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下午两点十分结束,教学楼通常提前三十分钟开放。
下午一点二十五分刚到,寝室门被人大力合上,顶着风狠狠砸在门框上。
寝室里依然没人动一下。
又过了二十分钟,从宿舍楼去8字楼的人变多。
“那个洪奇是不是有病。”王柏扬说,“他一中午哼哼三十次。”
“三十次吗?你还数了,他哼第一声我就睡着了。”江潮舒服地伸懒腰一边走,“还好我睡得死,要不然他昨天哼的时候我就揍他了。”
许恣没怎么正经睡,在别人床上就不安稳,有点困。
下午来了个语文老师,上来就直接拿出上个学期的分班考试卷讲课。
“别啊老师,先自我介绍啊,我们互相认识认识!”底下同学说。
“就是啊,上个学期的事我早忘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要珍惜当下……老师不自我介绍吗!”
“不介绍。”语文老师很佛,“我记不住你们,你们也别记住我。上课的时候我们一起学习,和衷共济,你们配合我,我也配合你们,下课了咱就相忘于江湖。”
“但是有问题还是可以问我的。”
“你们亲切称呼我为语文老师,我就感天动地了。”
教室里一阵笑声。
不过师生的信息不保密,班级公告栏就贴着各科老师的名字,她这一说反而让大家都跑去看她叫什么名字,于凤,大家私底下喊她侠女凤凤。
从下午上课开始,第二组最后两个位置就一直空着,郁侃和陈祥没来,也没人问。
只有田绩很苦恼,在那两个位置后面转了好几次。
许恣那张检讨书在桌面从早上空白到下午。
眼看着交检讨的时间就要到了,江潮也抽了张纸帮他想,想了半天说:“让我想想,你这个检讨的主题是什么来着,我居然想不起来你为什么要写检讨!”
“迟到。”许恣拔开笔盖,在纸上点了点。
江潮:“不可能,你是许恣,许恣不可能迟到。”
许恣就没打算指望他。
江潮也没写过检讨,想着想着自己先抓狂了,抓狂之余,看见许恣终于开始写检讨,许恣仿佛灵感突然来了,笔速很快,唰唰两三行,远看对仗还很工整。
江潮赶紧凑过去看,只见素白平整的草稿纸上,出现了一行行强劲漂亮的字:
在校期间,学生需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科学,努力学习。按时到校,不得迟到,早退,不得无故旷课。专心听讲,认真完成作业。穿衣要整洁,不能袒胸露乳,不能穿人字拖……团结同学,不能在走廊脱同学裤子……
“这他妈……”江潮呆住了,“你在写什么玩意儿?”
许恣粗略数了一遍字数,低声道:“中学生守则……26中修订版。”
江潮:“……我操。”
学校贴吧里有个关于许恣的传闻,说这人上能屠榜,下能背校规。但是都说三人成虎,贴吧的传说信三分就好,所以江潮是不信的,就之前他唯一相信的,贴吧上说郁侃残暴这件事,目前看来都有待商榷,现在就更不信了。
他跟许恣一个班那么久,知道许恣很厉害,但是从没把那句话当回事。
原来真的能背校规。
什么样丧心病狂的人会跑去被校规?
每个教室靠前面的墙边都有一个版面放中学生守则,三年换一次。好几个学生过来围观学神背校规,各种视角两边对照。
“第三条是不是专心听讲啊?”一个同学问。
另一个同学回:“对,第七条是团结同学……”
可能现场默写校规给他们的冲击太大,许恣旁边那扇窗什么时候打开了还趴了个人都没人在意。
许恣在数,假如一条校规二十个字,他大概要写二十五条校规。
写到第八条的时候感觉旁边有动静,他停笔抬头。
郁侃撑着窗探过头来看,用尽全力在忍着笑:“……又默校规啊。”
旁边的同学后知后觉注意到这么个人,吓都吓死了。
许恣刚刚还想着,写完检讨再发信息问郁侃去哪了。
“你下午去哪了?”许恣放下笔。
陈祥从后门进去,坐回座位上,一起跟进来的还有个虎头虎脑的男生,那男生坐在陈祥前面的座位跟他说话,一边说还一边看许恣这儿。
“去玩儿了。”郁侃伸手送进来一罐椰奶。
椰奶刚从冰柜捞出来,凉飕飕冒着白气。
许恣看到这椰奶就想起那张纸条:“……双膝奉上你的奶?”
“……什么?”郁侃反应了一下,撑着窗直笑:“你要我现在给你跪也可以,单膝那种。”
“……不用了,承受不起。”许恣说。
上午升旗过后郁侃就把校服换了,现在穿了件黑色中袖衣服。
居然带了耳钉。
许恣视线在那颗黑钻上停留了一会,随即下移落在他袖子里面隐隐露出来的白色部分。
中袖完全挡住了那一片,如果不是郁侃撑在窗边,许恣坐着,估计会一直看不见。
“绑了纱布?”这颜色让许恣眉毛没忍住挑了下,抬头看向他,虽然没直接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这么短时间你又跑哪里去作妖了?
郁侃一愣,低头看向手臂。
他低“操”了一声,“我还费劲跟虎子借了衣服遮着,你要不就装作没看见?”
“我装看不看见有什么用。”许恣看他就这么承认了更无语,“你只要带着这条胳膊回去,奶奶肯定能闻到。”
“也是。”郁侃略显遗憾,他在外面站够了,准备进去,指了指许恣的草稿纸,“别默了,我帮你写。”
许恣立马收起草稿纸,抽了本题出来,本来也是因为下午没看见郁侃他才动笔自己写。
这里一个随手帮忙,一个随手接受,自然得不行,前桌后桌同学目瞪口呆。
郁侃看着他收完,提醒道:“你要说谢谢。”
许恣头也不抬:“谢谢。”
“大恩不言谢。”郁侃表情变得虔诚,“所以谢谢就不用了,以身相许考虑一下?”
许恣手里的笔转了一圈,看在不用写检讨的份上,语气很平和:“赏你一巴掌要不要?”
周围的人恨不得捂住耳朵钻到桌子里。
靠。
都听到了什么。
其中一个人突然顿悟:俗话说学霸和校霸这种,要么是修罗组,要么是恋爱组,目前看来他两都没有血溅当场的趋势,那就是……
那人及时制止脑洞衍生,打了个寒颤,不敢细想。
“什么情况啊?”唐泊虎用手指了指郁侃,又指了指许恣,口型夸张,“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老大,你刚刚在干什么?我耳朵瞎了吗?”
“指谁呢指,手收回来。”郁侃坐下来,“你听到了什么?”
陈祥趴在桌上狂写那五百字检讨,头也不抬道:“我听见你要帮他写检讨。”
唐泊虎继续比口型:“你在骚他!”
“嘶,丝凹骚!”唐泊虎吐出这个字,泄了气,“什么情况?”
郁侃听清了,然后说:“那现在应该是学霸渣了我之后爱上了五三。”
刚才回来的时候看了眼,桌上那本东西厚度和颜色像五三,许恣喜欢在学期开始之前刷题册,以后学完再做题更有选择性。
唐泊虎和陈祥这次听懂了,可能因为许恣就在旁边,代入感很强。
“他在写五三啊。”陈祥一边写一边点头,“那是挺渣。”
“我他妈……”唐泊虎看一眼陈祥看一眼郁侃,感觉不是自己接受能力不行,是他们的接受能力太好了。
郁侃从桌肚里把能摸到的文具往外拿,修长的手抓着一把看了眼,又塞回去,留下两张纸,一支笔。
他写检讨不怎么动脑,也不需要思路,不超字数就行了,下笔流畅漂亮,五百字转眼就写完了,总用时就几分钟。
有些人注意到了,很想过来看,就是没那个胆子。
唐泊虎趴着看:“郁哥真他妈给我们圈儿长脸子。”
“长你姥姥的球。”郁侃换纸,瞅了他一眼,“写个检讨给你写出优越感了?”
唐泊虎不说话了。
等郁侃写完第二份,在右上角标了姓名:许恣。
唐泊虎才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大善心?”
“是啊。”陈祥写完最后一句,字歪歪扭扭,还涂了很多,三张放到一起对比就很明显,他把自己的放着,说,“你怎么不帮我写?”
郁侃抽了本书放桌上挡着,对比了下笔迹,看没问题才跟陈祥那张放一块。
给问烦了,他笑了一声:“我不是说了吗,许恣是我最铁的哥们儿。最铁,懂不,我能站着让他插两刀那种。”
没懂,不懂。陈祥只知道如果换成自己拿把刀碰郁侃,能被拍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眼看着快上课了,唐泊虎座位那哥们儿在这附近转了好几圈了,一直没敢过来。
郁侃看了他一眼,让唐泊虎起来:“回你班上去,别打扰到我们班同学。”
“哦。”唐泊虎看看时间,起身回班。
那同学突然被维护,受宠若惊,惊的成分有点大,后来那一整节自习课肩膀都僵着。
郁侃看了都替他难受:“……”我有这么吓人?
这是最后一节自习,许恣翻完题册,拿手机给郁侃发了条信息。
-回去吗?
郁侃很快回复一长串:
-回
-骑回去?
-或者公交,地铁,飘飘
-决定了
-我们跑回去
跑?许恣捏着手机,回头看了一眼,郁侃对他露出一口大白牙:“……”
许恣回复:走回去
郁侃一连甩一页表情包,什么表情都有,看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跟奶奶说我想吃醉鹅
-你怎么不自己说?
-她还不知道我回来,我给她个惊喜
-哦
许恣找到郁奶奶的微信,给奶奶发信息。
-奶奶,想吃醉鹅。
奶奶回了条语音,他翻了一会儿耳机才听,老太太乐呵呵但意有所指:“是你想吃还是小侃要吃啊?”
没等许恣回,奶奶又发了张图片,许恣点开来放大看,看见泡沫箱和各种水产,奶奶正好在买菜,又紧接着发了条语音:“恣恣啊,你今天想吃什么,奶奶一起买了!”
“……”
许恣快速回:谢谢奶奶。
放学铃声一响,留校生收拾东西下楼吃饭。
门外等了好几个艺术班提前放学的学生,站在窗户喊:“郁哥,祥子,出来,我们吃饭去!”
艺术班这几个学生染了头,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黑色用来应付学校检查,辨识度依然很高。
没走的同学看到这个场面才想起来郁侃是特长生进26中,第二学期再转文化班的。
会玩乐器,长得好,性格有点儿叛逆,这类同学其实人气很高。所以郁侃再怎么威名远播,在学校贴吧里还是占有一席天地。
“不去了,我回家。”郁侃挎上包走到江潮的位置,胳膊一伸把窗拉上了:“挤窗上干什么,往下喷口水知不知道?”
“操?”那几个人给关,于是跑到后门。
在窗那边很容易忽略窗旁边坐的人,他们挤到后门才看见那还有个人。
许恣挑了两张卷子放进书包,跟郁侃一块从前面走。
留下一群人在后面讨论。
路过的其他学生总也忍不住回头,偷偷看一眼,盯着笑一笑,然后跑掉。在26中,就是不认识郁侃的人也认识许恣,不认识许恣的人也认识郁侃,就是没想过他两会走到一块去,稀罕得不行。
胆子大点儿的,偷偷拍照,然后发贴吧。
陈祥就是这么干的,他这角度抓的精准,保准能让人一眼看出照片里的两个主人公是谁。
“妈的,笑死我了!”他旁边的朋友撞他,“回头郁哥看见弄死你啊。”
“你懂什么。”陈祥说,“迟早会有人发的,让别人发还不如我自己先发,没听见别人老造谣郁哥要欺负人学神么?”
“我说真的,我觉得学神看着不好欺负。”
不过这时候这张照片没能惊起多大风雨,没过一会儿就被刷到后面好几页,不了了之。反而曾经张扬郁侃一棍封神的贴热度慢慢往上升。
唐泊虎看见了戳着那条骂:“我真服了,一钢棍捅出三个洞,这人还能活吗?还九九八十一针,这都有人信。”
能不能活不知道,但一棍封神本尊出了校门没过多久就被堵在巷口,任人上下其手。
许恣亲手翻完,确认郁侃身上确实只有胳膊上绑了纱布,才放下他衣服。
郁侃背后是废弃的电话亭,压着肩胛骨顿疼。
校霸大人拉下衣摆哭笑不得:“说了没事。”
许恣冷眼扫他,手下忽然用力。
郁侃“啊”一声,抓着胳膊往旁边躲。
“怎么弄的?”许恣问。
“哎,操……”郁侃垂下手,在裤兜里摸烟,手指夹着刚拉出来点,想起等会儿要回去吃饭,又放了回去。
他抬眼,面前是许恣,离他很近。这他发小,常年干着嘴上说关他屁事然后回头揍人一顿的损事。
“打架,对面的瘪三藏了刀。”郁侃说,“他妈的。”
见许恣有一眼没一眼地瞟他胳膊。
郁侃头挨上电话亭,懒叽叽笑了笑:“心疼啊?”
空气一时陷入沉寂。
这种日常调侃通常只能换来白眼和毒打。
他往路况扫了眼,眼睫毛搭下来,挡住视线,思考着等会儿许恣动手的话往哪边跑。
等了半天,给这种不确定磨得有点焦心。
许恣忽然看向他:“是啊。”
平静的眼里印着细碎的路灯。
郁侃一愣,别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冒出来,胳膊猛地吃痛。
“你再惨点我可以更心疼。”许恣收回手,转身走了。
郁侃:“……”
操!
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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