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林带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棉帽子出了门, 听说是母亲的奇思妙想加上桂圆的手艺。
转眼11月都要过去了, 天气愈发寒冷, 没下雪不影响典林早晨起床冻的哆哆嗦嗦, 她甚至调整了睡眠时间, 每天洗完澡灌好猪尿泡后趁着热乎劲儿立刻入睡, 然后过了三个时辰冻醒, 爬起来看书到寝长开门。
陆其珅看到她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这帽子实在是太丑了,等典林摘了帽子露出热气腾腾的脑袋又有点羡慕。
“陆师兄, 你新借的《斋梦九记》看完没有?我的《公其古训》看完了。”
“你看书很快啊?”陆其珅感叹:“能跟上我的人没几个。”
典林每个月自己可以借一本,用林介崇的借一本,再和陆其珅交换一下。
一个月四本新书, 已经将她在课业之外能够支配的时间榨干了。
陆其珅笑称他与典林是早饭之友, 其他时间就再也碰不到了。
芮渊奇让她看的《笑仙小注》她强行逼迫自己背下后头晕脑胀的消化了好久,毕竟还书的日子到了。
她足够勤奋吗?可是郡学除了纨绔的所有学子都是这样的。
芮渊奇批改了她今日的文章, 又讲解了她的几个问题。
“明日你们卫助教就回来了, 我会和他说一声, 多关注你的功课。”
典林很感谢芮渊奇每天因为她来的这么早就是为了教她一些东西, 此刻十分不舍。
她感激他的教导, 更尊敬他的品德。
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让芮渊奇父爱爆棚,一时没忍住:“你若是平时有什么困惑, 可以来找我。”
典林知道芮渊奇明年二月就要在京城参加会试,估计过了年就要上路, 怎么会去打扰他。便摇摇头:“学生祝先生金榜题名, 心想事成。”
芮渊奇被别人家贴心又乖巧的女儿击中心脏,“今日下课后,你来书房小院,我将你引荐给我的老师。”
书房小院。
“所以你就这么把老夫做了人情送出去?”祁博士翻了个白眼。
芮渊奇有点不好意思:“您不是对典林很是好奇惋惜吗?”
祁博士哼哼两声:“不好意思,老夫有了新弟子。”
芮渊奇:“那个风头正盛的陆其珅,听说他放言要做东临第一个状元。”
“听了有什么感觉?”
芮渊奇失笑:“学生能有什么感觉?学生都多大年纪了?”
“老夫听小郭说了,那个典林,诗赋课上一个多月了,进步平平。她是无心还是没有天赋我不管,老夫只知道,和我无缘。”祁博士喝着热茶淡淡道。
芮渊奇郑重:“先生,事实并非如此。典林此女,其勤奋和心志,远胜其天赋。
她在进入郡学之前,只在小小县学的一个女班上课,因此底子很弱。突然进入到这样的环境里,她没有半分气馁懈怠,而是日复一日的做着自己能做到的极限。
这种克己律己,非寻常人。
更不用说她天资聪颖,懂得取舍,很清晰明确的知道先在策论上下功夫,再追赶诗赋。
学生交代给她的书,过几天便能在文章中看到踪迹,足见她有多用心。
先生可知因为年龄和出身,典林在班里一直被排挤。
种种艰难处境,她依然逆流而上,这样的孩子学生真的想帮她一把。”
甚至还为了借书帮别人写功课,芮渊奇心中默默的说。
这种不是多光彩的事自己知道就行了。
祁博士听完缓缓道:“你这样为她说话,还真是勾起了老夫的好奇心。”
祁博士拿上教案起身,要到甲班的课了:“只此一次。”
典林并不知芮渊奇为她花费的苦心,但是她一想到今晚要去拜见一个博士,心中激动的很。
这一激动,在武课上骑马时,差点跑到隔壁耕院里。
出了好大的笑话。
“小师侄,你干嘛呢?”束谷忍不住也笑出声。
“小师叔?”典林好久不见束谷,很是开心,难得有些孩子气的蹦到束谷身边。
束谷笑着扫了一眼嘲笑典林的人群,在郡学谁不知道袁先生有多可怕?束谷作为袁先生平日的“代言人”,很是狐假虎威。
地班的几个学生捂住嘴,转过身。
“典林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因为就你一个人选了农学,所以先生说就懒得来了,今天让我来看看你。”
“我过得很好,先生和小师叔不必担心。芮先生很照顾我,课有点多但是很充实……”典林第一次这么话唠。
虽然她不会将同学的孤立放在心上,但是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个可以好好说话的人,典林有些没忍住。
典林还要上课,束谷也有事要离开,临走时束谷交给典林一个木牌:“这是先生的,你拿着它,住在藏书楼里都可以。”
典林美滋滋的把木牌贴身揣好。
下了课林介崇蹭了过来:“典师妹,你到底是什么来路啊?和袁霸道的弟子那么熟?老傅都让我好好照顾你。”
典林因为林介崇的冒犯之语很是不满:“林师兄断不可背后诋毁先生。”
“错了错了!”林介崇拍了拍自己的嘴。
见林介崇道了歉,典林说:“我的先生是袁先生的师侄,我来东临,先生便将我托付给袁先生。
傅师兄也是在袁先生那里熟识的。”
林介崇点点头:“唉,说起老傅,很久没见他了,还有点想念。”
“想我了?”
这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林介崇惊喜转身:“老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着就往傅候菁身上跳,傅候菁一个踉跄。
“你给我下去!”
两人打闹了一下,傅候菁对典林说:“典同学,哦,是典师妹了。”
“师兄别来无恙,一路可顺利?”
傅候菁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不辱使命,也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典林接过信,闻言一愣,救命之恩?突然觉得傅候菁哪里不对。
“我家里有事,就先走了。”
“唉老傅……”林介崇伸出的手随着傅候菁的离开震惊的僵住。
“老傅……”
傅候菁竟然一上一下的走着路,他的腿,跛了!
典林反应过来,傅候菁那么爱笑的一个人,一直都没有笑,即使做个表情,也很假。
他在京城发生了什么?他走之前担心自己出什么意外,结果真的出了意外。
典林看着手里的信,信封上飘逸的王氏行书,出自王稷之手。
这封信里,会有答案吗?
“典林。”
“芮先生。”芮渊奇好奇的看了看失魂落魄的两个人。
“咱们走吧,别让祁博士久等。”
典林点点头,担忧的看了林介崇一眼,林介崇拍拍她:“你去吧,我去看看老傅,明天再跟你说。”
书房小院。
祁博士沏了一壶花茶,他不爱龙井不爱毛尖也不爱碧螺春。
就爱花开时自己晒几袋花茶,沏茶时配上个胖大海。
“先生,学生芮渊奇带典林求见。”
“学生典林拜见祁先生。 ”
祁博士将第一遍的洗茶水倒掉,“进来吧。”
祁博士年纪不到五旬,一头黑发显得很年轻,像是只比芮渊奇大个七八岁的样子。
典林端坐好。
“你为什么来拜见老夫。”祁博士突然问道。
芮渊奇一愣,开场白应该是这句话吗?
“先生为郡学博士,东临学子哪个不想见先生一面呢?”典林重新拾起拍马屁业务。
然而这种恭维话祁博士听得太多了。
“见我一面又如何啊?能突然开窍,成为诗赋大家?还是见老夫一面能金榜题名桂宫折冠啊?”祁博士不留情面的挤兑她。
芮渊奇拼命的给祁博士使眼色,您对孩子干嘛呢?
祁博士回了一个你别管的眼神。
“见先生一面既不能突然写好诗赋,也不能明日就飞黄腾达。不过是一心向学的学子见到先生这般大文豪的崇敬如同高山仰止,而情难自抑。”
祁博士脸上没有半分波动。
典林看着祁博士继续开口:“不过这并非学生求见先生的原因。”
“学生之所以想见先生,是因为这是一个攀附讨好诗赋博士的好机会。学生于诗赋一无天赋,二无良师,三无精力。
先生定会说既然学生什么都没有,还敢来见您?
就是因为学生什么都没有,才放胆前来一试,求一求最好的先生。”
听着典林这番话,芮渊奇目瞪口呆,这说的也太露骨直白了些。
“学生虽然天资愚钝,但幸好知耻而后勇,从未怠惰学业。听闻先生生性风流潇洒,自然是看不上某这般急功近利之徒,然学生今日功利于己,是为日后功利于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祁博士终于正眼看了看她。
典林立刻叩拜,声音铿锵:“学生恳请先生,一月三面不求更多,学生心满意足矣!”
书房内很静。
典林覆在地上,一动不动。
祁博士过了过第三泡茶,水流击入白瓷茶杯的声音仿佛拉长了时间。
芮渊奇复杂的看了典林一眼,真是想不到她如此胆大。
“典林,你尝尝这杯茶。”祁博士淡淡开口。
典林这才起身,接过茶杯,三口品尽。
“你若是能说出这里有什么花,老夫便同意你的请求,但是多一个少一个错一个都不可以。”
芮渊奇知道,祁博士想借此拒绝她,祁博士的花茶都是他自己晒后配好,从不假以人手。
他常常要求好友品茶,然后让好友们猜他这杯茶放了哪几种花。
典林回味了一下味道,在祁博士满是玩味的眼神下,平静的说:“学生喝不出。”
“那就没办法了。”祁博士大笑,扶桌起身,表示送客。
“不过学生只要问三个问题,便可知道先生用了何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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