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小院。
荀教谕书房内。
此时一张桌案两边, 各坐二人。
一个是一头白发的荀教谕, 一个是一头黑发的祁博士, 一个是闭目养神的宋博士, 还有一个, 就是风波之中的袁教授, 正看着黑白分明的两个老头嗤嗤的笑。
荀教谕很无奈。
“老夫着急跟什么似的, 而你这个当事人若无其事啊!”
袁先生向来不在意这些,反正没人敢来她面前放肆。
祁博士但是很生气,他没有想到很多他的学生也跟着起哄:“真是白白教他们!连先生也敢侮辱!”
宋博士这个理工男生硬地说:“就是闲的, 多安排些功课自然就没精力闹了。”
然而四个先生坐在这里,没有一个人命令学子闭嘴。
大周以学为贵,若是封读书人的嘴, 学还有什么可贵的?连在京城, 寻常百姓都可以议论朝堂呢,只要不对君不敬。
“妙心, 长明怎么说?”荀教谕问道。
袁教授已经很是不耐, 对她来说世人如何评说根本抵不上她院子里一株苗。“教谕, 您老就别操心了, 顾长明这小子看着老实, 心里奸的很,再加上那个傅候菁。用得着我操心?”
“诸位先生, 学生芮渊奇求见。”
“进吧。”
芮渊奇有些急切,连礼都没来得及见便说:“先生们, 前堂又出了两篇文章。”
“又是骂我的?”袁先生见怪不怪。
“并非如此, 是力挺先生,训斥学子的。”
“什么?”四位先生相互看了看。
荀教谕:“是何人所写?”
说起这个,芮渊奇一脸怪异:“名利之徒和狂妄之辈。”
“芮渊奇!”祁博士拍案而起:“你要去会试了,此刻谨慎不参和这趟浑水老夫理解!但是你怎么能这么诋毁仗义执言之士!”
芮渊奇看着祁博士一脸老夫对你太失望了的表情十分委屈:“先生,是那两篇文章作者分别署名名利之徒和狂妄之辈。而且如果学生没看错,那字迹应该是典林和陆其珅。”
“什么?”这次连事不关己的袁教授也惊呼。
“妙心,你做什么去?”
袁教授心绪难平,这么复杂的事是她该参和的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去看看!”说罢离开书房,向前堂而去。
荀教谕叹了口气:“咱们也去吧!”
“吾等真是羞愧啊!”此言听来十分痛心疾首。
陆其珅震惊的看向身边。
典林一双大眼睛此刻泪光盈盈:“不知这等文章是何人所写,竟然一针见血!不以百姓为先,只谈自己之利,我看著此文章者自诩名利之徒,是在嗤笑吾辈连名利之徒都不如啊!”
这个“啊”字一处,颤的陆其珅心都跟着抽抽,捂着胸口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戏精。
“今日第一个自省的,竟然是一地班女童。在座诸生,真的不羞愧吗?”林介崇偷偷摸摸在人群里起哄。
“这……”
“是啊!我等口口声声说顾大人袁先生误国误民。然而张口闭口谈补贴的,不是我等吗?和百姓相争春种补贴,昨日郡学学子们怎么无耻到这种地步。”
“糟了!昨晚的联名!我怎么就把名字写上去了?若是抵到衙门口,让百姓看到!我还有什么颜面!”
“原来东临竟然出了这么严重的庄稼病灾我们竟然不知道,天天自诩寒门学子为名请命,结果竟然要误民害民!”
“袁教授凭一己之力,救万民于水火,傅家商号带头稳定粮价和全东临粮商相抗。这样的义商竟然被我等污蔑如此!真是猪狗不如!”
人群中陆陆续续的出现反省之声,典林借着年纪小个头不如男子高,钻到一个地方喊一声就跑,到处点火。
终于,前堂学子,一片哀嚎。
“我等不配为圣人弟子!”
刚刚到前堂的四位先生,一脸懵逼。
“安静!尔等学子,竟敢在文渊君像前如此失仪!”祁博士怒声一喝!
“先生!”
“袁先生……”
“荀教谕也在。”
学子们渐渐安静下来,尤其是袁教授也在,更是羞愧的头恨不得低到地里去!
袁教授步步走向无涯榜。
学子们默契的分出一条路。
“农贵论?”袁先生一看就知道是典林的字,这个熊孩子,日后她是不会显于人前了?她的身份能藏几天?还名利之徒!她看应该叫无耻之徒!自己还给自己当托儿!
心中涌过对典林的连连训斥,面子上还得接着典林的戏演。
“呵!农贵吗?我做了十多年的农学教授!我怎么从来没觉得农贵过!”
袁教授一字比一字大声,震的在场学子抬不起头。
“我为了能多收获一粒粮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埋在地里!如今有谁看看我,觉得我是个女子?谁见过皮肤又黑又皱,手上全是伤口和老茧的女子!有谁敢相信我袁妙心是出身世族大家的贵女!
为了能增产的肥料,连粪便我都能上手掏。为了能治病的农药,我做个上千组实验!为了获得良种,我种了稻子十几年!
你们知道什么是良种吗?是能让水稻产量翻三倍的种子!是能减少十几种水稻常见病的种子!
若是没有傅家的钱财支持,若是没有顾大人的政策支持!仅凭我一人,这种子什么时候能种到东临的每一寸农田上!什么时候能种到大周的每一寸农田上!
天天盯着那点补贴!就是忘了你们吃不饱穿不暖的相亲,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就是忘了你爹娘明年能有个丰收年,那些天天喊着教化的,就是忘了百姓们吃的上饭才有余力送子孙去读书!
瞧不起农,瞧不起重农的官商,瞧不起我这个教授!你们觉得农为贵吗?你们觉得承担着大周赋税的农民很尊贵吗?你们觉得你们吃的每一粒米很难得吗?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在场的读书人啊,都会背啊!你们就是这么读书的!”袁先生声声怒斥,像是要把这天下农户的苦难喊出来!
前堂除了袁教授的粗喘,竟然无一人敢发出声音。
袁先生呵了一声,拂袖而去。
祁博士面如寒霜:“老夫真是太失望了,我竟然教出这么一群学生!
在你们眼里,只有让你们中举人、中进士才是东临的教化,让农户的孩子们有机会认识几个字就不叫教化了对吗?”
祁博士的几个门生闻言,立刻跪下痛哭:“弟子愚钝,请先生责罚!”
也有从头到尾没有参和这件事的一些学子不乐意起来,这群被人煽风点火就晕头转向的蠢货!
“先生莫要气坏了身子,学生想师弟他们也知错了。”一学子上前一步,表明自己是无辜的。
祁博士大骂:“你还抖起来了?师弟犯错,作为同窗不阻拦,先生被辱,作为弟子不出言维护。你还有脸在这里骄傲?骄傲你独善其身是这郡学干干净净的君子了?”
这下,一直旁观的学子们也红了脸。
宋博士平时不太爱说话的一个人,直接扎心:“这郡学,也就只有两个人还可以,一个是名利之徒,一个是狂妄之辈。”
言下之意就是骂他们连名利之徒和狂妄之辈都配不上。
荀教谕叹了口气:“老夫在郡学做了三十多的先生,做了十年的教谕。一直认为,虽然不算是桃李满天下,但至少我的学生们都是有气节的士。看来是老夫错了,是师之惰啊!”
“唉?这是怎么了?”
一个身影一瘸一拐的从无涯榜后面出现,正是刚刚进门的傅候菁。
“学生傅候菁见过先生,见过诸位同窗。”
荀教谕让他起身。
傅候菁面露好奇:“这……什么阵仗?若不是傅某有自知之明,这还以为是迎接某呢!”
“让傅同学见笑了。”
芮渊奇很有眼力见的接话,就他现在和傅候菁寒暄最合适。
“芮先生是举人老爷,这般客气,折煞傅某了。对了,傅某今日来,是有事上门。”
傅候菁拄着手杖走进人群:“某在郡学读了五年书,郡学于某就是第二个家。前一阵家里有些事,某不得不离开郡学,今日终于腾出空来。回郡学看一看,探望先生同窗。
这也不能空手来,同窗都是我傅候菁的兄弟姐妹,送上些薄礼了表心意。望诸位同学不要见怪推辞。
傅某没出息,在郡学呆了五年,就考了一个童生。而东临的未来,是在座诸位,等到正月十六新年一过,傅某请前往会试的举子们在醉月楼一聚!我也就能这样替东临尽尽心了。
傅某同时承诺,正月十七日,傅家的商队护送学子们前往京城,雇佣四海镖局护送,一路吃住费用,傅某出了!”
傅候菁说的激情澎湃,而场面十分安静。
傅候菁也不尴尬,拍拍手,身边的仆从向外面示意,外面的仆从们一箱箱的将东西抬进郡学。
金银皮货,笔墨纸砚,鸡鸭鱼肉,孤本珍籍,大家字画。
看的哪怕是连琦都睁大了眼。
“我去!老傅下血本了吧!”林介崇在典林身边叨叨。
“这有什么。”典林算过一笔账,真让傅家把良种的局面打开,其所获之利,这几箱子就是沧海一粟。
背后使绊子的不管是别家富商,还是顾长明的隐藏敌人,这想利用学子闹事的法子。今日这套组合拳,是彻底将它打散了。
学子们此刻是无颜面对傅候菁,场面冷的不行,最后是荀教谕将他拉去书房小院说话。
祁博士一声吼:“都不用上课了?那就滚出郡学!”
前堂瞬间人群散去。
陆其珅看着淹没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典林,心情复杂。
如此无耻手段,他输的是彻彻底底啊!
此刻无耻典林正在和林介崇说悄悄话:“林师兄,你和傅师兄准备好了吗?”
林介崇今天玩儿的痛快,嘿嘿一笑:“放心吧,三日之内,农富论和教化论,定然传遍东临的大街小巷。尤其是农富论,老傅说了,深得他心。
典林,你这两篇文章哪里搞得?袁教授写好给你的?”
典林无语,她给他写了多久的功课了,合着他就没看过,“你去问傅师兄吧!”
说罢快走几步离开这个智障,只留下林介崇挠头:“傅候菁写的?这也不对啊?嗨,反正不可能是典林这个小屁孩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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