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章遥遥看见常州城的门楼,浑身一松劲儿,噗通一下躺平在了地上,硬扎扎的草叶戳着他的脊背,不过这点儿小痛在连日赶路的浑身酸痛下根本不值得一提,疯狂叫嚣的困倦催促着他赶紧闭上眼睛,楚章晃了晃脑袋,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往前走。
他都快到了,停在这里岂不是很蠢……
殿下还在常州城吧?有没有给他写信呢?上一封信按日子算应该已经寄出来了,可惜没有收到,还是得让那个快脚再跑一趟……
不不不,战事已经结束,还是他自己去拿吧……
一路胡思乱想着,他一头撞进了一支巡逻小队里,昏睡过去之前,还在想着,也许可以给殿下讲讲北戎草原上的风光……
这一觉睡的昏天黑地,彻底松懈下来的楚章足足睡了三天,在第三天即将入夜的时候被腹中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惊醒,慢慢坐起来,浑身的骨头肌肉都在疯狂抗议。
无视了身体的不适,楚章掀开被子下床,这里不是军营,而像是某处富贵人家的客房。
他站起来转了一圈,努力想把昏迷过去之前的事情和现在的境况连接起来,门嘎吱一声响,进来一个捧着毛巾脸盆的小丫头,见他站在当中,惊讶地喊了一声:“将军,您醒了?”
楚章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这是何处?我怎么会在这?”
小丫头活泼极了,叽叽喳喳将事情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清楚明白:“这里是常州州牧府邸,北戎撤退后二皇子居住在此处理后续事宜,您是三天前被抬回来的,二皇子说您孤身深入北戎王庭,于社稷有大恩,因此加封您为镇边将军,正三品的大官儿呢!”
北戎王庭出事的消息根本瞒不住,数日内就传遍了整个草原,大魏斥候甚至没有过于深入,就探听到了一支魏军潜入王庭假借右贤王的名义击杀了北戎王的消息。
听说脑袋上被扣了一屎盆子的右贤王和王帐麾下差点为此决裂,足足打了半个晚上,据说暴走的王帐麾下都把光着屁股的右贤王从帐子里拖出来了,临到提刀要杀人的时候才搞清楚,原来那个喊着右贤王万岁的家伙他/妈/的根本不是北戎人!
这件事简直是北戎的奇耻大辱,他们恨不得把盖子捂得紧紧的,奈何一个王庭这么大,哪里瞒得住,大魏这边就差在城门上挂出横幅来嘲笑北戎人了。
楚章草草擦了把脸,套上新的衣服,一只手一个捏着实心儿的大馒头就着热水吃下去五个,问清楚位置后拔腿就往邵天桓的书房走。
他脑子里正转着纷杂的思绪,琢磨着要怎么问问太子的消息,或者让邵天桓把他调回京城也行啊,反正太子殿下都不在常州了,他留在这儿干嘛……
正打着腹稿,见他进门来的邵天桓就大笑着迎上来,用力拍他的肩背:“你真是我最得力的大将!孤身就敢深入草原斩杀北戎王,好!等我回去还要为你请功!你放心,这回太子不行了,他手下那些党羽也要贬谪一大批,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官职——”
他的话一下子卡在半道儿上。
楚章霍然抬头,死死盯着他,神色有些茫然:“什么……谁不行了?”
他这一瞬间的神情凶恶得有些可怕,邵天桓再定睛去看,又不见什么异常,只疑心是自己多虑,急忙忙将好消息分享给他:“你刚醒还不知道吧?这回他死定了!父皇最忌惮他,他居然敢抗旨不归,可不把父皇给惹恼了么,人都没回东宫,直接下了诏狱!”
楚章的大脑轰的一声,他眼睛发直,喃喃辩解:“可是……抗旨不归,难道不是因为要守住常州吗,如果在那个时候走掉,常州就守不住了啊……”
邵天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所以说,这只是个借口啊,父皇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缺一个理由,而现在,我把这个理由递给了父皇,你看,堂堂太子,不就还是得去住诏狱吗!哈哈哈哈哈!”
他后面的话楚章没有听,他也不想听,垂着脑袋站了一会儿,轻声问:“……殿下就这么确定太子一定会死吗?”
邵天桓正是志得意满之时,也不吝于指教他:“父皇此次是下定了决心,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如果□□朝堂施压,只会闹得父皇更坚定,如果有蠢蛋自以为是的把消息传出去引得民众请愿……啧啧啧。”
他咧开嘴,容光焕发,一锤定音:“那邵天衡就会死的更快!”
他一条一条地将那些楚章心中的生路堵死,在他飞扬的语气里,楚章的心慢慢向着深不可见的深渊沉去,沉默了半晌,他问:“没有其他办法可行了吗?”
他这句话的立场有些奇怪,但邵天桓正得意得飘飘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异常,开玩笑道:“有啊!除非他现在就造反,打进皇宫里去!那不就没人能杀他了吗?可是你看看他现在这个丧家之犬的狼狈模样,别说兵马了,他现在就是连个馒头都吃不上!哈哈哈!”
邵天桓笑的快要断气,一直没出声的楚章捏紧了拳头,轻声重复了一遍:“除非……造反……”
邵天桓抹掉笑出来的眼泪,后知后觉地发现楚章好像不太对劲,伸手搡了他一把:“你怎么了?不开心么?”
楚章被他搡得一个趔趄,站稳抬起头来,那双黑幽幽的眼睛里仿佛有两朵鬼火在安静而疯狂地燃烧:“太子殿下没有兵马,但是我有。”
邵天桓察觉到了异常,不敢再笑,慢慢后退:“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章站在原地没有动:“我可以带兵去京城,我可以救出太子殿下……”
邵天桓瞪大了眼睛:“你?!你是那个病秧子的人!”
他张嘴就要喊人,楚章面无表情地大步跨出,双臂如钢铸一般用力勒住邵天桓的脖颈,整个人似山岳凝固在原地,任由臂弯里的人垂死挣扎,从喉咙里发出赫赫的气音,双腿在地上凌乱地蹬了数下,只听得咔吧一声响,骨骼断裂声清脆可闻。
方才还在抓挠的双手倏然垂下,两腿直直摊在地上,邵天桓静静地耷拉着脑袋,圆睁着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眼中还残留着惊愕和恐惧。
楚章一直等他再无动静,才松开手,沉重的躯体扑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窗外如扑了灰的暮色沉沉压下来,楚章蹲下来,手脚麻利地脱掉邵天桓的衣服冠冕给自己换上,他比邵天桓高一点儿,好在不是很明显,在室内来回走了几遍,回忆着平日里邵天桓的样子,他一点一点调整着自己的姿态,将步伐缩小,手臂幅度加大……
守在门外的护卫见天色已暗,在门口问道:“殿下,可以传膳了吗?”
门被忽然拉开,二皇子提着一盏灯,披着斗篷,朝他们烦躁地摆手:“守着,别跟来。”
他语速很快,像是不耐烦极了,护卫早就习惯了二皇子这样的态度,急忙垂头应是,替二皇子阖上门时,随意往室内一瞥,就见到下午进去的新封镇边将军正背对着门口躺在短榻上休息,不由得心中暗暗感叹二皇子对其的看重,不由得放轻了动作。
提着灯的二皇子很快消失在树木葱茏蓊郁的小径尽头,夜色之中,守卫常州牧府邸的护卫也恭送走了心情很不好的二皇子,看着他走向了城外军营。
常州城外大营内,众将传看着一封手书,神色凝重,脸上皆是愤怒之色:“身为常州牧,竟然私下勾结北戎!”
“二皇子现在何处?”他们问持信物前来的人。
“已连夜出城,于常州城外十里处等待押解人犯进京。”那人微微笑着,神色平和地回答。
手书是二皇子的笔迹,加盖了皇子印章,详述了常州牧勾结北戎之事,要求众将见手书之时即刻点兵入城,捉拿常州牧,负隅顽抗者杀无赦,送来手书的使者还持有兵符。
认符不认人的将领们立即领命出兵,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毫无防备的常州城,将州牧宅邸团团围住,要求州牧自缚出府。
完全搞不清发生了什么的常州牧哪里敢出来,尤其是听到外面的人还给自己扣了个私通北戎的帽子,更是不敢露头,呼喊了数遍见无人出府,领兵者向后招手,弓箭手齐齐上前,弯弓搭箭,如雨的箭矢瓢泼盖下,瞬间覆盖了整座宅邸。
宅邸内凄厉喊叫不绝于耳,一轮箭雨之后,兵士扛来门槌,呼喝着将那扇朱红的大门撞开,人如潮水般涌进了这座大宅。
士兵的靴子踩踏在被污血泥泞的地面上,精致的花园被刀剑斫得一塌糊涂,整座宅院都是慌乱茫然的尖叫,楚章神色不变,领着数十人的小队目标明确地冲着后院书房而去。
守在院外的护卫已经被那阵箭雨射死了不少,楚章砍瓜切菜般撂倒剩下几个,一马当先踏进书房,一刀割断榻上那人的喉咙,尚未凝固的血喷溅出来,不少溅到了他脸上,楚章恍若未觉,对着随后跟进来的几名将领露出一个不含情绪的冷冰冰笑容:“介绍一下,这位,是大魏二皇子。”
带血的长刀指着榻上死状凄惨的人,刀尖还在往下滴血。
明明是领兵来抓反贼却眼见着二皇子被割喉的众将领连站都站不稳了,仿佛感觉到前面正有一个大坑等着自己去踩。
“想脱身么?现在可来不及了。”
那个脸上带着血的恶鬼笑道:“你们无诏令出兵,屠杀常州牧一家,逼死二皇子,便是被哄骗,也要落得千刀万剐诛九族的下场,还以为能获得陛下的宽恕吗?”
极致的寂静里,有人喃喃问:“你……你要做什么?”
提着刀站在血泊里的青年朝他们笑了一下:“十万兵马就在城外,不如与我一同上京去,改朝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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