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应当告诉松平先生这件事的,神上朔有些愧疚的想。这个可怜的老实人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哆嗦地连稿子都拿不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您,您居然会遇到这样的危险。“他脸上的皱纹晃动着,嘴开的奇大,活像个被人盯上菜园子的八旬老农。
“嘛,其实我并没有出什么事情,只不过是一场误会。那位小先生是很好的人。比起这个,不如先看看剩下的结尾吧,松平先生。”神上尝试安抚受到惊吓的编辑先生。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
“安啦安啦,好好看书啊松平先生。“
“不要妄图转移我的注意力啊神上老师!”
“原来老师是这么狡猾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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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到家的,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蜷缩在旧垫子上了。
我唯唯诺诺地抱着膝,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将我关在了这里,它冰冷酸涩地在我心间蠕动着,在我心上啃食出一个又一个空洞,然后将粘稠的黑浆填补上去,胀得我一阵反胃。那种悬空着的满噎感顶着我的上颌,涌出胃囊里的苦汁。
好冷啊。那是一种打心眼的冷。寒颤从我的血管里打着旋飘出来,拨弄着纤维,黏着在肌肉上,引起全身一阵一阵的痉挛。我这是怎么了?我想哆嗦着问自己,但竟连声音也不能发出来了,能发出来的只有一点甜腥味。
我本想掏出手绢清理一下口腔,却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了手掌。我勉强凝神看过去,原来是一朵枯萎的玫瑰花,不仅花瓣已经被揉得七零八落了,连花心都开始泛黄了。
玫瑰花?玫瑰花!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我想要送给水野小姐的那朵玫瑰花吗?那个卷走了我全部积蓄,摆着一副嘲弄人的嘴脸的女人,高高地将这朵花抛开,“啪”地一声落在垃圾桶旁边。
哦呀,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我已经没皮没脸到了这种地步了吗,居然连最低等的尊严都可以不要了呀,可以高高兴兴的像只哈巴狗一样把这个衔回来?
我捂着脸,面皮极其夸张地扭动了起来,整条嘴唇拼命地往上提着,做出笑的样子来,眼睛被颊肌挤成一道像向下耷拉的弧线。
笑出来啊,快点笑出来啊!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了吗?把那种恶心的滑稽神态摆出来啊!
我近乎是癫狂地用手提着嘴角了。
在那层遮蔽住我的笑泪下,一张张可怖又熟悉的笑面闪过,有酒馆老板的,有水野小姐的,有亲友的……不,这哪里是脸啊,这明明是一具具黑黝黝的折射出绿火的骷髅头!他们狞笑着,带着他们肮脏的影子一起,根根扎进我的头颅,挤眉弄眼地看着我痛得满地打滚。
滚啊,你们快滚啊!
粗粝的痛意一点点刺进我的头皮,碾碎我的头骨,把神经和组织液吃了个粉碎,最终填充了整个颅腔。那肮脏的黑火从脑内燃烧到了我的眼膜,又把鼓膜一点点撑开,我既看不到,也听不见,恍惚间一切都离我远去了——
怎么可能!
我看的见你们啊,水野小姐,老板先生……我竟然笑出来了,笑得笑肌干成结块,挂在脸上。有几个粗哑地不成样子的声音从我嗓子里滚出来,像是沾着毒液的浓痰。
我记得你们哦。
我笑得温柔又甜蜜,那是我从来没有过的美妙模样。
有什么黑漆漆的东西从我颈后探出头来,我轻柔地抚摸它的头部。
哦呀,原来是我的影子啊。
你看,我找回影子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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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他的书太差劲了。神上望着松平先生愈发苍白的脸色,悄悄握紧了钢笔,如果要改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呜呜呜神上老师您就是个天才!”他的编辑以一种不符合年龄的鲁莽高频率擦着冷汗,声音里是没缓过劲来的惊慌与畏惧,“这种如影随形的窒息感和压迫感以及独具匠心的结局设计真的是太妙了!”松平先生的脸上浮现起诡异的红晕,“我保证,神上老师,这本书一定会大卖的!一定会让文坛认识,不,记住您的!”
这也太夸张了吧。不过是一点聊以慰藉的小玩意罢了,松平先生居然可以夸大其词得这么情真意切……神上感觉自己的面皮烧起来了,麻痒感从指间传导进来,电得他打了个哆嗦,甚至有些害怕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打断了编辑唾沫飞溅的长篇大论:“松平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搬一下家……”
眼前的编辑显而易见地疑惑起来,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老师是在为安全问题担忧吗?”
“啊,其实……”神上正想否定,突然间有几个荧绿色的数据闪过脑海,那些黏附上来的切切喳喳的私语如同记忆中的那只橡胶手套一般把他摁在了原地。细密的寒颤顺着僵直的脊柱爬上来,冻得头皮一震。
”是的,我……我非常担心。“少年的语气飘忽,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慢慢呼出了一口气。
抱歉,要给您添麻烦了,松平先生。
还有那位漂亮的小先生。
非常抱歉。
然而好心的松平先生已经开始为他打算起来了,“您要是被什么心怀歹念的异能者盯上了,搬家也解决不了问题呀,万一他……”他瞧了瞧自己家敏感害羞还脆弱的老师,不由得操起了老妈子的心,“我倒是知道有个接委托的地方,那里全都是异能者,我们不如将安保工作托付给他们。”
松平先生欣慰地看着自家老师从自闭状态冒出了个头,好奇地问,“什么地方呀。”
“叫武装侦探社哟!”老师他简直就像刚出窝的雏鸟一样,”啾啾“地抖着绒毛嘛!这也太可爱了……我松平小太郎一定会守护好神上老师的幸福的!
眼前的编辑不知道陷入了什么臆想,露出了诡异而慈祥的微笑,成功吓退了神上朔到嘴边的那句“还是不必了,这也太麻烦您了……”
所以有些时候,变态些也是有好处的。
……
“您就是委托人吗?我是与谢野晶子,是这家侦探社的社医。”短发医生端来热茶,招呼着眼前奇怪的客人“客人想要委托些什么呢。“
她面前,自称“神上老师编辑”的男人虽然也有点不安,但到底是拿出了年长者的担当,勇敢地挡在了自家老师的前面,隔绝了医师小姐打量的视线。
“是这样的,老师他前几天遭到了不明异能者的袭击,我们对老师的安全十分担忧,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接下我们的委托,酬劳一切好说,但,但老师他只有一个啊——”青年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慨,激昂地情绪使他直接忽略掉了身后老师害羞到捂脸自暴自弃的样子,怒火一团团烧起来,“那种人真的太过分了!竟然妄图对文坛的明日之星……”
“编辑先生,你如果再说下去的话,你身边的那位兔子先生就要逃跑了哦。“
眯眯眼青年从零食堆里抬起头来,一手托着腮,冷不丁地开口打断了编辑的喋喋不休,顺带制止了某食草系少年想要偷偷溜走的尝试。
“啊啊啊十分抱歉神上老师,我说的太多了——”
“不是哦,那位兔子先生单纯是因为你夸奖他而在害羞呢。真奇怪呢,明明是很优秀的作家,结果却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只不过,只不过是一点见不得人的东西而已。“被丢到陌生环境里,顶着好几个陌生人探究的视线,白发少年已经羞涩到恍惚了,声音又轻又细,”我不配被称为作家的。“
“真的。“
“您!”编辑先生看起来心疼得不得了,他无奈地对看上去比较靠谱的与谢也说到,“您也看到了,我们家老师这个……性格”,他努力咽下了“好欺负”这三个字,实实在在叹了口气,“您看……”
“我们....”与谢也晶子刚要开口,一道声音再次插了进来。
“这个委托乱步大人可以接哦,但是是有条件的!”他那一双苍翠欲滴的猫眼睁得滴溜圆,“你”他指了指神上朔,“来我们侦探社当调查员怎么样!”
神上看上去愣住了。
“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可去的地方嘛,住的房子是定时陷阱,本人也没有身份证明,完完全全是黑户一个!来我们侦探社的话,乱步大人不仅可以全帮你解决了,连零食也可以分给你一些哦。”
“当然,”他急急忙忙补充道,“你也要给乱步大人做好吃的哦!”他像是一只体态轻盈的猫咪,轻巧地落在神上前面,凑近了瞧他,拿一双干净澄澈,水润光泽的眼睛眼睛盯着神上。
神上他,他当然不为所动——
才怪吧。
这个人,虽然说的话奇奇怪怪,甚至还有诱拐未成年的嫌疑,但是,但是这种样子谁抵挡得了啊!神上自暴自弃地开口,按住了看上去想要爆炸得编辑,用仅存的意志挣扎道,“您确定吗?”
他的语气低落下来,耸拉着脑袋,“我是一个无能的人,仅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就已经感觉到非常艰难了,跟别提身上牵扯着的,我也不知道的麻烦……”
他像一只从冰冷洞窟探出头来的白兔幼崽,对洞外的火光眨巴着一对兔子眼,三瓣嘴呢喃着,“这样的我,您确定要好心地收留我吗?“
不会的吧,像您这样聪明的人在知晓我是个大麻烦后,是一定不会接纳我的吧。
神上静默下来,等着死刑的宣判。
“那就是答应了对吧!乱步大人果然是无所不能的!我拐来了优秀的社员呢,社长一定会夸我的!“
唉?
“至于你,乱步大人肚子饿了,快点去做点甜点嘛!“
啊咧?
原来这位侦探先生,竟然是这样孩子气得可爱的人吗?
神上朔,于现年今月今日,正式将自己卖给了武装侦探社,以上。
输的彻底啊,神上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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