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

    傅候菁告辞袁先生, 出门后正看到典林进了院子走向这边。

    “典同学可有睡好？”

    典林僵硬的动了动脖子：“痛苦极了。”

    傅候菁哈哈一笑：“是某招呼不周, 典同学莫怪,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傅同学慢走。”典林刚要抬腿。

    “对了, 典同学。”傅候菁转头看向典林：“典同学来过这里？怎么知道先生在这间房？”

    典林转身挠了挠头：“我问路时, 一个大叔告诉我的。难道不是这间？左手第一间, 没错啊！”

    傅候菁笑道：“就是这间, 先生正在，你快去吧！”说罢匆匆离开。

    典林松了一口气，自己装傻充愣还可以吧, 不过这个傅候菁心思真是细，难怪能让袁先生吃瘪。

    典林摇头感叹，一转身正好对上一张黑脸。

    “先生！”典林吓得后退了两步, 赶紧作揖。

    “你怎么来了？”

    “傅候菁带我来的！”典林毫不留情的甩锅, 傅候菁惹起的怒火她一个人承受不来。

    袁先生一滞：“我问的是这个意思吗？我问你为什么来这儿？”

    “学生昨日听闻农田受灾，想来帮忙。”

    “你一个小屁孩儿帮什么忙！”袁先生叫进来一个人, 让他送典林回东临府。

    “先生！”典林灵巧的躲开, “学生并非无理取闹的无知孩童。虽然学生只跟先生学习了短短几日, 但是学生有信心, 先生之学识, 学生略窥一二。”

    袁先生气笑了：“不过沤了三日肥，就这般自大了！我最是厌恶你这样不踏实的人！把她给我架出去！”

    典林被人拎起来, 两条腿不停的扑腾挣扎：“先生！您大可考校于我！若是学生答不出，您赶学生走也不迟啊！”

    袁先生闭着眼睛当听不到。

    典林一横心：“先生, 我先生可是将我托付于您啊！您同家父说过要教学生的！您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啊！”

    “行了！”

    袁先生性格刚正, 她确实答应过了要教她到她考上郡学。当然她自己受不了苦主动离开是另一回事。

    “既然你如此自信，那我就问问你。”

    典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拱手施礼：“先生请问。”

    “为何今年虫数倍于往年。”

    “曲川去年冬只下过两场雪，学生想东临也应是如此。冬雪少，冻死的虫就少。因此今年虫数倍于往年。”

    袁先生真没想到她能答出来，便认真了几分。

    “除虫常用的几种农药是什么？”

    “葱姜蒜水，茱萸水，柑橘籽水，韭菜水，除虫菊水。”

    “黑斑病用哪一种？”

    “韭菜捣成糊，加水浸泡两柱香，过滤后，一竹杯兑一桶水，一日两次涂洒在病株上。”

    袁先生挺直了后背，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而对面的小姑娘对答如流。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袁先生很惊讶。

    典林施礼：“学生翻看了先生书房的书册，请先生责怪。”

    袁先生当初带她进书房，就是允许她看书了，她并不在意这些。

    只是书册？她说的是那些被她摘抄整理成书后，随意扔成一堆的原始数据？字迹和内容乱不说，压了几年，该散散，该烂烂了吧！

    而且那么多本，她这么小，怎么做到通过看没有结论的记录得到答案的？

    “袁师叔，典林聪颖好学，坚持忍耐，乃万里无一之良才，望师叔不吝教导，定不失师叔所望。”

    师侄的信在袁先生脑海中浮现。

    万里无一之良才？

    袁先生看着平静的站着的典林，刚刚也有一个讨厌鬼这么站在她面前，毫不客气的用阳谋算计她。

    “你为什么非要留下跟我学习？因为我是郡学的教授？可惜了，我教的只是杂学而已。”

    典林面对袁先生露出讽刺笑容的脸并不以为意，正色道：“先生之学为乃富国强民之本，乃仁政爱民之术，乃为官正道。郡学而已，学生尚力所能及，怎会因此求教先生。农学非杂一字可括，救万民盛大周的学问，学生既然见识了，必要争它一争！”

    女孩儿声声字字，铿锵有力的砸在袁先生心头。

    袁先生握紧有些颤抖的手，冷声呵斥：“为官之道？我便是一眼看出你实为功利之人，并非我同道，因此我才看你不喜。你若是留下，我定不会待你留情！”

    “学生平生之志，便是要登堂入室，做治国平天下之人，留万古身后清名。学生功利之心，甚于世人，才能做非常人之大事。然道不同，却可相为谋，为国为民，大道同归！”

    典林甩开衣摆，跪在地上，相袁先生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请先生不吝教导，学生拜谢。”

    典林的一番话，让院内所有的佃农愣住，也让站在院子门外的束谷愣住。

    袁先生哑着嗓子开口：“我绝不会收你做弟子，但是你非要跟着学，我也不阻拦，你自便吧！”

    说罢，袁先生起身进了屋。

    佃农们有些同情的看着她，觉得这个小姑娘明明不错啊为什么被先生如此厌恶呢？

    典林眼中反而闪过喜色，袁先生知道她是求学问，那就教她学问。其他的她不求，袁先生便不给。

    这有什么不开心的，这简直太让她开心了。

    典林起身拍了拍膝盖，屁颠屁颠的跟了进去。

    “你进来干什么？给我出去！”

    “学生跟在先生身边学习啊？先生不是让学生自便吗？”典林无辜又老实。

    束谷笑起来，先生明明，很开心啊！

    自从典林来了，束谷轻松了不少，能够放下先生身边的事，专心跟东临府的各个村子对接。

    傅候菁做事干净利落，种子几乎是傅家仆从一家一家送上门，更是派出了十支商队从东临府出发，向各个东临郡地方带去消息和预防方法。

    同时也联合了几家商号，对自家的农庄进行补救。

    而其他涨价的粮铺，被傅家大开粮仓卖粮挤兑的又降下来。

    至于粮被对方买走再高价卖出？这行不通的，原本粮仓里的粮就够，傅家卖出去也是赚，对方买走提高价格也没人买。

    而秋收时，新粮也运进东临了，傅候菁不止去东临各地防灾，更是派人去南江郡，辽河郡谈下单子，傅家准备的粮绝对比往年还要多。

    “候菁，我爹找你吃饭。”

    “什么时候？”

    “明日午时。”林介崇抱着个舞姬调笑。

    “明日午时我要去拜访袁先生，明晚可好？”他得让袁先生知道他有多尽心尽力。

    “行，怎么不行！现在是老头子求你。我都跟他说过，跟着你干别涨价，结果现在来服软了吧！”

    “你这么说你爹？”

    “我爹是我爹，对错是对错。你说我就是再爱钱，再烂泥扶不上墙，也知道粮灾得死人！赚这个钱缺不缺德？”

    傅候菁拍了拍林介崇肩膀，“别忘了跟你爹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唉，后天就开学了，你别忙忘了。”

    “纨绔逃学怎么了？”傅候菁笑笑。“何况我可跟在袁教授身边学习呢！”

    “纨绔逃学可以，但是郡主不逃学啊……行我不说了，你走吧！”

    傅候菁点了点他，起身离开。

    十支商队每日都要给他写信。

    “少爷，这是今日的信。”

    傅候菁接过，打开看了几眼，神色大变，然后拆开其他的九封信。

    “备马！”

    典林跟在袁先生后面记录着第三十组病株情况，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方法能遏制。

    另一部分驱虫实验倒是试出了新药，用柳叶捣烂浸泡，杀虫效果十分好，这是袁先生一时兴起，第一次用树木植物。

    这让她有了新方向。

    典林看着柳叶和其他树叶的记录，脑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是什么呢？

    她记忆宫殿的内容太多，很多不重要的东西都要她定期清理。

    “典林？典林？”束谷拍了拍她：“你发什么呆呢？要用午饭了。”

    “啊？哦！”

    典林她们三人是在院子里单独吃的，典林一边吃一边翻着这些日子来的书册记录。

    “你翻啥呢？你都会背了好吗？”

    这几日，袁先生跟束谷是发现了，典林真好用，什么东西找不到，什么信息想不起来，就问典林。

    “小师叔，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我应该想起来。”

    “什么？你爹娘？对了你来这儿你爹娘还不知道吧！”

    “我爹娘？我爹娘……”

    典林不自觉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正是在从曲川去东临府的那辆马车上，典父指着前面的村庄，“看见那棵树没，可是有好些年头了。”

    商队停下补给整顿，典林跟她娘坐下树下乘凉。

    微风吹过，躲在树荫下，典母感慨：“这可比呆在马车里好多了。”

    典父伸手从树上摘下一颗白果：“这可是一味药，祛疾止咳，不过吃了容易中毒，得用对方法吃。”

    “典林？典林？”

    束谷摇着典林，她闭上眼眼珠子不停的转，脸蛋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你中邪了？”

    典林揉了揉脑袋，动脑太快就会这样：“我在想事情。对了小师叔，南城门外官道上距离东临府最近的村子是哪个？”

    束谷：“我怎么知道，你去看看舆图吧。”

    “舆图？”典林想了想，又闭上眼睛。

    “不是吧，这个你也记得住？”

    不一会儿典林睁开眼睛，银杏村。

    银杏树是袁先生最早一批实验的树木，因为银杏村离得近，还有“蚂蚁不上银杏树”的老话。

    无意中试出柳叶后，就立刻找来了银杏树叶，果不其然，银杏本身的驱虫效果，用树叶也有效果，不过柳树更普遍，柳叶效果更好。

    银杏叶，银杏果。

    典林灵光一闪，抓住束谷：“我们可以试一试银杏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