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月(九)

小说:天道无所畏惧 作者:大叶子酒
    叮咚,前文回顾中,补订阅可解除此魔法而现在,在陶忠的脑海里,重复回旋的只有二皇子那句“拥兵自重”,难道安分了这么多年的太子,终于忍不住要撕下伪装了

    也是,太子有名望有才能,现在手里又有十万兵马,粗粗过上一遍,大魏竟然完全没有能压制住他的人了。

    这么多年在东宫深居简出,难道他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陶忠胡思乱想着,脸上带出了一点绝望之色,无论太子想干什么,他这次估计都不能活着回去了。

    邵天衡看着他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竟然呈现出了一片死灰,不由得大为惊奇。

    难道魏帝给他下了什么死命令,不能把自己带回去他就得抄家灭族

    不然何至于吓成这样

    想了想,邵天衡难得发了好心,解释了一句“北戎狡诈,邵天桓没有应对经验,贸然接手战事,怕是会引来北戎反噬,孤要等北戎彻底退入草原再回京,你便这样上报父皇吧。”

    陶忠死灰色的脸随着他的话又慢慢亮了起来,大起大落间,他差点感动得哭出来“殿下,您不”

    尚存的理智让他把后面的“造反吗”仨字吞了下去,头一次这么真心实意地对着邵天衡行礼,也不敢再多问什么,喏喏应着退出了大帐。

    在走出军帐前,他迟疑了一下,朝着邵天衡躬身提点“太子殿下,二皇子已经出京往北边儿来了,您还是早做准备吧。”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都是为皇室服务的下人,命不比一张纸值钱,谁不希望上头坐着的是个好君主呢,二皇子秉性乖戾,和魏帝一脉相承的偏听偏信,和太子一对比,高下立现,能好好活着,谁又愿意去服侍一个喜怒无常的昏君。

    而邵天桓要来常州的这个消息,严格说起来楚章知道的更早一些。

    大约是被魏帝塞人塞得有些心慌,邵天桓一路上疑神疑鬼谁都不敢相信,总疑心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思前想后,他猛地就想起在琅琊的楚章来了。

    这位二皇子琢磨了一下,楚章早就向他投诚了,是个信得过的,而且在北地待了这么几个月,论情况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于是动作极快地给楚章下了道手谕,将他调任到常州给自己做参谋。

    他人还在半路上,手谕就已经发到了楚章手里,看着这封盖了皇子印鉴的手谕,楚章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常州了,忧的则是这道手谕的来历他完全无法向太子解释。

    为何他会认识邵天桓

    为何邵天桓会如此看重他

    楚章抹了一把脸,深深预感到,这回如果圆不过去,怕是自己就要完蛋了。

    收拾了一下自己本就不多的几件衣服,打了个小包裹,楚章将那叠信珍之重之地放在了衣服里包好,抱着这只小包裹苦着脸坐上了运粮的板车。

    军队里缺马,楚章去常州只能跟着这趟押运粮草的队伍一起过去,这支队伍都是他的下属,几个月下来,这些大老粗们对这个能和他们一起开黄腔干脏活的长官印象甚好,见他又偷懒上了粮车,纷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

    “哎哟好大一只鸟”

    车旁的兵士忽然指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大喊一嗓子。

    “哪儿呢哪儿呢”

    周围的人心领神会,同时抬头看天。

    楚章猫着腰从他们边上溜过去,用粮车上的稻草给自己垒了个简陋的窝,拖过几只麻袋,把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

    “赶车赶车”舒舒服服地躺好后,他朝外面的同袍们招呼。

    “哟呵这年头的柴火都会说话了”有人笑着说。

    “去去去什么柴火咱上官好歹得是袋糙米吧”马上有人反驳。

    “以为我要调任就治不了你们了是吧”楚章从麻袋里探出一只沾满稻草渣的脑袋冲他们喊。

    兵士们浑不在意他的威胁,笑嘻嘻地异口同声道“糙米不许说话”

    楚章朝他们比了个指头,引来一片大笑。

    常州城外,再一次结束了和北戎的小规模交锋,邵天衡从城楼上下来,沿途灰头土脸的士兵们看着他走过,都用崇敬的眼神看着他,不约而同地为他让开了道路。

    苍白病弱的男子衣衫厚重,对他们微微笑了一下,沿着残破的城墙走了一圈,走到僻静处,才蹙起眉头问身后的偏将“你刚才说什么”

    偏将摘下头盔,一脑门的汗水混合脏兮兮的尘土,神色愧疚焦灼“城中粮草不够了,如果日食两餐,大约只够大军上下吃十五天。”

    邵天衡的脸色阴沉的能拧出水“这样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偏将惶恐低头“是是末将的错本来运粮的队伍这几日就该到了,到时候粮草充裕,自然就不必再提”

    邵天衡冷冷盯着他“所以你直到运粮队伍音讯全无瞒不过去了才报给孤”

    偏将自知犯下了大错,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浑身颤抖着跪了下来“末将知错”

    邵天衡在原地走了两步,沉下呼吸“琅琊、潼关、白山,三支运粮队都没有消息”

    偏将咬着牙“是。”

    邵天衡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猛地一脚踹到他身上,将这个身经百战的汉子踹的趴到了地上,又急忙起来跪好“殿下息怒”

    突然的发力让邵天衡一个缺氧,对方没怎么样,他却差点咳的驾鹤西归。

    周围的护卫们呼啦啦跪倒一大片“殿下息怒”

    邵天衡扶着一旁的泥墙,呼吸急促,脑子一阵阵发晕“闭嘴”

    缓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压低声音质问那名偏将“孤早就说过,大军之中,粮草为重中之重运粮队伍往来必须有人接应,有迟到的就要立即上禀,你是不是把孤的话当耳旁风”

    偏将一头冷汗涔涔“殿下战事已近末尾,此前粮草运输都无失误,末将以为末将以为”

    邵天衡压着嗓子呵斥他“之前没有问题你就高枕无忧了谁告诉你的战事临近末尾你这个失误,足以让北戎反败为胜自己下去领军法”

    “是”偏将不敢再辩,自己解下佩刀和甲胄,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邵天衡站在原地平复呼吸,心一阵一阵地下沉。

    十五日的粮草储备,北戎只要围城半个月,以逸待劳,常州就会沦陷,他该怎么办

    没等他想出个三四五六,又有士兵急匆匆来报,说南方有一支车队将至,持的是二皇子的印信和陛下的旨意,来人正在中军帐中,要求接管大军。

    邵天衡只觉得头突突地痛起来。

    然而事情还没完,他正焦头烂额地往回走准备先搞定那个废物弟弟,半路又被拦下了。

    拦路的是另一名偏将,手里拎着一只脏兮兮的包裹。

    邵天衡疑惑地打量他“何事”

    那人将包裹递过来“殿下,末将之前带人搜寻琅琊运粮队伍的踪迹,在隘关发现了战斗的痕迹,粮车不知去向,大约是遭遇了北戎人伏击,现场极其惨烈,无一活口,这是遗留在现场的东西,上面有太子印鉴,末将不敢隐瞒。”

    有太子印鉴

    邵天衡莫名其妙,为什么这里会有他的事情

    他将信将疑地接过包裹,随手抖开一看,里面是几件衣物,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沓信件。

    他眼熟至极的信件。

    邵天衡的瞳孔一缩,脸色骤变。

    这不是他写给楚章的信为什么会出现在琅琊运粮队伍里

    顾不得想别的,他收起包裹连声问道“信件的主人在哪里现场情况究竟如何细细道来”

    偏将立即将情况详细说明,邵天衡则开始戳不知去哪儿玩耍的法则“楚章那个死崽子呢他怎么会在琅琊人死了没”

    法则过了一会儿才回话“活的好好的呢,没死。”

    又过了一会儿,继续补充,语气有些惊叹“了不得啊他居然跟你前后脚到琅琊从军去了这回应该是押粮过来的吧,路上就被伏击了不过他是气运之子,死不了的,你别急。”

    他们并不会刻意去留心气运之子在干什么,从这个角度来说,天道应该是属于放养派的,只要对方没有捅出大篓子,要做什么他一概不管。

    只是没想到楚章一向乖巧,一出事就是出这么大的事。

    邵天衡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感觉头更痛了。

    一个一个的都不省心他想罢工了

    邵天衡心里一团乱麻解不开,刚到军中的邵天桓却快乐极了,他坐在军帐主座,手里拿着太子留在桌上的腾龙镇纸把玩,一边想着一会儿见到那位皇兄自己该说什么,想到高兴处,他还不由自主地呵呵笑了起来。

    反正那个病秧子一直好脾气,不得父皇的爱重,对自己也是能避则避,这回还可以借着父皇的旨意好好奚落他一顿,料想他也不敢做出什么来

    正志得意满地想到要怎么击退北戎班师回朝,帐帘就被哗啦一声掀开,邵天桓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摆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一抬头,笑到一半的嘴角就硬生生给吓了,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角度,有些过分的滑稽。

    那个病秧子衣带当风大步流星地进来,浑身裹挟着腾腾杀气,姑射仙人似的相貌笼罩着一层冰霜,褪去那种温和的气质后,他就像是一振出鞘的长剑,锋利肃杀,让邵天桓恍惚以为是什么恶鬼上了这个病秧子的身。

    那人冷冷扫视了他一圈,目光在他翘起的双脚上定了两秒,邵天桓顿时感到心虚气短,浑身不自在地将腿放下来,讪讪地坐好,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憋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皇兄父皇要你交还兵符即刻回京,否则视为叛乱。”

    气头上的邵天衡扯了扯嘴角,神情波澜不惊,压根儿没打算理会他,朝后面一挥手,立即涌进来一群侍卫,在邵天桓惊诧的视线里将他连人带椅子凌空抬起。

    邵天衡平静地说“北戎凶险,你就别出去丢人现眼了,好好待在帐子里吧。”

    邵天桓惊愕地看着他,被士兵们呼啦一下送出了帐篷,出了帐篷他才发现,那些和他一起来的准备接替邵天衡的人,统统被打包成一堆,送进了帐篷里关押了起来。

    邵天桓在极度的震惊里失语了几秒,才疯狂地挣扎起来,声嘶力竭地拧头冲邵天衡咆哮“你这是抗旨谋逆大不敬”

    邵天衡皱了皱眉,马上有侍卫冲上来,随手从地上抄起一团布料塞进了二皇子嘴里,堵住了他的话。

    邵天桓被噎的翻了个白眼,随即被涌进鼻腔的臭气熏得要吐,仔细一琢磨,才发现嘴里那团不知名的东西竟然是一块蹭满马粪的缠腿布

    恶心的死去活来的邵天桓呜呜了两声,胃里一阵一阵地涌上来腥气,呕吐物都涌到了喉咙,又被那团布堵住活活咽了回去。

    被这个生理反应羞辱到整个人快要崩溃的邵天桓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他不敢走到太前面,远远地混在后排的军士中,看着高台上轻甲大氅,玄衣高冠的人一丝不苟地占卜、祭祀,四周的令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数万人的校场里,笼罩着沉郁的寂静。

    “北戎叩边,屠我百姓,一日不却敌,边关一日不宁,凉州、并州、幽州已失,现在面对北戎铁蹄的是常州,如果我们守不住常州,下一个面对北戎刀锋的就是鄞州就是京师你们的妻子儿女,都要为人宰割,变成北戎圈养的两脚羊”

    “天佑我大魏,此番孤带你们出征,不踏平北戎王城,誓不归还”

    数万将士长矛顿地,厉声呼喝“天佑大魏誓破北戎”

    “天佑大魏誓破北戎”

    “天佑大魏誓破北戎”

    数万人的呐喊直冲云霄,震天裂地,带鸡血的酒水被一饮而尽,高台上两名军士合力抬起一面大旗,缓缓立起的将旗映入了每个人的眼帘,腾龙踏云,昂首矫视,正面一个偌大的“邵”字雄浑威严,这是大魏的王旗,象征着领军出征的是大魏的君主现在的,或是以后的。这面旗就是他们此次出阵的中军大旗,大纛所在之处,便是中军核心,是整支军队的精魂所在。

    小令们骑着快马绕场一周,手中擒起令旗,数万人有序随着令旗开拔,楚章立马低下头,跟着人流疾跑出校场,又趁着旁人不注意,折返了回去。

    邵天衡从高台上下来,侍奉的宦官替他解掉厚重的龙纹大氅,换了一件轻便的黛蓝色斗篷系上。

    几名护卫环侍左右,邵天衡抬手接过马鞭,正要上马,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喊声“殿下殿下”

    这声音有些陌生,邵天衡转头看去,一个衣着灰扑扑的校尉被尽忠职守的护卫拦在几步开外,见他回头,整个人都挺直了脊背。

    “楚章”

    邵天衡的语气掩不住讶异。

    不是他大惊小怪,这两年楚章身处城防营,邵天衡化身鬼王在外面玩的简直不要太快活,差点都忘了还有这么个气运之子要他照顾,法则偶尔倒是回去看看楚章,回来也只说一两句又高了又黑了之类的话,邵天衡也不在意。

    所以这次,是两人几年来第一次见面。

    正如法则说的,楚章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略带点肉的脸颊彻底减去了那点柔软,眉眼满是朗润疏旷的飞扬意气,双眸如星辰般明亮,若不看那头脏兮兮的乱发和布满灰尘的脸颊,端的是一个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的飒爽少年郎。

    对比起来,邵天衡依旧是雍容雅致,郎艳独绝,却少了那种蓬勃的朝气。

    “让他过来。”

    太子的命令一下,交叉长戟的护卫立即推开两步,旁边的宦官们也识相地后退了一段距离,给二人留下了一块清净地。

    “殿下您要去边关”楚章没来得及品味相逢的喜悦,就急匆匆地问出了最想知道的事。

    “你不是听到了么有事快说,前锋军已经出城了。”邵天衡语气平缓,但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楚章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咬着嘴唇定了一会儿,轻声说“殿下,让我跟您一起去吧”

    邵天衡抚摸马背的手停了停,连一丝犹豫也没有“不行。”

    楚章急了,围着邵天衡转圈“殿下让我去吧我这两年有好好练武,真的我什么都可以做”

    “边关战事惨烈,刀剑无眼,和你想象中的战争根本不是一回事,孤也顾不上你,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个,那你可以回去了。”邵天衡语气冷淡,抬手就要唤人。

    楚章一把抓住他的手,颤抖着声音哀求他“殿下我不用您照顾,我能自保,我命硬求求你”

    邵天衡一挣,竟然没能挣动,微微蹙眉看着楚章,那双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哀求,好像邵天衡的拒绝是什么剧毒冷刃,正悬在他的心口上,每一个字都会留下刻骨的伤痕。

    太子殿下身体不好,院首那日说的话犹在耳边,慧极必伤恐寿数不久长北戎来势汹汹,他怎么敢安安耽耽地独自留在京师

    万一,万一

    楚章压抑着喉头的酸痛,努力屏住呼吸不让眼泪落下来,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就听到了一阵极轻极温柔的叹息。

    “怎么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

    一只手落在他头上,拍小孩儿似的拍了拍他的发顶,楚章抬起眼,正望进对方平和如湖面的双眼。

    “你留在京师,平安生活,倘若我回不来,就假借个名目,回南疆去吧,邵天桓志大才疏,你只要独据南疆不出,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大魏的太子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番堪称石破天惊的话。

    他这是第一次在楚章面前自称“我”,语气温柔,但说的内容却残酷极了。

    楚章惶然睁大了眼睛“我不殿下你明明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

    “自立”两个字尚未出口,邵天衡就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似的,淡淡一抬眸,冷厉严苛的目光将楚章的话逼回了嘴里。

    “你记住,有些事不是你有能力做就可以做的,道义自在人心。”邵天衡看着他,“这是我能教你的最后一点东西,放手吧。”

    楚章还紧紧抓着邵天衡的右手,浑身紧绷,忽然悲伤不能自抑“我、我还没有给殿下跳舞呢”

    大约是明白了无论说什么都不能改变邵天衡的决定,楚章不知怎的牛头不对马嘴地蹦出了这句话,可能是想要努力抓住一些能够挽留住这个人的东西,但是话一出口他才发现,原来他能抓住的东西少的几乎没有。

    被挡了许久的眼泪瞬间滚了下来,他努力想遏制住汹涌的眼泪,肩背抽搐着,一双眼睛泛着红,低低抽着气,声音里都是痛苦的抽噎。

    邵天衡没有笑他,抬起袖子给他抹掉眼泪,他一边抹,楚章一边哭,眼泪一直不见少,连一张脏兮兮的脸都给蹭干净了,楚章还在哭。

    “唉,怎么真的和小姑娘似的,”邵天衡压低了声音,绞尽脑汁转移他的注意力,“别哭了,孤每月给你写信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六千字的大肥章送上挨个亲亲大宝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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