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萧寒原本应该是感到惊讶的。
但听完季爸爸的话, 却又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盯着爸爸手里的卡, 目光定定的，半晌没说话。
只是, 桌子底下的右手却在无意识地刮着裤子, 显示他在思考。
爸爸居然一点意见都没有，出乎意料。
仅仅这样也就罢了, 居然还要给他钱让他去找画室。
虽然季萧寒一向知道爸爸是个好爸爸, 但他也没想到爸爸会这么好。
一时间，季萧寒心里竟然产生一种对此不太敢信, 仿佛错觉的想法。
也许现在是他自己幻想的画面？
季爸爸见季萧寒在发呆，脸上没什么反应，以为他不好意思把卡拿回去。
毕竟他这个儿子从初中毕业以后就变得分外懂事, 几乎不想多花家里一分钱也是真的。
以往每次给他打生活费都推着不要，这会想必也是。
季爸爸想了想，又把卡往季萧寒面前推了推, 语气带上了独属于父亲的舐犊意味：“你拿着吧, 本来这钱也是你成绩好人家奖励给你的, 爸爸这还算是借了你的钱来用，给你用才是天经地义的。”
“你也别跟爸爸客气啊！也不用担心家里的情况, 我跟你妈还有些积蓄。再说，店里最近生意也开始正常了, 家里没什么需要花钱的。”
“这个你全拿去花，要是不够，我再补点给你。”
季萧寒根本没仔细听爸爸在说什么, 他侧目看了一眼爸爸的脸色。
以前爸爸天天起早贪黑的去工地赚钱，生怕他和妹妹不够花，说什么小孩子长身体不能短了吃喝。
所以平时在外面省吃俭用的，就有一点营养不良的面黄肌瘦，往前眉眼间总是笼罩着一层愁绪，怕没钱往后过日子。
也正因为如此，顾虑到家里的情况他才一直没跟父母开口说这件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虽然开店肯定是辛苦的，不过生活质量确实提高不少。
季爸爸看起来脸色红润不少，状态也放松很多。
与以前相比简直容光焕发，好像年轻了十岁。
精神状态完全不一样。
季萧寒看完，低头把卡从桌面上掀起，指尖捏住一角，悬在眼前，仔细的看。
这卡真的很普通，薄薄的一方片，拿起来都没什么分量，可能就十几克。
然而就是这么一张卡，却给他们家带来了这么多的改变，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也许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就是有种说不清的玄学，所以也只能用神奇来形容吧。
季萧寒出神的思考着。
“要是不够，我那里还有一些积蓄。”爷爷在旁边看着，突然在他手旁关怀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开口道。
“够了，够了的。”听到爷爷的话，季萧寒终于没再想东想西，忙回绝道：“爷爷，你的钱留着买点吃的吧，不用担心我。”
爷爷依然慈祥又关爱的摸他头发，跟平时摸默默是一样的手法：“爷爷平时也用不到。”
“爸，”季萧寒任由爷爷像摸狗一样摸他头发，没有接爷爷的话茬，低头垂眸喊了一声，同时将卡片竖起立在桌面上，他用食指腹压着卡边，轻轻左右晃着，微微抬头问：“我那个同学都跟你怎么说的啊？”
季爸爸一直看着他，闻言笑一笑：“也没怎么说，就，就跟我说你喜欢画画。”
…
一个多月前，国庆放假。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其他人都收拾回屋。
季爸爸收了季萧寒的卡，准备第二天就去县城里找找地方。
便独自在院子里清理自己的那些在工地干活的工具，打算先收起来。
严陌和季萧寒说要劝他爸之后，便独自从卧室里出来。
严陌蹲在季爸爸的旁边地上，季爸爸踢了个小木凳过去给他坐。
严陌便坐在一旁，一边看季爸爸整理那些被水泥沙石糊住的扳手之类的大工具，一边开口跟他闲话聊天。
“叔叔，你想开店，有没有想过去市里找个地方开店啊？”严陌突然问。
季爸爸听了，一笑，用起子撬那些泥。
他当然想过，之前他有去市里的工地跑过一两次，那边的市场与小县城比不知道大多少。
但是，去市里毕竟比县城花销大，他不敢贸贸然去，这卡里钱也没那么多，不敢随便霍霍。
“市里开店不那么好开，我啊，就在县城呆着就好。”季爸爸手上动作不停，笑着给严陌说。
严陌歪着头，把远处一溜小跑过来的默默一把抱住，揣进怀里架在腿上说：“可是，叔叔，你考虑过你们家最近发生的这些事么？”
季爸爸不明所以，看向严陌。
严陌揉着狗狗头上的软毛，语调很认真：“我觉得你们继续住在县城这边很不安全。我今天和小寒出去问人，才知道你们家最近被泼油漆是之前那几个被抓起来的同伙干的。”
“您想啊，这还只是同伙，要是那被抓起来的人以后出来了，那肯定也会找你们麻烦的。多危险！”
“我觉得，既然您准备开店，不如去市里，顺便连家一起搬过去。趁机脱离他们的视线，让他们找不到。而且市里那边安保情况好多了。到时候，一家人住在一起又不用奔波，又安全，还能赚钱！多好啊？您说是不是？”
“是好啊，”季爸爸听懂了，他顿住手，拿着扳手起子，坐在那，仔细一想也是，但是他只能无奈的笑：“但是市里也不好弄啊！哎！不怕你笑话，你季叔叔我还是有所顾忌，毕竟人生地不熟，不了解那边的市场。”
“叔叔，您要是担心这个，那我觉得我可以帮您忙。”
严陌盯着季爸爸的询问目光说：“我家里就是市区的，我……爸爸认识很多人，里面就有从事这方面的。我可以找人给您介绍合适的地方。”
“生意肯定会做起来的。”
说完，严陌又补充道：“您不用担心，我跟小寒关系好，这就是小事，也不麻烦的，比不上小寒给我补课。你不用怕麻烦我。”
严陌这话说的倒是，季爸爸确实觉得有点麻烦人了。
不过人与人之间就是人情往来，不可避免，他倒也没有一定要拒绝。
想了想，季爸爸说：“那行，那叔叔就听你的！”
“啊，我看你很喜欢小寒妈妈做的饭？以后有空，你经常到我们家来吃饭。”
季爸爸想想，小寒这同学好像很喜欢他媳妇做的饭菜，这么说他应该愿意。
“天天来都行！”
严陌确实笑着点头说好：“那到时候您别嫌我不请自来。”
“不会！怎么会！”
季爸爸说完，以为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又低头继续清理。
但是严陌却没走。
“怎么了？是不是还有话说？”季爸爸哐哐砸了几下手里的老虎钳，看他面有犹豫，又说：“有话你就直说吧，叔叔我听着。”
“我是有件事说，”严陌低着头，继续薅狗头上的毛，一时间像是在斟酌语气：“其实我是想问，嗯，不知道叔叔有没有想过希望小寒以后做什么啊？”
严陌说完加了个补丁：“就是希望他考什么大学？或者希望他将来从事什么职业这种？”
季爸爸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乍一被问，还以为他是自己迷茫、好奇才问的。
“我啊，我其实没太大想法，”老虎钳干净了，季爸爸把工具往箱子里放，说：“小寒，他成绩一直挺好的，上高中以后就没怎么让我们费心，其实我们也没什么文化，对于以后做什么、考什么大学，还是看他喜欢吧。”
“那如果，他想做画家呢？”严陌听完，笑嘻嘻地，好像打比方一般说：“就是如果，他以后要是去考美院，学画画，您会怎么想啊？”
“学画画啊……”季爸爸还真没想过这事，思索了一下说：“这个我到没怎么想过。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他是挺喜欢画画的。不过，他真要去做这个，我担心他以后吃不饱饭啊！”
“你不知道，他外公以前就是搞这些的，小寒他妈小时候都吃不饱饭呢，不过，具体的我也不了解，也许也有能挣钱的吧？”季爸爸说着又摇摇头。
“但是这种说不好啊！而且我也不知道小寒到底想做什么，我还没问过他呢！”
“那要是他想，您会支持他么？”严陌听完，又试探的问。
“他想，”季爸爸抿了抿嘴，朝严陌看了一眼，思考着说：“他如果真的想，那我应该还是会支持他的。”
“孩子嘛，有想法是好事，不让他去试试，他怕是一辈子都会想着这事，这种念头么，想着想着就成执念了，如果他不去试一把，将来就成遗憾了。”
“至少我不像他外公的爸爸那样，我应该还可以养活得起，只是能让他吃饱饭的。”
季爸爸说着说着笑起来。
严陌便也跟着笑起来：“叔叔，您真是个好爸爸。”
…
季萧寒心里也说：爸爸确实是很好。
季爸爸还在继续说：“他那天是跟着我提了一句，问我你要是想去学画画我会怎么想。”
“我又不傻，这话这么明显。而且他既然提那肯定是你有这方面的想法，所以他才来试探我的态度么！”
“当时我还以为是你叫他来试探的，我还想你怎么不自己找我说。”
“没想到，你居然不知道这事。”
“不过不重要，反正从那天起，我就有心理准备了。”
季萧寒看着爸爸：“那你以为是我叫他这样问的，你怎么没来问我？找我确认？”
季爸爸笑了，有点小得意：“我想着，这种事总归是你的未来，得你自己决定好了来告诉我，不能我去给你时间压迫你做决定是不？既然你自己都没做好面对我们的决心，我当然就不问。”
“如果你最后放弃了，不来找我，那就说明你在这条路上信念不坚，那我更不能去问你了。”
季爸爸最后拍着自家儿子的肩头：“现在既然你开口了，说明你想好了。”
“我跟你妈也没别的本事，就希望你一切都好好的。你既然做了决定就好好努力，放心去学吧！”
…
晚上睡前，季萧寒坐在大床边上，拿着手机发起了呆。
他还在想爸爸晚上吃饭那会说的话。
虽然爸爸的意思是他本来就没有反对不赞成的想法，这事让他彻底放松下来。
但是，严陌那么早就去找爸爸说这话，就很奇怪。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跟严陌提过自己要考美院的事，严陌怎么会知道他要去学画画？
最关键的是，严陌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爸妈可能不会同意自己去学，他好好的试探爸爸这个干什么？
季萧寒越想越觉得奇怪。
其实这种奇怪的感觉，也不是今天晚上这一点形成的。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从各方面而言，严陌身上奇怪的点很多了。
严陌是真的很奇怪！
从暑假补课结束的那天开始，他就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明明当时白天还跟他不对付呢，出言不逊，让人讨厌。
结果晚上又非要跟他一起，还帮他要回了画廊的钱，最后赖在他家住了一晚。
从那以后，人也变得不像从前的他了。
爱学习，爱撒娇。
虽然是他在给严陌补课，但他也能感受出来严陌很照顾他。
各方面而已。
这种变化，季萧寒一直想不明白。
他之前一直以为严陌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以前他俩不对付，没怎么真的接触相处过，所以他不知道严陌是这样的。
但是现在，季萧寒又觉得有哪不对劲。
因为除了这些变化，严陌还有一些行为也很奇怪。
到现在季萧寒都不知道，严陌为什么知道冯建克扣他的钱。
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严陌提前预备好对付翻墙而入的小偷是怎么回事。
不过，和那天一样，季萧寒想了想还是没有头绪。
一时间，好笑的想，难道严陌找人算了命？
季萧寒摇摇头，暗笑自己胡乱开脑洞。
他低头翻开手机。
已经十一点了。
这个点，严陌应该在宿舍里。
季萧寒发了一条消息问他。
寒寒——【在学习没？】
严陌正在季萧寒的桌子旁写题目，手机一震，他余光一扫就眼露笑意，点开后敲字回的特别快。
严陌——【正在写题，怎么啦？】
季萧寒发过去不到十秒就收到回复，然而还没等他发出第二条，严陌紧跟着又来了一条。
严陌——【是不是想我啦？】
季萧寒盯着这几个字看几秒，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无视掉后面的话，回复过去。
寒寒——【有个问题想问你。】
严陌正琢磨着发些什么话，一看立马顿住手。
他眨了眨眼，瞬间明白大概是季爸爸说了什么，所以季萧寒来问。
严陌——【你要问我什么问题呀？】
严陌——【很爱你！超喜欢你！非常想你！】
季萧寒：“............”
谁问他这些了！！！
季萧寒红着脸抓狂地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回复！
季萧寒被这回复刺激到了，便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地问。
寒寒——【我是想问你，你怎么那么早就跟我爸爸聊我想考美院的事？】
严陌微微凝眉，抓笔的那只手动了动，用钝的那一方笔头在头发里划了划，看着手机上季萧寒的头像。
过了一会，他才放下笔回复。
严陌——【我当时看你天天在宿舍画画，想着你那么喜欢画画，画的又那么好，应该当画家的。可是我没听你说你要报考美院。】
严陌——【我就以为可能是你家里人不同意嘛！所以，那天聊天，我顺带就多嘴问了叔叔一句。】
严陌——【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要故意捣乱！真的！你信我！】
严陌——【小寒，你来问我，是不是你爸爸说什么了啊？他不同意吗？】
是这样吗？
对于严陌说的话，季萧寒心有犹疑，他还是觉得哪不对。
但是，仔细想想也还算合理，主要是除了这个也没其他的解释！
他姑且相信了严陌的说辞。
寒寒——【没说什么，他同意了。我就是好奇，所以问一下。】
寒寒——【没事了，你晚上早点睡吧。不说了。】
严陌盯着手机，飞快的回。
严陌——【……我睡不着！狗狗趴地.gif】
严陌——【我好想你呀！我今晚作业都做不好，不会的都找不了你给我讲……】
严陌——【委屈巴巴.gif】
季萧寒：……
季萧寒不知道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下。
寒寒——【不会的你可以截图发给我。】
严陌脸上露出得逞的笑，迅速打开手机摄像头。
严陌——【[图]】
严陌——【[爱你哦，a～]】
季萧寒看着界面，前面是题目，后面那个是表情包——真人版表情包。
——严陌录了个亲过来的小动图，还带声音的。
季萧寒：……
季萧寒简直没眼看，他没忍住，点了个保存。
作者有话要说：[爱你哦，a～]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到树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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