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的闹剧, 让沈老板见笑了。”傅候菁挥手让歌舞姬们出去。
沈屿这样的美男子, 即便是客气疏离, 也很难让人感到不愉快。
“傅会长客气了。”
“沈公子是第一次来京城吗?”
“是, 京城果然名不虚传。傅会长呢?”
“我吗?”傅候菁笑了笑:“第二次。京城对我来说, 不是个好地方……小地方来的土包子, 不习惯嘛!”
“不说这个了, 某私下找沈老板一聚,是有事相求。”
“傅会长请讲,沈某尽力而为。”
“这次我们东临商会的首要目标, 就是军资,尤其是军粮。”傅候菁将沈屿的酒杯满上:“某冒昧一问,沈老板的目标也是军粮否?”
沈屿看着傅候菁带着微笑的面容, 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这军粮生意, 金家并无优势。不过,谁能言中世间之变化?”
“这当了家做了主, 才知道太多的事情我们做不了主。”傅候菁笑道:“为什么人活一世, 要劳心劳力的争权夺利?就是为了能多做些自己的主而已。”
“沈老板, 金家靠海运起家, 朝廷这次招标, 金家附和条件的并不多。但这次是大周头一次放出这么多的标来。但凡数得上的商号,都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不过这皇商多了, 就不值钱了。因此很多商号已经开始联手,优势共享, 弥补劣势。为的就是抵挡住我们东临商会。”傅候菁道出如今局势:“东临商会并不畏惧其他人的联手, 但是某也不会过于自傲掉以轻心。”
“因此,特请沈老板来,看看你我两家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沈屿听到这话,在意外的同时,又感觉果然如此。金家在清远掐断东临海路,于是北方几郡单靠东临商会陆运,成本大涨。这样的价格在北方很难打下市场。说来,两家应该是相互仇视才对。
可傅候菁的态度却不计前嫌的主动求和。
“傅会长,沈某这次,就是来凑个热闹而已。”
“哈哈哈,沈老板先别忙着拒绝,这合作的方式,沈老板未必不喜欢。”
沈屿颔首:“傅会长请讲。”
“傅某希望,在招标当场,沈老板配合傅某将军粮价格压到无利可赚,逼迫傅某赔钱接下。”
“什么?”沈屿不可置信刚刚自己听到的话,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坑他赔钱拿下军粮的陷阱。
傅候菁看他的表情,心中暗爽。又苦恼自己刚听王稷这话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失态。
“为了让沈老板信任,某会在前面所有场的招标上,不计成本的挤压其他商号,给沈老板留出您想要的标。这样,即便沈老板在军粮上无利可图,也不至于亏本。”
“何况,如果傅某真的反悔,沈老板拿下军粮,说不定沈老板更高兴?”
沈屿想起东临郡王的纸条,很明显,东临郡王想把持住军粮来操纵北方军队,而东临商会背后是谁没人知道,有人说是东临郡王,有人说是顾长明,有人说是东临世家。
如果是东临郡王,那他答应下来绝不会错,还能将对于金家来说烫手的山芋扔掉。但是他更倾向于后两者,因为金家就是在东临郡王的授意下才如此打压东临商会的。
金家拿下其他标后,实在无力和东临商会在军粮上比低价,尽力后输掉。这样他也能和东临郡王那里交代过去。
这还真是个对他有利无害的合作条件。
唯一让他疑惑的是,真如傅候菁所承诺的话,那东临商会在这次招标中只会大出血而已。花这么大的价钱,只为了军粮,其中必有原因吧!
而这,恰巧是他最感兴趣的。
“好,傅会长如此诚意。沈某再拒绝,就太不识抬举了。”
“沈老板莫着急,某还没说完。”傅候菁不紧不慢的泯了一口酒:“傅某求的,是清远为东临开放一年码头。”
“不然,这军粮从东临运过去,我们真是承担不起啊!”
傅候菁这个条件,又让沈屿迷糊起来,莫非傅候菁在招标上大出血为金家争利,就是为了与金家交好,让金家解除在北方对东临商会的打压?
这个傅候菁,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看不清猜不透。
沈屿沉默,码头对不对东临开放,是东临郡王说了算的。拿不下军粮,再开放码头,他没办法承担这个后果。
可是这次拒绝傅候菁,傅候菁背后之人他也许很难再有机会接触。
傅候菁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他知道沈屿是身不由己,而且长得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如果某答应沈老板,开放一年后,东临商会再也不登入清远码头,并且永远退出清远市场的话。沈老板可能应下来?”
这句话给沈屿最大的信息是,如此胆魄绝非商人之眼界。
“好!”沈屿签下契书,一式两份。
“沈某就在此,先祝愿傅会长心想事成。”
“接您吉言。”
两人相视而笑。
—
典林做事专注,起了灵感一写文,落笔时便已经月上柳梢头。
活动了一下肩膀,骨头一阵响后,典林见月色正好,打算出门散散步。
一个人也不孤单,典林笑自己,终于学会了附庸风雅,体会到对影成三人的乐趣。
田假才过半,国子监中只有白天与游学学子们比试论道时才有些人气,晚上都各回各家。
夏菌似乎在宫里得了些意趣,进进出出就气着那不能随意出宫的夏芸,也时不时给她带一些孙小娘的消息。
典林觉得,自己若是缺钱了,就把孙小娘的追夫三十六计写出来,定能大赚一笔。
“典林。”
这一声唤,典林一下子就听出来,闻声望去:“师兄。”
王稷伸手抬起被一团团花压弯的树枝,微微弯着腰从草木暗处走来,衣袖间带着夏日夜晚的凉气。
“快要宵禁,师兄怎么在国子监?”
“我今日闲来无事,整理了一下书房,发现几本曾经借于国子监的书,特地来还。”
“我送师兄。”
“好。”
两人有段时间未见,并肩行走。
“听闻永安公主殿下请师兄讲学,师兄可有时间?”
王稷笑笑:“想用没时间来推脱都做不到。”
典林带上些看好戏的恶趣味:“公主殿下学习可用心?”
王稷无奈看典林一眼:“用心!别有用心!你看我笑话可开心?”
典林嘻嘻一笑:“师兄丰神俊秀,神仙君子,公主年少慕艾,也是人之常情嘛!”
“溜、须、拍、马。”王稷手指跟着在空中敲了四下。
“师兄,你可知道这宫中选秀是个什么标准?”典林没有心情感叹美男子连手指尖都好看,她这些日子还是放不下心,孙小娘的小聪明能活到现在绝大原因是靠傅候菁的金钱保驾护航。
“没有标准。”
“嗯?”典林一愣。
“哪怕二圣定下官宦世家之女不得选秀,官宦世家也可以扶持小家族中的女子参加。官宦世家将女儿嫁给诗书之家,嫁给富商之家,生下的孩子虽然比本家关系远了些,依旧可以维持掌控。连最重要的规矩都能找到漏洞,还谈什么标准呢?”
典林思索道:“陛下也是知道的吧,既然不想外戚坐大,理应避开这样的人选。”
王稷想,小姑娘还是太单纯,哪里知道中年男人的恶臭。
“这样的人选,君王怎么不会喜欢?亲近一下,就算是对其背后势力的安抚,而打压时,杀了也没有心理负担。难道会有人跳出来认领,这是我们安排的棋子吗?这样的人选处理起来,可比对待真正的贵女们轻松随意多了。”
典林震惊的消化了一下,感到十分恶心。
王稷看着她的眼神温柔,说话却没有半点体贴,继续露骨冷酷的向她说明,坐在龙椅上的人,从男女之情来看从不是什么好东西。
“二圣定下的选秀规则未必没有用。便是在选择皇后上。一个貌美并且真正出自平民之家的皇后,摆设在宫中确实有用。棋子可以宠,但是不能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因此皇后之位,最好一直被人占着。而二圣的规矩,就是平民皇后们最好的护甲。”
典林面色沉重,孙小娘知道她想做的不只是一个男人的妻子吗?更是大周最可悲的牺牲品,一个完全将自己的命运交出去的傀儡。
“为了国家的安稳,皇后的存在是至关重要的。从她们的角度看,是无奈的。可对于大周臣民而言,她们是伟大的。”
王稷犹豫了一下,轻轻将手掌放在典林头上,典林感到从他掌心传来温度,有些惊讶的抬起头。这说的上是亲密的动作,从她还是个八岁的孩子时起,王稷就很避讳了,他一直希望自己不要为了进入这个权力中心而刻意模糊自己的性别,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并非好事,而是危险。
“你怎么这么容易为别人难过?”
典林被当做小孩子哄了一下,感觉十分难为情,从王稷手下躲过去:“这样不好吗?若没有为别人的考虑的心,很难做为百姓考虑的官啊!”
“那等你做官的时候,可要很辛苦了。”
“我最不怕的就是苦了。”典林信心满满。在别人眼中的痴人说梦,只有在和王稷聊天时,才会被肯定她真的有朝一日能入朝为官。
王稷看着典林眼中的光芒,仿佛永远这么明亮炙热。他真羡慕她,这样勇敢,一往无前。
“其实我刚刚对你撒了谎。”王稷突然开口。
典林将两人刚刚的对话回忆了一遍,来回琢磨了一下,然后探头探脑观察了周围后小声道:“师兄夜探国子监,到底所谓何事?”
大晚上一个人来还书,也不是那么说不通,可王稷是片刻时光都不舍得浪费的人。
“我前些日子同傅会长见了一面,傅会长向我讨教这次招标东临商会能做什么?”王稷并没有回答,反而说起了招标的事。说到这儿,他将问题留给典林。
典林默默反思了一下,为什么跟王稷在一起永远是你问我答的对话。这是学霸和学霸交朋友的下场吗?
“军粮。”
“想要拿到军粮,对于东临来说很简单。但是想要拿的安稳,就得让人不嫉妒。”
典林点点头:“商人重利。如果东临将价格压到不赚甚至赔钱的话,没有人希望东临倒掉,因为没有第二家能用东临商会的价格承担下军粮。”
典林精通算学,大周舆图熟记于心,还去过清远。她清楚的知道如果清远不给东临商会开放海路,那么东临商会接下军粮便只能走陆路,这个成本就太大了,赔的太多会很不利于傅候菁对东临商会的掌控。
商人自古以来,就是利字当头,一旦赔钱太多,如今看起来铜墙铁壁的东临商会怕是从内部开始瓦解。
“我建议傅会长找金家的沈老板联手,同时用今后退出清远不再进入清远码头的条件换取一年的通行权。”
典林皱眉思索王稷的用意。
军粮,辽河,清远,码头,一年……
“你是想用一年时间让东临商会去辽河建码头?”典林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
辽河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一旦辽河被攻陷,码头落入敌国之手,整个大周沿海都将面对敌军。因此北方的商人想通商,都要从辽河走陆路到京都郡的清远县,才能用商船。
“我对北方局势并没有特别多的了解,尤其是谢家。但是我以为,能够更加方便快捷的为前线将士提供便利,对于北方局势是有利的。”王稷的声音头一次没有那么的坚决。
“我怕我这次自作聪明。”王稷停顿片刻,接着轻声说:“所以,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典林受宠若惊,心想王稷难道是来向她寻求意见的?自己现在这么厉害了吗?
“我来向你借些勇气。”王稷看穿典林一时的自作多情,没忍住笑起来。
典林:……
“不借!你走!”
王稷眉眼轻松的舒张开来,点点头:“这就走这就走。”
马上就要宵禁了,王稷的车夫有些焦急的等在国子监门外。
王稷安抚车夫后正要上车,典林叫住他。
“师兄。”
王稷侧脸看过去。
“还是借给你吧!记得还。”
月光下这对少男少女的对视,无关任何风花雪月,而是互为知己的理解和支持,在此刻对王稷来说,这比任何感情都要温暖有力。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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