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号,祁栽阳炖了萝卜排骨汤来医院,但徐檀兮没喝到,她从老宅回来之后,就一直昏睡不醒。 “杳杳。” “杳杳。” 她醒不过来,还在梦里。 戎黎守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喊她:“杳杳。” “杳杳。” 她没有睁开眼,额头上全是汗,她在挣扎,手紧紧攥着戎黎的手。 梦里姑姑跟她说:“杳杳,你没有做错。” 她问姑姑:“那是谁错了?” 姑姑说:“是恶人。” 姑姑还说:“以后不用来看姑姑了,姑姑要走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然后姑姑就不见了。 她哭着喊,可没人应她,四周雾蒙蒙的,她也看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然后她听见一个声音,从远处来。 是祁栽阳的声音,他说:“是我,是爸爸啊……” 她伸出手去,眼前的影像像沙一样,慢慢散开了,最后拼凑成了戎黎的脸。 戎黎说:“对不起杳杳,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是的,不是他的错。 徐檀兮猛地睁开眼,看见了他。 戎黎。 她坐起来:“先生。”声音又干又哑。 戎黎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抱住她:“杳杳。” 他很狼狈,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皱巴巴,黑眼圈和胡渣也都出来了。 “我睡了多久?” 他抱得很紧:“你睡了两天。” 两天的话,那今天是十七号。 “杳杳。”神经紧绷了太久,突然放松下来,他声音没有力气,“你吓死我了。” 整整两天,他真的连自己埋哪儿都想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徐檀兮靠在他怀里,伸手去摸他的脸、他的眉头、眼睛,“对不起,没有早一点想起来,害你自责了那么久。” 他拿开她的手,把脸埋在她肩上,不想让她看见他发红的眼睛:“我没有关系,我只要你好好的。” 时间是良药,她总会好的。 她很庆幸,庆幸她不是徐伯临的女儿,庆幸戎黎与这个人命案子无关。 她做催眠治疗的那几天,戎黎都有去,偷偷地,藏在她睡着后的床边,每次她醒来,第一个看见的总是他。 她恢复记忆的那天也是,睁开眼就看见了他,红着眼睛的他。她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抱抱他。 “戎黎,不是大货车撞的。” “跟你没关系。” 戎黎让她抱着,不说话,她没哭,他倒哭了。 她睡着的时候,他摸着她脚踝上的平安扣,一遍一遍祈求里面的神明。 神明啊神明,请让我替她,替她受所有的罪。 他是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人,他见过那么多黑暗的人性,他早就不相信神明了,但他还是双手合十地祈求了,奉上他所有的虔诚。 他不贪心,只求她平安。 “你这两天是不是都没睡?” “嗯。” 他哪里睡得着。 徐檀兮往旁边挪一点,空出位置:“你躺下睡会儿。” “祁导还在外面,他也两天没睡。”戎黎说,“祁家和洪家的人都来了。” 她往门口看了两眼:“我去洗漱一下。” “我抱你去。” 她摇摇头,抬动腿后才发现没力气,戎黎把输液袋从架子上取下来:“你拿着这个。” 徐檀兮抬着手拿着,戎黎抱她去了病房的浴室。 洗漱完之后,徐檀兮让戎黎把外面的人请进来,但只有祁栽阳进来了,手上拎着一壶汤。 徐檀兮望了望门口。 祁栽阳解释说:“他们不进来,等你身体好点了他们再来。” 其实是祁栽阳不让他们进来的,怕她会不自在。 徐檀兮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她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她手在被子里,抓着戎黎的手,手指不安地动了动,想了半天:“我饿了。” 就说了这么一句。 徐檀兮有点懊恼。 不过祁栽阳很开心,开心得都要哭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炖了萝卜排骨汤。” 祁栽阳把汤壶放下,想拧开,但慌慌张张,手一直打滑,拧不开的样子有点傻。 病房里有干净的碗,戎黎走过去,拧开汤壶,倒出来小半碗。 “她很长时间没有进食,只能喝一点点。” 祁栽阳愣愣地哦了声。 戎黎端着汤碗,拉了椅子坐下:“你手没力气,我喂你。” 徐檀兮脸皮薄:“我自己——” 一勺汤已经喂到她嘴边了。 她看见祁栽阳眼神期待,只好张了嘴。 祁栽阳立马问:“好喝吗?” 其实她尝不出来,嘴里很苦,她点头说:“很好喝。” 戎黎一勺一勺地喂着。 祁栽阳看得直抹泪。 徐檀兮把汤碗推开一些,伸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条干净的手帕,双手握着递给祁栽阳,她没有说什么,但眼神柔软,胜过千言万语。 祁栽阳接过手帕,没舍得拿来擦眼泪,就攥在手里,嘿嘿嘿地傻笑。 等徐檀兮把汤喝完了,祁栽阳才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照片,小心翼翼地靠近病床,指着照片里的一个老人说:“这是你爷爷。” 他又指另一个:“这是奶奶。” 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里有很多人。 徐檀兮低着头,看着里面的人,四月的日头在她的目光里渐渐温柔。 祁栽阳一个一个指给她看:“这是外公和外婆。” “这是舅舅舅妈。” “这个是二爷爷。” “这是你堂叔。” “这是他们家的龙凤胎。” “……” 他一路介绍下来:“人太多了,你现在认不全,以后再慢慢认。” 他其实想说的是:你还有很多家人,很多关心爱护你的人。 徐檀兮懂的,懂他想说什么,点了点头:“嗯,好。” 照片里的那一大家子,有一半这会儿都在医院花园的亭子里。 祁栽阳的母亲叫任玲花,是个很时髦新潮的老太太,平时出门都要画眉的。这几天任玲花没有心情画眉,她憔悴得不得了,正在哭。 “呜呜呜呜……” 旁边的老头子是她老公:“别哭了。” 任玲花忍不住,眼泪它不要钱:“我难过呜呜呜……” “回家再哭。”这么多人看着呢。 祁长庚是导演,虽然退休了,但还是半个公众人物。 任玲花哭得不能自已:“徐家人肯定对她很不好,尤其是那个徐伯临呜呜呜……还有那个温照芳呜呜呜……我孙女肯定吃了好多苦呜呜呜……” 祁长庚看不下去:“你把口罩戴上再哭,会有记者拍到。” 是这样的,任玲花是个名人,虽然已经退休了,但她爱玩微博,有不少粉丝,她没退休前也是外交部响当当的人物。 响当当的任玲花哭得像个幼儿园小朋友:“拍到就拍到,外交官就不能哭不能伤心吗呜呜呜……” 祁长庚掏出个口罩塞给她。 任玲花不要。 祁长庚又掏了个手绢给她。 她拿过去,擤了一把鼻涕:“呜呜呜……” 祁长庚:“……” 就很没办法。 旁边还有两位老人家,是徐檀兮的外公外婆。 “你有照片吗?” 洪正则七十有五了,两鬓斑白,身体很硬朗。他和妻子孟满慈都是搞学术的,已经退休了。 孟满慈把手机掏出来,找到祁栽阳发给她的照片,给老头子看:“这个。” 洪正则把老花眼镜戴上,端远了看:“像她妈妈。”他摸了摸屏幕,“你问问栽阳有没有外孙女婿的电话。” “我已经要到号码了。” “那你问问,除了萝卜排骨汤她还喜欢吃什么。” “喜欢吃鱼、秋葵、鸡蛋羹。”孟满慈说着鼻子发酸,“还有土豆烧肉。” 洪正则上了年纪,老是忘事,他打开手机的备忘录,因为不太会打字,就用手写键盘,在屏幕上手写道:孙女喜欢鱼、秋葵、鸡蛋羹、土豆烧肉。 外公外婆旁边坐的是舅舅舅妈。 洪景元和妻子祁培林都是活跃在荧屏上的公众人物,两人都戴着口罩。 祁培林说:“媒体那边你去打个招呼,让他们别乱写。” 这两天他们来医院来得勤,没准被拍到了。 “已经打过招呼了。” 祁培林凑近,嗅了嗅:“你又抽烟了?” “嗯,抽了几根。”洪景元戒烟两年,这两天又抽上了。 要是平时,祁培林肯定要说他一顿。 她后背靠着凉亭,腿伸着,脚下是一双黑色短靴,她戴着墨镜,突然来了句:“要不要找几个人把徐伯临埋了?” 她是话少路子野的性子。 洪景元平时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干部,这次难得没说她胡来,瞥了她一眼:“后面再说。” 凉亭南边,坐了祁栽阳二叔一家。 二叔家的龙凤胎才四岁,女孩是姐姐,小名叫晴天,男孩是弟弟,小名大风,因为他们出生那天天气晴朗风很大,所以一个叫晴天,一个叫大风。 大风是个安静的孩子,穿着小皮鞋坐得端端正正,晴天很活泼,在凉亭的椅子上爬上爬下。 “妈妈,”晴天问妈妈,“大爷爷家的姐姐为什么一直在睡觉?” 妈妈说:“因为生病了。” 晴天又问:“那以后会好吗?” “会的。” 晴天生了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那我可以天天来看她吗?” 大风奶声奶气、一本正经:“姐姐又不想上幼儿园。” 晴天:“……” 这个弟弟好烦。 妈妈说:“不可以哦,你要上学。” 晴天不跟妈妈和弟弟玩了,她跑去爸爸那里:“爸爸,病房里的那个好看的哥哥是谁啊?” 爸爸纠正:“不是哥哥,你要叫姐夫。” 晴天乖巧又懂事地改了口:“那个好看的姐夫是谁啊?” 爸爸答不上来,看爷爷。 爷爷想了一下:“是姐夫。” 晴天爬到爷爷腿上去:“今天早上我看到姐夫哭鼻子了。” 爷爷说大人不叫哭鼻子。 晴天问爷爷那叫什么? 爷爷说:叫眼睛里进沙子。 洪端端眼睛里也进沙子了,江醒带她去了后面的喷泉池,那里人少。 她坐在石板凳上,眼睛红红的。 江醒侧着身子,弯腰看她:“还很难过?” 她吸吸鼻子:“嗯。” 她很难过,为徐檀兮,也为家人。 “别难过了。”江醒哄她,“我给你买包行不行?” 洪端端鼻子不通气,声音闷闷的:“很难过,买包也好不了。”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 他的眼睛很有辨识度,尤其是看她的时候,总像在逗她。 “江醒,你很闲吗?” 这两天,她一有空就往医院跑,他总在她忙完的时候出现,然后送她来医院。 “很忙啊。”他说话的调调像在开玩笑,目光却很认真,“忙着哄你啊。” 啊。 他好会哦。 洪端端赶紧把头扭开,看别的地方,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那你讲吧。” 他手揣在兜里,两条大长腿懒洋洋地往前伸着,语调慢慢悠悠:“从前有个傻子,他暗恋一个女孩子,很想跟她在一起,然后他就跟女孩子的偶像换了酒店房间,故意把自己脱光,还雇了狗仔,等女孩子来敲门的时候,他不要脸地叫了声宝贝儿,最后他暗恋的女孩子更讨厌他了。” 洪端端:“……” ------题外话------ *** 顾求票:月底了,月票可以投掉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