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明揣着国子监监生们的联名信候在皇帝的寝殿外。
“顾大人, 陛下唤您进去。”
“多谢。”顾长明走进寝殿, 空气中隐约残留着胭脂香气。
歌舞姬们恭敬的跪在一旁, 皇帝并没有让她们退下的意思。
“顾卿前来有何要事?”皇帝比起出现在众臣面前时, 现在显得有些懒散肆意。
“陛下, 臣收到国子监监生们的一封联名信。”顾长明说着, 将信从袖子拿出, 想呈给皇帝。
皇帝打了个哈切,摆了摆手,“你说说就好, 不用给朕看。”
“是。”顾长明从不会像文阁老他们一样,天天劝谏皇帝这里不行那里不对。
“回禀陛下,国子监诸生写信道, 陛下之宽容, 前君唯有。既然陛下允许其自选,监生们希望推选一位未在名单之上的国子监博士。”
“哦?国子监哪位博士竟然如此得人心?”皇帝喝了口凉茶。
“卫无极。”
“噗!”皇帝咳嗽好几声, 吓得内官们围上去一顿哭嚎:“陛下!陛下!”
皇帝缓了口气:“不行。”
顾长明疑惑:“陛下可是认识此人?”
皇帝:“你不知道?”
顾长明茫然:“臣看这信时, 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臣该知道什么吗?”
皇帝一滞, 知道还好办, 这顾长明不知道,他要怎么跟顾长明说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自己作为一国之君也是要面子的啊!
顾长明接着说道:“臣为了了解一下这位卫博士, 昨日特地前去拜访。”
听说顾长明去见了卫无极,皇帝莫名紧张:“他同你说了些什么?”
当年卫无极那一顿骂让他至今难以忘怀, 这次不会又在顾长明面前骂他吧!
顾长明:“卫博士学识渊博, 风趣亲和。再三感念陛下之宽大仁慈,幸大周有陛下这样的君主。而且臣去了这一趟才知道,原来范祭酒临终前曾向卫博士去信,希望卫博士能抛弃闲云野鹤的隐居生活,回来接任祭酒一职。”
皇帝眨眨眼:“卫博士说朕宽大仁慈?”
顾长明点点头。
皇帝突然十分舒心,没错啊!他可不是宽大仁慈吗?换个皇帝早就治卫无极大不敬之罪了。
“可是朕之旨意已经发出,如何能朝令夕改?”
“臣以为,卫博士为范祭酒推荐之人,可特许其加入候选。此举更能彰显陛下的贤明。”
皇帝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朕要见一见这卫无极,等朕见过后再决定。”
“是。”
第二日,挂在国子监的祭酒名录加了一个名字,监生一看,正是他们上书推荐的卫无极。
第一次向朝堂表明自己的主张还被通过了,这件事给监生们带来的自豪和成就感,让他们愉悦的欢呼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让他们自己做选择,他们终于明白了卫博士当日想要他们学会的是什么了!学会使用选择的权利,学会主动争取,看似简单两句话,实则触动的是他们最根深蒂固的顺从。
最后一天,结果出炉。对监生们而言是理所当然,对其他人而言则十分意外。
即便这份意外在皇帝召见卫无极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一次。
“陛下会召见他,臣很惊讶;卫无极用短短几天便让国子监上下认同他,臣更惊讶。”大长公主正同皇帝一起用膳。
皇帝笑笑:“朕还是第一次见卫无极这个人。”当年被他骂的那么狠,竟然两个人也没见过。
“阿姐定然想不到,这位卫博士长了一张羊脸哈哈哈。”皇帝此时提起卫无极竟然再无芥蒂,反而十分轻松。
这让大长公主更加领教了这位卫博士的巧舌如簧,听闻他不过骂了监生们几句,便让监生们心甘情愿的替他上书。而皇帝心里计较他那么多年,见他一面后,却对他不恶反喜。
皇帝放下筷子:“卫博士很有趣,更重要的是,他确实是范卿家为国子监选出来最适合做祭酒的人选。”
大长公主犹豫片刻问道:“卫博士可有为夏菌说话?”
—
“老夫没有。”
卫无极臭着一张脸,不想看见这个小崽子。
典林一愣:“先生也算是殿下的外祖父。”虽然是义的。
卫无极冷笑:“你以为老夫是赶回来替殿下伸张正义打抱不平的?不好意思,老夫不仅没有替殿下说话,更是对陛下说如今殿下还担不起大周公主这个身份。
你以为你是在帮老夫?你以为老夫想做这个祭酒?”
若不是他多年表演经验的加持,如今他已经凉了。
“老夫不找你算账就不错了,你还敢找上门来!”
典林浓眉大眼,端端正正一坐永远是一身正气的样子,“是先生找上门来的。”
“什么?”卫无极扣了扣耳朵,这小崽子是在顶撞他?
“是先生在知道陛下下旨让国子监监生们自选祭酒后,主动找上门来的。”
“是先生当日主动教导同学们的。”
“是先生自愿回了学生的话的,让监生们都知道先生是何许人也。”
卫无极:……
他还真没法反驳。
典林接着说:“是先生收到了范祭酒的信,主动回到京城的。”
卫无极冷下脸:“闭嘴。”
“所以学生以为,卫先生想做祭酒。”
屋内寂静无声。
典林俯身:“学生逾矩了,请先生责罚。”
卫无极看着这个脸上根本没有害怕的小崽子,气笑了。
“老夫做不做祭酒,关你屁事?”
典林坦然回望:“关学生的事。”
“先生几日前才在监生们面前说的话,学生深以为然。做国子监的学生,就应该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意识。国子监的祭酒,怎么会与我无关?”
“伶牙俐齿!”卫无极冷哼一声。
“那你知不知道陛下本不愿老夫做祭酒,你几句话将老夫架上风口浪尖,可有想过老夫稍有不慎会落了什么下场?你就没有半分愧疚?”卫无极眯着眼睛,直攻典林本心。
典林平静的没有被动摇分毫:“学生架梯,先生蹬梯,你情我愿,先生何必说得仿佛学生逼良为……咳。”
卫无极眼睛一瞪。
典林:“陛下非残暴之君,十五年未曾处置先生,若真不愿,大可因皇命已下不可更改为由拒绝先生参选。可是陛下愿意召见先生,可见陛下对范祭酒之意见颇为看重。”
“学生都想得明白的事,先生怎么会想不明白呢?就像先生说的,选择权在先生的手里,先生当然会用。而怎么用,已经和学生的关系不大了。”
想不明白的人能进去跟皇帝一顿嘴炮后喜提祭酒吗?
卫无极看着典林,一身气势压向这个沉稳淡定的小姑娘。
“呵!老夫是想得到,然而想得到和有十全把握可不是一回事。”卫无极在知道国子监祭酒候选名录是朝堂指定人选时,心里真的轻松了。
不需要愧对范衍为的请求和期盼,不需要自我挣扎在独善其身和兼济天下之间,不需要一把老骨头还搅进这暗流涌动的京城。
可他知道,自己也真的不甘心。所以来到国子监,所以跟着典林顺势演下去,所以在顾长明前来拜见他时,他请求顾长明劝说皇帝见他一面。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在两杯都很难喝的酒中选了一杯后劲儿最大的,明知烧心烧肺也没选另一杯清淡的,是怕自己抱憾余生吧!
他清醒的自我欺骗,被这个小姑娘毫不留情的戳穿了。
典林想,自己是不是太硬了?如果老人家就想看她服个软,那她就低头好了。
这时卫无极开了口:“罢了,你说的对。如果老夫不想,你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行了,你出去吧!还在这里干什么?你不用上课吗?”卫无极别过脸,不想看到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典林觉得自己应该挽救一下卫无极的好感,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先生是个有大义的人。”
卫无极耳朵动了动。
“放弃了闲云野鹤的悠闲生活,而在这样的风口浪尖接任国子监,是因为先生您的一颗无私师心。”
卫无极面色稍霁,眉毛跳了跳。
“先生说,吾辈与英雄少年不同的,便是缺少了不畏惧。先生耳顺之年,依然有战胜自己,不畏惧未知的精神,学生钦佩不已。”
卫无极轻轻哼哼两声,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反对。
“先生说并不会为夏菌殿下说话。可是,在陛下面前提到殿下,让陛下注意到夏菌殿下是否配做公主,便是在为殿下说话了。”
卫无极说这话之前,夏菌差的是出身,而卫无极说这话之后,夏菌差的是能力品行。
后者可以学习,前者无法改变。
这话不知道怎么惹得卫无极不高兴,刚刚拍的马屁前功尽弃:“巧言令色!小人也!出去!”
卫无极狠狠将门摔上,这种小孩子真是太讨厌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谁?”卫无极没好气的问。
“先生,是我。”典林平静的开口:“先生,学生错了。”
屋里没反应。
典林继续说:“先生,学生绝不会再随意揣测先生的用意。”
人都喜欢被拍马屁,但是不会喜欢自己的心思真的被人看的透透的。这确实是她之过,自作聪明。
卫无极叹了口气,要小孩子主动道歉做什么呢?自己就是这么想的,被人说破就恼羞成怒,不是师长该有的心胸也不是君子该有的心性。
“罢了,老夫既然为师,便是师之过。你回去读书吧!”
“咚咚咚。”
没过一会儿,门又响了。
“你怎么回事儿?怎么又是你?能不能让老夫清净一会儿?”卫无极打开门,气冲冲的对着典林喷口水。
“先生还在生学生的气吗?”典林一脸无辜,开始卖乖。
卫无极对这个表面忠厚老实,实则一肚子坏水儿的小兔崽子真是没了脾气:“老夫不生气了,你走吧!”
“真的吗?”
“真的!”卫无极真诚的看着她。
“那太好了!”典林笑眼弯弯,深深弯下腰:“求先生收学生为徒,绶学生春秋专精!”
卫无极目瞪口呆,把他得罪一通后毫无心理压力,给杆就往上爬的拜师,这是多厚的一张脸皮?
“你这小贼!也算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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