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劲装的青年端着一碗药,谨慎地敲了敲面前的门,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听见里面传来不高不低的一声“进来。”
他推开门走进去,室内光线明亮,丝毫不像是在昏沉的魔域,房间不大不小,青幔矮几,素色花瓶里插着一支半枯的老梅,桌上整整齐齐地罗列着两叠书,像是再平凡不过的修士居所,一点也看不出这里竟然是魔尊的居所。
青年没有多看,熟门熟路地绕到幔帐后,窗边只有一张短榻,无字的挂画下坐着一个形貌昳丽的人,他面色苍白沉静,身上只穿了松松垮垮的一件雪白里衣,领口处还有裹得严严实实的层层绷带。
浓郁的血腥气和苦涩药香从他身上弥漫出来,长发披散,柔和了五官天生的清冷。
青年飞快看了对方一眼,魔尊的视线还停留在他手中那截断剑上,一想到这截断剑是如何从魔尊体内被拔出来的,青年脊背上就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洗干净了的小雪天剑残片有近二尺长,灵光消散,只是一块无神无魂的破碎金属片而已,鸣霄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这块冰冷的东西,神情难辨。
“陛下,这是今日的药。”
尽量放低了音量的声音打断了鸣霄的沉思,他抬起头,看着送到自己面前来的碗,眉头一蹙,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下了将要到嘴边的话,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浓烈的味道强悍地侵占了所有味蕾,就算是常年喜怒不形于色的魔尊表情也扭曲了一下,青年识相地把目光定在地板上,听见他矢志追随的主人喝完药后问道“太素剑宗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问的是太素剑宗,但青年心知肚明对方想知道的是什么,于是立即奉上了所获不多的消息“太素剑宗宗主在那天之后就开始闭关了,一应事务都转交明颐长老处理,听在场的人说,他的伤势并不严重,只要闭关静修数年即可。”
“闭关也好。”魔尊自言自语般喃喃了一声,将手里的残片放在膝盖上,轻声慢语,“除此之外呢别人是怎么看本座和明雪的对立的”
青年停了停,组织了一下语言“仙门众人都觉得明雪仙尊行事公正,再加上能能重创魔尊,实力强悍,不负剑神之名,值得敬重追随,至于您”
“唔,可以了。”鸣霄显然没有兴趣去听旁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拿到了满意的结果,挥挥手就让他退下,“本座要静养,从今天起封闭魔宫。”
青年没有再说下去,深深低下头颅以示臣服“是。”
魔宫占地广阔,但其实大部分都是空置无用的建筑,有不少宫殿甚至都因年久失修而歪歪斜斜了。
魔域有上一任魔尊不知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这一任魔尊对于衣食住行也不甚在乎,坐上了魔尊的宝座后就蜷缩在一处小小的宫殿里,也不去理会什么翻修重建的事情,底下的人提了几次也得不到反馈,因此直到现在有大半的魔宫都呈现出一副濒临倒塌的可怜模样。
倒是一点也看不出这里是纵横魔域的魔尊的大本营。
但魔宫到底是整个魔域关注的焦点,从几日前魔尊打上昆仑和仙尊交手拼了个你死我活开始,魔修们就意识到这位魔尊似乎也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
虽然这位魔尊从横空出世开始就没做什么娴静温柔的事情,可大抵所有人都逃不过看脸的毛病,毕竟他们的新魔尊实在是有一张仙气飘飘的脸,单看脸和那神态,实打实的就是一个心怀天下慈悲善良的仙人啊。
谁能想到偏偏就是这样的仙人,赤手空拳打穿了半个魔域,还拆下了不少魔兽的脊椎骨绞成了一条鞭子。这种血淋淋的事情在魔域并不少见,可是衬上仙姿佚貌的魔尊的脸就怎么看怎么令人不舒服。
魔宫封闭的动静很大,屹立在地裂深渊边的山崖在石门闭锁的巨响中隐隐颤动,这动静直到数百里外都隐约可闻,魔修们不约而同眯着眼睛打量魔宫的方向,暗暗思索魔尊又有什么新动向。
混在他们中的一个男人也和他们一样看了过去,半晌,将斗篷上的风帽往下拉了拉,挡住眼睛和鼻梁。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女魔修不经意间看过去,只看见了阴影下一张薄薄的唇,唇形弧度利落漂亮,下巴线条干净,一看就是骨相绝佳的美人。
生性放浪的魔修全然不介意来一次艳遇,笑眯眯地想开口搭话,可在她张嘴前,那个青年就像是察觉到了她要干什么一样,后退了几步,消失在了街道拐角。
女修遗憾地啧了下舌,没有不识趣地追上去,寻了相反的方向离开。
躲开了那道充满兴味的缠人视线,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低着头深入旷野。
若非实力强悍,很少有魔修敢独自一人离开城池的庇佑,外面都是游走的魔族,这些没有理智的恶兽将落单的魔修视为美味佳肴,只有不停地吃掉同类或是修为强大的魔修,才能让它们诞生灵智开始修行。
在斩杀掉扑上来的第十三只魔族后,男人甩掉剑上的血,再一次看向了遥遥在望的魔宫。
风沙吹来,吹落了他的兜帽,一张足以令仙魔两界都震动惊愕的脸露了出来。
这张脸既属于魔宫中闭门不出的魔尊,也属于昆仑太素正在闭关的仙尊,但无论是谁,都不应该出现在此地才对
匆匆包裹好伤口后就溜下了昆仑山的明雪全然懒得理会发现太虚宫中空无一人的明颐的想法,一路马不停蹄往魔域赶,前来禀报内务的明颐见太虚宫中空空荡荡,本该安静养伤的小师兄踪迹全无,当下脑袋嗡地一响
她的小师兄呢
本来放在这里的这么大的一个太素剑宗宗主呢
只是这么一转头的功夫,撒手就没了
明颐不是傻子,她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明雪偷偷溜走是去干嘛了,连发数道消息都不见对方回复,再想发灵符却发现根本联系不上他了,顿时眼前一黑。
太素剑宗的灵符何其强悍,也就只有在全然隔绝灵气的地方才能令灵符失效,而灵气全无的地方
魔域可不就刚好符合这个条件
明雪甩甩袖子走得利落,明颐不得不胆战心惊地帮他遮掩,一边放出宗主闭关的消息,一边暗暗祈祷他不要在魔域漏出行迹,短短几日过得憔悴了许多。
而在灵气干涸的魔域风沙里,任凭明雪再怎么刻意遮掩,他动用仙术时身上的仙灵之气还是明亮如黑夜里的日轮,源源不断地吸引着魔族汹涌而来,幸好他身处旷野,若是在魔修众多的城池里,怕是会引来全城暴动。
一个单枪匹马孤身深入魔域的修士,和毫不遮掩走上昆仑太素的魔修一样,都应当被归类为稀有的传说级人物,实力如何尚且不好评定,胆子绝对是一等一的大。
恰好,这对统帅了仙魔两界的双子都是相信自己的实力以至于近乎傲慢的人。
封闭的魔宫没有到水泼不进的地步,阵法启动后只会阻拦动用术法进入的人,反而对单纯使用偷渡的人没什么阻碍,明雪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突破这个阵法。
他刻意绕路到魔宫后面,从地裂深渊旁潜入,将衣服下摆一撩,一手抓着无相生,一手抓着断裂的小雪天剑,把它们当做攀登的工具插入墙壁,灵活地翻上了数丈高的悬崖峭壁,一头栽进了魔宫里。
“啧,想要潜入也太容易了”
他心里浮现出一丝对于魔宫安防的不满,万一下次想要溜进来的是什么心怀不轨的人怎么办
他倒是很自然地将自己从心怀不轨的行列里剔除了。
等他收敛了气息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又发现了一个更不对劲的点这魔宫里的人也太少了。
到处都不闻人声,整座魔宫像是荒芜寂静的原野,宫殿倾颓,草木衰败,丝毫没有魔域之主应有的待遇。
因此,当他看见那一处相比之下稍显齐整的小楼时,本能地停住了脚步。
心跳在急促地鼓噪,血液奔流于血管之中,荒芜草木和黯淡天穹都在离他远去,与他血脉相连的那个人靠在窗边,正伸出手去够斜垂如瀑的一树掌叶藤,过分苍白瘦削的手指搭在深青色叶片上,像是易碎的薄纸。
不,确切地说,褪下了厚重华美的大袖鹤氅,因伤重而唇色青白,一头黑发垂落,衣着单薄的那个人,本身就脆弱的像是一张薄纸。
修行天魔功到一半的鸣霄闷闷咳嗽了一声,他心口那缕灵气还在流窜不休,为防加重伤势,经脉里自主运行的魔气不得不被强行打断,剧烈痛楚令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鸣霄都有些受不住,不得不试着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抬手去拨窗外垂下来的掌叶藤。
手指刚刚触及肥厚的叶片,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就击中了他,鸣霄猛地抬头去看,远处还是衰败天色,空无一人。
是错觉
鸣霄难得有些怀疑自己,重伤在身因而无法放出灵识观测四周的魔尊垂下眼睛,暗暗笑了自己一回。
也是,这里可是魔宫,有谁能突破重重封锁潜入到这里来
一边这样想着,方才升起的那一点耐心也倏忽消散殆尽,他缩回手指,靠在窗棂上出了会儿神,视线落在自己那双狰狞丑陋的手上,不着痕迹地将它们拢在衣袖里,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背部贴着一棵老树站得笔直的明雪有一瞬间的懵,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鸣霄突然看过来的时候躲起来,就像是某种心虚的条件反射,让他本能地不想这么快面对鸣霄。
高高在上的仙尊像是一个胆怯的小孩儿一样,躲在大树后面,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出去,一边竖起耳朵听不远处的动静。
藤蔓飒飒地响,好像有人摘了一片叶子,魔宫这么无聊吗竟然都没有什么消遣的东西进给魔尊
低低的咳嗽伤还没好怎么还在吹风又咳嗽了这么大一座魔宫就没有人侍奉他吗任凭一个伤员在窗边吹冷风再咳下去震裂了伤口怎么办
明雪的神情变幻莫测,等他听到一阵稀里哗啦的巨响后,他再也忍不住,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那声音像是撞翻了桌子,还夹杂着闷闷的低吟,让明雪心头一跳。
可等他走出来,看见的不是一片狼藉的地面,而是一双沉静的眼眸。
魔尊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靠在窗边,另一只手压在桌上,笔墨纸砚都被他一手推下了桌面,毫无疑问那阵响动的来源就是这个,而一手炮制了这幅狼藉景象的魔尊从头到尾都望着窗外。
一个拙劣至极的试探。
钓上来了一条关心则乱的鱼。
两人隔空对视了片刻,明雪浑身僵硬,鸣霄望着他,好半天才轻轻叹气,终于忍不住似的笑了一声“我就是试一试”
看见了这个微笑后,那种压在心头一百多年沉冷僵郁的情绪终于有片刻的裂隙,令明雪不由自主地抿起了嘴角,喃喃抱怨“演技好差。”
鸣霄看着不远处的弟弟只是笑,他的演技一贯差劲,奈何总有一个会上钩的人。
百年前在昆仑山是如此,今日在魔域还是如此。,,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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