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逆不道的典林

    典国斯穿戴好官服, 迎着京城的朝阳去上值。

    今年他已五十有二, 是户部的正五品的郎中。不管是年纪, 还是背景, 都在告诉他, 他的官已经做到头了。

    同是二房, 他的侄儿典敬修今年四十, 是正六品的大理寺右寺承,这大理寺的位置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如今最寄托一家希望的, 是家中在国子监的四个后辈。

    今年会试,二房长孙典唯舒稍差了一点点,不过今年典唯舒才二十岁, 还不急。

    能从普通的乡绅小族走到今天, 典家二房可谓着实不易。

    “典郎中早。”

    “梁郎中早。”

    和同僚们打过招呼,典国斯开始处理公务。他负责的是西江郡的农业和财务, 如今五月盛夏, 正是农忙, 一直到秋收收税, 都是户部最繁忙的时候, 大周官员简单,负责一个郡事务的只有一个郎中、一个主事、两个员外郎, 再往下打下手的照磨、检校、司务,整个户部才四个人。

    就是这样的缺少人手, 六部除了用潜学的“实习生”, 还要额外的雇佣“临时工”。

    又是平静而忙碌的一天,典国斯刚要下值时,员外郎急匆匆的跑来:“典大人!典大人!”

    “典大人留步!”

    典国斯见状心里暗道不好,果不其然是有大事发生。

    “大人,西江郡传来紧急文书!西江郡今年虫灾泛滥!请求朝廷救灾!”

    “什么?”典国斯急忙接过,看过公文,面色沉重。

    “老夫立刻去上报苗大人!”

    典国斯步履匆匆。

    苗永还在办公,从寒门子弟到大周权利中心的正三品大员,除了能力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多加班。

    “苗大人,下官典国斯有要事上报。”

    “进。”

    苗永此人精通算法,他曾经在承启四年,算清了当时大贪官葛昌的一百零七本假账,自此一路青云直上。

    “有何要事?”

    “西江来报,今年夏五月初,西江境内虫灾泛滥。”典国斯将公文呈上。

    苗永接过,越看眉峰凸起越高。

    正在这时。

    “苗大人,下官钱祟有要事上报。”

    典国斯站的端正,却忍不住抬头看苗永的表情。

    苗永满心是西江灾情,随口敷衍:“进。”

    钱祟进了门,同刚刚的典国斯一样,立刻将文书递上:“大人,下官刚刚得报,蜀州今年虫灾突然泛滥,势如水火,短短几日几府受灾。”

    典国斯听闻大惊。

    苗永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西江郡和蜀州郡一北一南中间隔了一条绵延的山脉。

    苗永精明如此,若是一郡之虫传到另一郡,怎么也不可能是中间被隔开的的西江和蜀州,不是巧合的话就只有一个原因。

    “定然另有源头!你们立刻去看看,有没有南江、浙江、云南的文书报去尚书大人和右侍郎那里去!”

    户部的三个上官分别是勋贵派系,世家派系和寒门派系的官员。竟然不同的郡都要报给不同的人,可见党派斗争之误事,如今出了这等大事,竟然还要去彼此打听。

    一辆破旧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驾车的是个高瘦黑脸的小书童。

    仔细看过去,可不就是典林。

    那日出了东临府,七叔就在农庄下了车,于是连驾车的工作也交给了典林。

    夏天的大太阳让典林短短十天就黑回去年,正午时候,袁先生正在车内睡午觉,典林只能慢慢赶,以免颠簸惊醒了先生。

    “典林,走到哪儿了?”袁先生声音有点儿沙哑的问。

    “先生,再有十几里路,就到庐州府驿站了。”

    白鹤书院就在西江郡庐州府外的白鹤山中。

    “终于要到了。”袁先生此刻已经十分不耐烦,早知道就不去了,说不定老师也不想见她呢?

    袁先生探出头去,望着沿途风景,突破开口:“咱们不进城了,直接去白鹤书院。”

    典林这段时间自立更生,舆图星象方位都因生活所迫自学成才。

    “先生,白鹤书院附近的那家驿站是庐州府另一边的,咱们得进城穿过去,而且现在午时要过了,学生将车赶得快些,去城里落脚住一晚,时间刚刚好。”

    “我在这儿上过学还是你在这儿上过?”

    袁先生颇为自信:“前面直接进林子,走山路!”

    夏蝉在夜晚叫的尤其让人心烦,典林觉得还是自己心境修炼的不够到家,如果是陆其珅,估计可以一边脱衣喂虫一边吟诗一首。

    典林将树林里找到的味道比较重的草泡水洒在马车周围,以防一夜过去,她和袁先生两人都咬的浑身包。

    “先生,您想起来去书院的路了吗?”

    “翻过这座山。”

    “就到了?”

    袁先生撇她一眼,好像在说她怎么笨:“是能找到人。”

    典林抬头,周围好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想看看星辰辨别方向都做不到。

    她怎么就没据理力争呢?真是愚孝要不得!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没有呢先生!”

    典林眨眨眼:“先生,学生设了几个陷阱,明日先生就能吃上肉了。”

    袁先生无肉不欢,心情爆炸,只想睡觉。

    典林听着马车里的呼噜声,也想如此心大,然而望着林深处的黑暗和隐约传来的各种声音,典林抖了抖。

    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宝宝啊!

    第二日,陷阱不是被踩坏,就是有动物往坑里拉屎。

    而走了一天仍然不见有什么变化,如果不是一直没见到自己留下的记号,典林大概以为一直在绕圈。

    第三日,依旧没有打到猎物,典林只认识草药不认识野菜,除此之外只能找到七彩斑斓的蘑菇。

    袁先生已经吃起了她极度讨厌的干粮。

    典林开始练习爬树。

    第四日,典林从树上掉下来,压死一只鸡。

    怕香味引来野兽,典林做了顿叫花鸡。

    第五日,典林饿了袁先生一天。

    毫无生存能力的袁先生非常识时务的闭上了往日刻薄的嘴巴。

    第六日,典林学会了爬树,打算晚上上树去看一看夜空,结果当晚下起了雨。祸不单行,人没病,马病了。

    第七日,典林决定将马和先生留下,自己去探探路。反正怎么死都是死。

    袁先生深沉的跟典林说:“不要忘记师恩。”

    典林哭笑不得:“干粮您省着点儿吃。学生在附近设的陷阱您饿了就去看看,万一呢?”

    第八日,典林被一头野猪赶上了树,望见了一个村落,典林一手抱着树枝,一手掐住蛇嘴,泪流满面。

    望山沟村,蜀州边上的一座小村,人口稀少,靠山吃山,偏僻而贫穷。

    地笼是村里的猎户,这座大山即便是他,也只敢在最边上走一走。

    最近地里的庄稼一片片的死,为了生活,他只能比往年更加深入这座大山。

    真是运气好,一头半大的野猪。

    他观察了许久,没有它的父母找来,可见是被什么引到这里。

    地笼找准时机,一把砍柴刀陷入猪脖子一半,反震的地笼脱了手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树上落下一个黑影。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穿的破破烂烂的矮个子把砍菜刀从猪脖子里扒出来,手起刀落。

    一颗蛇头滚到地笼脚边。

    “劳烦这位兄弟帮个忙。”小少年朝右胳膊抬了抬下巴:“缠僵了。”

    地笼看着眼前的矮个子,浑身绷紧,翻身起来抽出绑在脚上的匕首指着对方:“你说什么?”

    典林:???

    他在说什么?

    “你是谁?”地笼接着问。

    “学生东临郡学典林。”俩人相互问答,然而对上了彼此也听不懂。

    典林不敢放下手中的砍柴刀,她将蛇从胳膊上扒下来,放在野猪身边,然后离开野猪,用手示示意都是他的。

    地笼也不敢放下匕首,但是他更不甘心放弃猎物,于是示意典林离得更远一些,自己拖着野猪往回走。

    典林便远远缀在后面。

    直到进了村,地笼再回头,已经没有人影。地笼打了个哆嗦,怕不是遇上了山野精怪?

    此刻山野精怪典林,正原路返回,她离开先生快两天了,不知道先生如今怎么样。

    “先生!先生?学生回来了!”

    典林回到原地,马车还在,人却不见了踪影,典林又去几个陷阱旁找了找,还是不见袁先生。

    典林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没有看到血迹,马也好好的,可见不是野兽。

    典林坐在马车里又等了一夜,不见先生回来,只能收拾好行李,留下一张纸条表明村落的位置。

    马已经腿软的站不起来,典林摸了摸它的头,兽也有情,典林擦过它的泪水,狠心转过身离开。

    如果她能说服那个村子里的人,一定会回来救它。

    但是十里不同音,恐怕沟通起来很困难。

    “先生!先生!找到师叔了!”

    几个学子轮番背着袁先生奔出森林。

    “妙心?妙心!”

    袁先生迷迷糊糊的说着:“典林……典林……”然后又晕了过去。

    “快,准备一些糖水喂下去!”崔望灵催促着学生们。

    白鹤书院从接到消息说袁妙心要来,几个曾经要好的师姐妹们便准备着迎接她,结果过了多日也不见人影,沿路问去是失踪在泸州驿站之前。

    这么多年的老友,怎么会不知道袁妙心路痴的毛病,这便派出所有的学子进山找人。

    “先生,刚找到师叔的时候,师叔身边没有一人。”

    崔望灵本就心焦,闻言更是大怒。她哪里知道袁先生只带了一个十岁的女学子,还当一队的男学子都弃师而逃,破口大骂道:“真是大逆不道的白眼狼!袁妙心你怎么教出这么些畜牲东西!”

    典林偷偷摸摸躲在柴火垛后面,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谁在骂她?

    毕竟人靠衣装,她打算换一身干净的书袍去河边洗洗脸,再去问问村民们这是哪里,白鹿书院怎么走。省的其他村民再像那个猎户一样拿刀防范她。

    典林安慰自己,村长总能听得懂官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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