无的妖气,遂停下步伐,悄无声息潜了进去。

    有潺潺清泉顺着竹筒流入瓦缸之中,泛起的涟漪使得水面浮着的睡莲晃了晃。

    此处极为雅致,书香气浓厚,廊上拴着几枚铜铃,风过时铃声清脆。

    月窗旁摆着一张长桌,桌上笔墨纸砚皆有,一名年轻男子正在执笔作画,他身形清瘦脸色苍白,描几笔便扭过头咳嗽,看来身体不太好。

    蔺沉渊在屋内走了几步,发现那缕妖气似乎在年轻男子身上,但他确实只是个普通凡人,身上的妖气许是不小心沾染到的,或是他同什么妖怪有过接触,故而身上才会沾染妖气。

    环顾四周一圈,墙上挂了不少画作,花鸟虫鱼皆有,最多的是女子画像,仔细一看,画上的女子好像是同一人,不过蔺沉渊对女子素来没什么兴趣,便未再多看,只去看画作题字是谁。

    文成。

    是身后这名年轻男子的名字吗?

    蔺沉渊转身靠近男子,指尖轻动,将他身上沾染的妖气召到手上,垂眸看了看,三百年修为而已,他甚至不用凌息剑便能将对方打个魂飞魄散。

    但一个修为只有三百年的小妖怪,是如何得到龙之精露的,它将红脂涂在沈家小姐身上又是为何,沈家小姐当下只是一副躯壳罢了,便是涂了红脂也不能做什么,还差点被活埋……莫非,活埋只是幌子,对方在掩人耳目,实际是想得到沈小姐的躯壳?

    思忖间,飞往后山方向的灵蝶忽然消失,蔺沉渊眼眸轻动,下一瞬从月窗飞了出去。

    “叮铃——”

    屋檐下悬挂的护花铃发出几声轻响,窗边作画的男子放下笔,理一理石青色衣袖,举目望向天上的明月。

    今夜的月依旧皎若白玉盘,半分红色都瞧不见,不过没关系,明晚此时,这一轮玉月便会猩红如血。

    红月之夜极为罕见,他等了数年,终于等到了……

    ……

    后山。

    蔺沉渊踏风而来,已赶到灵蝶消失的地方。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湖中长满了白色的莲花,因入夜的关系,白日怒放的莲花此时都已闭合,只剩半开的花苞随风轻晃。

    这个地方,过于安静了些。

    不闻风声,不闻蛙叫虫鸣,静的衣袂被风吹动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都能听到。

    蔺沉渊现出身来,广袖一扬朝湖中飞去,白靴如蜻蜓点水般在湖面掠过,最后停在湖中心一块露出的巨石上。

    并未觉察到有妖邪在附近,但他发现此地灵力极为充沛,应是如此,这些本该在季夏盛开的莲花才会这时便争相怒放。

    他低头看向脚下的湖水,正欲用避水诀下去查看一番,四面八方忽有白鹭飞起,口衔银丝对织成网,眨眼功夫将他牢牢缚住。

    “大名鼎鼎的凌息君不过如此,我还以为有多厉害。”

    随着这声娇笑,身披羽衣的女子从天而降,扑扇着翅膀在蔺沉渊两丈外悬着。

    三百年修为的白鹭妖。

    芦娘子。

    蔺沉渊冷若冰霜地看着来人,沉沉出声:“她在哪。”

    她若爽快一些回答,他可以考虑给她个投胎转世的机会。

    “凌息君莫急,我这便送你去见你的徒儿。”

    芦娘子嫣然一笑,双翅蓦地展开变大数倍,翅膀上的羽毛在月光下泛着雪亮的光芒,随后,她合拢双翅旋转着冲天而起,便有无数锋利的白羽朝蔺沉渊射去。

    “……”

    妖族为何都如此愚蠢?

    蔺沉渊不知它们哪来的勇气,总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困住他。

    他都不用做什么,用灵力轻轻一震,身上束缚着的银丝就断了,接着轻描淡写地甩甩袖子,射过来的白羽便被挡了回去。

    “她在哪。”

    他不太喜欢重复自己说过的话,不耐烦时下手便重了些,在须臾之间将白鹭妖的双翅射断,后者惨叫一声从空中摔落,“啪”的一声重重摔到湖中,溅起水花朵朵。

    水面泛开的涟漪搅碎了明月的倒影,静候片刻,白鹭妖没有上来。

    蔺沉渊觉得奇怪,便用避水诀入湖底,结果真发现湖底别有洞天。

    “七七追善阵。”

    凡人死后,魂魄归九幽冥界掌管,经冥王查阅生平事迹后审判是等候轮回还是押入地狱之中受罚。故此,有的恶人为了死后不入地狱,会花大价钱请一些不入流的邪门歪道,用七七追善阵来留住魂魄,暂时不被冥兵带走。

    追善,是指逝者去后的七七四十九日内,其直系亲属请佛教中人至家中诵经超度礼佛拜仟,亲属再做一些好事将功德报以逝者,如此可减轻逝者生前所犯下的罪孽。

    对正道中人而言,七七追善阵也算邪魔歪道,若是碰见了,往往会出手摧毁。

    生前做了恶事,死后才想到做好事来逃避惩罚,天道怎会应允。

    蔺沉渊便取了古琴出来想摧毁阵法,但他突然发现面前的阵法有些异样之处,阵法中心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溢出,同时还有活人之气息存在。

    不解之余飞身过去,落到一块青铜莲花门上方,将莲花门打开后发现下方悬挂着四十九副棺材,还看到最底下翻腾着不周山龙冢里才有的血色岩浆。见此情形,他猛地惊觉面前的阵法不是什么七七追善阵,而是七七摄魂阵,两个字之差,其作用却有着天壤之别。

    四十九副棺材,每副棺材里都躺着一名失去魂魄的活死人,不对,有副棺材是空着的,定睛一看,一只白色灵蝶就停在棺材内。

    小徒弟!

    蔺沉渊心中一震,接着未作多想便跳了下去,他刚跳入,青铜莲花门便封死了,这扇门只能从外头打开,里面无法开启。

    莲花门的事暂且搁到一边,他先落到那副棺材中,查看一番后发觉此处有秘境存在,遂施法开启,结果一进去看到自己两个徒弟都在。

    “师父,方才有团黑气扑到小七师妹身上去了,弟子不知那是什么,但想必就是它让师妹性情大变对师父无礼的。”

    “……”

    废土阴祟。

    蔺沉渊握紧拳,杀气蓬勃到炸了整个秘境内的罡风,景清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戾气逼迫到不自觉跪下。

    妈呀!师父真的好可怕!

    景清开始为怀里的蠢师妹祈祷了,得罪谁也别得罪师父,希望她清醒之后不会被师父打死……

    ……

    秘境的出口有很多,故而三人出去时,并不在宋家莲花池底的邪阵之中。

    “师父,我们现在去哪?”

    景清抱着不断发抖的锦悦,望着前方几棵柳树茫然发问。

    “这是沈家。”

    蔺沉渊冷冷启唇,眼睛紧紧盯着他怀里的少女,他恰好立在一棵柳树下,月光被柳枝搅碎了投到他脸上,斑驳不清,尽是阴冷肃杀之气。

    “……”

    景清咽了咽唾沫,僵硬地抱着少女往前方的月亮门走去。

    蔺沉渊缓步跟在六徒弟身后,幽暗的目光快在他背上戳出个窟窿来。

    这世上,天地六合间,每一件事都是有因果关系的,唯独他的顽疾,在遇见她之前从未发作过,匆匆相遇后却一发不可收拾。

    心神不定,心情不佳,便看什么都觉得厌烦。

    邈邈夜空,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如碎玉洒落铺陈,照亮了前方的圆石小路。

    他却无端嫌月光刺眼,扬手朝天上甩了两道招风符出去,推了云层过来遮住明月。

    眼前突然一黑的景清:“……”

    他看不清路了……

    少顷,硬着头皮小小声道:“师父,夜路太黑,弟子看不清,可否有劳师父在前面引路?”

    闻此言,高大的男人一声不吭走到他前面,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舒展开,一团灵光出现在他掌心。

    “……”

    师父的心思太难猜了,好好的月光不要,非要浪费自己的灵力来照路……

    还好,从后院到客房的路不远,不到一刻钟,三人便走到房里了。

    “师父,你快给师妹看看吧!”

    景清把锦悦放到床上,刚要起身,脖子却还被她搂得死紧。

    “哥哥不要走……”

    锦悦这时已经痛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她只知道蔺沉渊离她越近,身上的痛楚便越发强烈,她害怕抗拒和他共处一室,便将景清当成救命稻草,死死勾着他的脖子不让他离开。

    “……”

    景清后背一阵发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瞪着他,再待下去,怕是腿要被打折。

    “师妹乖,我不走,我在外面陪你,先让师父给你摆脉查看一下!”

    这般说罢,他硬是扯下少女的手,然后转身对黑着脸的男人行个礼,再逃也似的冲到屋外。

    “呯”的一声巨响,他刚出去,房门就合上了。

    “哥哥——”

    隐约听到蠢师妹在叫,他没敢回她,便当作没听见,抬手擦擦额上的汗,接着一撩衣摆坐在台阶上守着。

    屋内,蔺沉渊设了禁制,锦悦再怎么叫,声音都不会传到屋外了。

    她捂着胸口趴在床上,头发凌乱全身是汗,牙齿用力咬着下嘴唇才没有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不要过来……”

    她都这么难受了,为什么他还要靠近。

    “别碰我!”

    他到底想做什么,竟整个人欺到床上来了。

    这张床太小,小到她无处可逃,蜷缩在角落依旧能嗅到他身上迫人的气息。

    “你要听我的话。”

    他压低声音说了句,同时朝她伸手。

    “我不听!你离我远一点啊!”

    她现在真的很难受,都快不能呼吸了,他就不能可怜可怜她,离她远一点吗?

    “……”

    他沉默了,半跪在她面前,眉眼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就在她以为他会往后退时,毫无预兆的,他竟扯下束腰用的绸带去绑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画册上绑起来后……

    系统临时工: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晋江:不,你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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