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一片落英缤纷,点缀着萋萋芳草,隐隐绰绰的流水声在耳边忽近忽远,宛若天上弦乐。
面前山洞宛若野兽的血盆大口,吞吐着凉丝丝的阴气,黑漆漆地一眼望不见底。
白梨便摔在山洞和草地交界处这块光秃秃的地面,不急着爬起来,而是一动不动地躺在柔软的草丛中,望着头顶蓝天白云,又长又缓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慢慢瘪下去,像条鹤烟福地的特产咸鱼干。
薛琼楼立在一旁,衣袍轻轻一震,如散开一缕烟,上面的草屑泥尘簌簌抖落,眨眼间纤尘不染。他低头看着白梨,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脏不脏
“我脚伤了,走不动了。”咸鱼白梨伸出一条胳膊,开始无理取闹“薛道友,帮忙帮到底,拉我一把吧。”
帮忙帮到底听着像是反讽。
她手伸得长长的,衣袖滑下来,露出的小臂莹白细腻,像一段明媚春光,“薛道友,你古道心肠侠义作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不会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不管吧”
薛琼楼漆黑的眸中却照不进一丝春光,幽深得像背后那个不知深浅的山洞。他略略弯腰,伸臂拉住她久候多时的手。
没拉动。
白梨歉疚地朝他嫣然一笑“千斤符的功效好像还没过唉”
就知道白切黑会下黑手,之前特地问绫烟烟借了千斤符,触碰到她的人便像身上被绑了块千斤重的石头。
他果然被自己拉下水了。
薛琼楼看她半晌,半蹲下来,修长素洁的手,往她腰间系着的蝴蝶结伸去。
“诶等等”白梨往旁边一滚,侧撑起身体,“你干什么”
“面前有一块铁板,怎样才能拎起来”
白梨被问得一懵,顶着满头花草既惊且疑。
薛琼楼哂笑道“当然是拎中间。”
白梨脸瞬间黑了。
“我是个人啊,又不是铁板。”
知道他现在急着去另一边,白梨偏要拖住他,坐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捻走衣服上头发上的草屑花瓣,“薛道友,我腿受伤走不了路了。”
浅杏裙摆铺散在草地上,像铺了一地窈窕春色,香风细细,裙摆上绣着鱼戏莲叶栩栩如生。
薛琼楼平和地笑了笑,眸中星光聚敛又作雾散“那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出口,找到了再来告诉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一定想丢下我
白梨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衣角,“等等等会儿”
薛琼楼迈了半步,无可奈何地回头“又怎么了”
“你就不能陪我一会儿吗”白梨两只手都抓住他衣角,仰着脑袋乞求似的看着他,“我我我一个人在这害怕。”
“别闹了,白道友。”薛琼楼眸光冷下来,“难道你不想和姜道友他们汇合”
这样想的人是你吧你急着把那块害死人不偿命的玉犀石塞给一无所知的姜别寒吧
白梨视死如归“不想”
他将裙摆撩起一点“哪里扭伤”
“等等等等。”嫩白的足踝像杏花壶中泼出的一段乳酪,连忙又缩回去,她脸上烧红了两片,捂着裙子,“不用你看。”
薛琼楼目光缓缓移到她面上,目光中有洞悉一切的凉峭讽意,“那你自己处理,你应该带药了吧”
完蛋,刚那一下被看出来了,什么都逃不过他眼睛。
“带了。”一大片粉色从脖子爬上脸颊,连两只耳朵都无一幸免,白梨瓮声瓮气道“所以你能转过去吗”
他依言背过身,心如止水。
装出来的伤并不需要处理多久,两人接下来要走进阴风阵阵的山洞里找出口。
被白梨这么一耽搁,另一面的姜别寒几人应当早就找到了藏有“玉犀石”的寒潭。但薛琼楼这个幕后主导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步伐从容不迫,甚至还照顾她“腿伤”在身,放慢了不少。
他越是泰然自若,白梨越觉得情势不妙。
洞穴一眼望不见尽头,前路消失在一片浓郁的黑色瘴气中,洞顶钟乳石光滑透亮,清晰地倒映出两道徐徐经过的人影。不知何处传来的水声空洞地在洞内回响,除此之外,只剩下两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角落里随处可见枯草虫尸苔藓,充斥着黏腻腐烂的怪味。
“出口真的在这里吗”白梨对他半信半疑。
这个人身上,仿佛混杂着安全和危险两面。
安全的是,他一个举动、一句言语,都能不动声色地化险为夷,好似他走过的地方,黑暗便主动退避出一条阳关道。
危险的是,道是阳关道,尽头却还是地狱。只是在踏入地狱之前,多看了几眼阳关道旁的鸟语花香,希望的得而复失便是更大的绝望。
“白道友,你好像总是不大信任我。”钟乳石反射着琥珀色的光泽,他衣袍上也落满琥珀色的光影,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我看上去很不可靠吗”
跟着你走我总觉得会掉进陷阱还不自知。
“哪有的事,我只是比较胆小而已。”
“既然知道自己胆小,方才不该在外面等着吗”薛琼楼挥袖扫去瘴气,白袖如雪亮的刀光劈斩浓雾,“说不定这瘴气里面会跳出什么怪物,我可能来不及救你。”
白梨寸步不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最危险的地方”他笑着回眸“你是指这山洞”
“不然呢”她圆润的眼眨了眨。
薛琼楼没有接话,刀光停了下来,指尖弹出一粒白子,拉出一道炫亮的光,如流星破开夜幕,飞到半空时轻轻裂开,瘴气一扫而空,露出两侧苔痕密布的逼仄墙面。
“到了。”他四下扫视一圈,“出口应该就在这里。”
绿油油的苔痕遮蔽了整片洞壁,根本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白梨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薛琼楼,他抱着手立在一旁,也望了过来,不知何时隐去唇角的笑,面色冷淡。
他不笑的时候,原本描摹着月光的眉、流淌着星河的眼,都被一片冰冻住,像带了刃一般的利。
一丝寒意爬上白梨脊背,“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像我一个故人。”他语气稍缓,像是顺口一说,于是那片月光星河又朦朦胧胧地笼住他眉眼中的恻恻寒光。
白梨措手不及。
这种时候提这种私事,很明显不是好事啊
她干涩地笑道“是、是吗不瞒你说,你也长得很像我爷爷啊。”
“”
“你不是急着要和姜道友汇合吗我们现在还是赶紧找出口,别的出去后再说行不行”她扭头想走,一道身影遽然欺近,挡住去路,自上而下笼罩着她。白衣蒙了一层阴翳,压迫感兜头笼下。
挡在面前的少年微微笑道“不行。”
白梨脊背被迫贴上冰冷的墙面,追悔莫及她就该待在外面的两个人的世界一点都不浪漫啊这面墙看上去还这么脏。
他和颜悦色:“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所以我只想说给你听。”言下之意你不听也得听。
谢谢我一点也不想我怕知道太多被灭口
白梨仰起头“你、你说吧,我听着呢。”
薛琼楼淡声:“没记错的话,她好像叫白林。”
晴天霹雳。
白梨如履薄冰:“她、她怎么了”
“她握剑的姿势,看着很滑稽,我从未见过。”
雪白丝缎的袖口微微一动,一柄巴掌大的小剑滑入手心,剑柄处刻着整齐精致的鳞纹。他以一个极别扭的、仿佛满手抓毛笔的姿势,将剑握在手里。
“正常人握剑,不该是这样的吗”
剑在他指尖一转,斜斜地指着地面,雪亮的剑刃映着洞穴头顶几根倒垂的钟乳石,剑锋轻鸣涤荡出一片金戈玉石之气,为他温润如玉的眉眼平添一抹峥嵘锋芒。
薛琼楼抬起眼,眸中幽邃“然后我发现,白道友你,好像也是这样握剑的。”
她什么时候卧槽
白梨幡然醒悟。
那天在飞舟上,她碰了一下那柄小剑。
真的只是摸了一下下而已,这家伙是火眼金睛还是列文虎克,居然能联想得这么深远
“所以我这几天一直有个猜想。”
一团琥珀色的暖光,揉碎了他眼底过于冰寒的万仞霜雪,成了温软细腻的一汪水,流向四肢百骸,“白梨,你们两个,该不会就是一个人吧”
叮。
一滴晶莹剔透的水,汇聚到钟乳石尖端,在经过漫长的耳鬓厮磨后,终于脱离了玉石的怀抱,划过一道透亮的线,地上开出一朵小花。
花瓣绽放的声音,盖过了呼吸。
花瓣凋谢后,静若空谷。
“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薛琼楼专注地凝视着她,明灿如星的黑眸,堆积着温存的情意,浓密的长睫又卷又翘,一垂一掀之间,说不尽的撩人,“不过,你为什么瞒了我这么久呢”
还问为什么,刚见面就坑我,你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的吗
白梨掐了自己一下,嘴硬道“没有啊,你认错人了吧。我看到过好多不会握剑的人,握起剑来就像你刚刚那样,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啊。”
薛琼楼轻笑起来“说谎的时候,眼睛不要看旁边。”
白梨破罐破摔装傻充愣“那我该看哪啊”
他眼里星光闪烁,“看我。”
白梨“”
“你这个表情,是承认了吗”
白梨嗓子干涩,一时说不出话。她整个人贴在洞壁上,两束纤细的乌发贴在脸侧,有一小绺儿微微翘起,像一把小钩子在等愿者上钩。
“承认了吗嗯”他又问了一遍。
没有得到回应,像是默认了。
“其实呢,我刚刚说的,都是编的。”一缕冰原寒风卷走他眉宇间尽数温柔,残存的笑意带上一分恶劣的讥讽“那晚夜色太黑,我连脸都记不清,怎么可能记得住一个人握剑的姿势”
白梨瞪大眼。
“不过,你能承认就好。”冰原寒风眨眼间化作吹绿杨柳的春风,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现在我们可以出去了。”
袖影挥过,对面那堵洞壁上斑驳的苔痕向两边拂去,露出一块黑白八卦图。
他果真没骗人,出口就在这里。
白梨正要迈步,猛然间发现,自己手臂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缚住。她缓缓转头,只见一片爬山虎绞住了右臂,如有生命般蠕蠕扭动,像一条牢固的绳索,将她紧紧绑在墙上。
“薛”
她下意识想喊薛琼楼,再次回过头时,洞府内空空荡荡。
没有一个人。
对面洞壁上的出口图纹也不见了。
刺骨凉意爬上脊骨,一开始蛰伏着的那股不妙预感,终于拨开水面迷人的幻像,露出了凶险的真面目。
白梨脸色顿时变得奇差。
从一开始诱她进山洞、再到方才说了那么一大通话,都只是为了让她紧紧贴上这堵墙壁而已。
至于她到底是谁,他根本就漠不关心。
被爬山虎缠住,她就不能坏他的好事了。
妈的,防不胜防。
作者有话要说 千层饼大作战2
薛琼楼:你在第五层,我在第十层啊
千层饼系列还没结束啊,男主很狗但是别放弃他啊tat
白林是女主没啥用处的马甲,前三章没忘吧tat
别人家的女主掉马甲:谈恋爱啦
我们家的女主掉马甲:搞事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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