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川县在长河以北的内陆,平原肥沃,种的水稻整个东临郡都赫赫有名,有几年甚至选为贡品送入皇家。算得上是富庶之地。
这般地方,政令通行自是比穷乡僻壤好得多。
周朝建立快百年,从开国帝后提高女性地位,到之后阮大家顾大家等世家贵女创办女学,再到现在的大长公主,皇帝的姐姐创办内朝廷设立女官。
女子通过读书光宗耀祖已有迹可循。
富贵人家的女儿什么时代都有书读。但前朝平常女子能识几个字就已难得。
“现在女子能独户,能继承家业,能读书科举,能外出行走,放在以往的历朝历代想都不敢想。你们是赶上好时候了。还不用心读书,先生不在便叽叽喳喳,是想做一辈子的无知妇人?”女先生冷声呵斥。
堂下十来个女孩子最大不过十四岁,最小才六岁,曲川县三家县学里唯一的女班。
女先生是这所思清县学山长的妻子,堂下的十来个孩子便是整个县所有愿意来读书的女子。
有教无类,山长便让妻子来教授这些孩子。
学生们耷拉着脑袋,一个个的小脑袋顶看着真是可怜兮兮的让人疼爱。每次吴夫人刚要心软便想起这群精灵古怪的捣蛋鬼们是如何让她头疼。
见一屋子缩成鹌鹑,只能最大的李欣壮着胆子解释:“先生,这次我们真的没有调皮,是典姐儿的大字写的好,我们争相传看呢。”
吴夫人将信将疑,拿过几张大字翻阅,不禁点点头,字迹工整,下笔有力。典姐不过八岁,从五岁便来河清县学读书。是最让她放心的学生。
这几篇大字比上次又有进步,可见是日日练习没有懈怠。
“你们光是翻阅有什么用?重要的是要像典姐儿一样努力。”吴夫人说完看了眼典姐儿,原以为也在低头反省,原来是在偷偷看书。
吴夫人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师生三年,她是知道的,这是个书呆子!爱书如命。
“典姐儿!先生叫你呢!”
后桌的李家欣姐儿戳了戳典姐儿。
“啊?什么?”典姐抬起头迷茫的转了转脑袋。
吴夫人轻咳一声:“典姐儿在看什么书?”
典姐儿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一个唇红齿白的玉团子老成的像个老先生:“回先生的话,弟子开始背诵论语了。”
吴夫人有点惊讶,前一阵还看的是增广贤文。
“增广贤文学完了?”
“弟子只是会背会书,大概了解其意,宛如囫囵吞枣,却不得它法。所以弟子想,不是弟子天资愚钝,未到解其意的年纪,便是读书太少,无法触类旁通。便想着多读些书。就像枣子中间塞上糯米,裹上糖炒,滋味更好。”
吴夫人压住想笑的嘴角,还挺谦虚,那弟子规分明是琢磨的透透的,如今嚼之无味才看新书。示意她坐下:“如有不懂,定要谘师访友,质疑问难。不要闭门造车。”
“是先生。”
“你们看看典姐儿,已经学完了增广贤文,每日还练大字。你们中有的千字文都没学完。不叫你们学大家,就学学同坐在一个学堂里的同学!今天回去每人写五篇大字,明日交上来。一周后岁考,十二岁之下默写增广贤文。下学吧!”
听到这个消息的孩子们就像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时不时转头瞪典姐儿一眼。
太讨厌了!别人家的孩子!
典姐儿收拾好书包往家走,学堂距离她家铺子不过两条街,冬日天黑的快放学早,这个时候街口巡逻的捕快还没下班,自是不用人接送。
刚走没多远,几个小姑娘就把典姐围了起来:“喂!书呆子!你怎么这么爱显摆,就这么喜欢衬得我们没你聪明没你用功?”
“你不会真的想去考女官吧?想的美,我爹说了,女官每届就要二十人,世家贵女都不够分。就没有平民百姓家的女儿考上。”
“你家粮铺生意不错,又只有你一个女儿,最重要的是多跟你爹上手铺子上的事。”
典姐儿看着几个女孩子刚刚还一副要打架的样子,没几句话就开始劝她实务点,继承家里的铺子更实际,不要好高骛远,有点想笑。
典姐儿点点头:“你们说的都对。”
几个小姑娘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等各自回了家,才反应过来,唉感觉哪里不太对?又好像没有。
典姐进了典家粮铺,就见爹娘都在忙。生意不大,只请了一个伙计干些体力活。卖粮收钱记账招呼客人都要爹娘亲自干。
典姐跟爹娘打了声招呼,知道这个时候正是人多的时候,不等爹娘回应,便直径去了后院。回到屋子里放下书包,换上干活的棉袄进了厨房。
没有读书时的呆劲儿,典姐儿干活是干脆利落,三下五除二,一锅熬着粥,一锅炖上酸菜豆腐。
典姐干活喜欢总结经验,这些柴正好够用。放多了会糊,放少了不熟。
拍拍手抖抖灰,接下来就不用她看着了,典姐儿愉快的回房读书。
后院稚童的读书声,厨房里柴火炸开的声音,前屋迎来送往的叫卖声。
透着冬日别样的温暖。
天很快就黑了,看是没客人来了,典父落了门。典母进了厨房,饭菜借着灶里的热量保温还热腾腾的。
盛出饭菜放在桌上,典母喊到:“大姐儿吃饭啦!”
“唉!”典姐儿回了一声,没一会儿就噔噔噔的跑来。
典母看着女儿头上粘着小雪花:“外面可是下雪了?”
“刚下,就一点儿小雪。”典姐儿觉得读书真是饿肚皮,自己每天晚上吃的比干了一天活的爹娘都多。
“今年冬天才下过三次雪,不知道明年庄稼会不会好。”典父叹了口气。
“大姐儿,你们学堂要岁考了吧。为父听说临州府学的女学很不错,要求接受过启蒙的学生通过考试入学,县学成绩好有优势。尤其是教算学的陈先生很有名气,你学点真本事也能早点上手粮铺。咱家就你一个女儿。你爹我也不是什么老古董,非要儿子继承家业,等你十六,找个上门女婿。嘿我跟你娘也就能放心了。”
典姐儿想了想,没接茬上门女婿的事:“我现在还没学几本书,府学什么时候考试呀爹。”
典父又盛了碗粥:“明年九月吧。唉,过了年我们大姐儿就九岁了,快要长大喽!”
“典姐长的是快,去年的棉袄翻出来,短了一大截,可是没少长,我看周围可是没有比我们大姐儿长的高的同龄孩子。”
典父典母又开始聊起过年的打算,走亲访友,串门送礼,年末买粮的也多了起来,半点不得闲。
典姐儿吃完饭下了桌:“爹娘,女儿去读书了。”
“去吧去吧!”典父挥挥手。
典母心疼的吩咐:“不要再学那么晚了,对眼睛不好。”
听到后院传来的之乎者也,典母叹了口气:“相公,大姐儿都九岁了还没个大名,就这么大姐儿大姐儿的叫孩子心里能舒服吗。要是明年去了府学,要遭人笑话的。”
典父叹了口气,他一个庶子,才貌平平,爹不疼嫡母不爱,老爹一走,立刻就分了家,也不算苛责他,好歹给了间铺子。虽然只是大家族的旁支,典老爷的家产在曲临县也是大户。一间粮铺,一家人能过的下去,他真是没什么多求的。就是老太太,一边说要给大姐儿取名字,一边又压着不取。
“我明天去找二叔说说看。二叔现在是典家东临这边五房的当家,最喜欢读书的后辈,咱们典姐儿可不就是。让二叔去跟母亲说一下,肯定能成。咱们也不能空手去,上次收的那个宋先生的木雕送给二叔。”
“你不是爱极那个?每晚都要拿在手里把玩。”
“我更爱极咱大姐儿。”
典母闻言眼眶中泪光闪烁。虽说现在是能女人当家,但这千百年来传宗接代的观念那儿能就这么没了。但是丈夫从来没说过什么,把她跟大姐儿捧在手心。
这辈子她真是再别无所求了。
典姐儿从不觉得自己聪明,不过是比别人多坚持多努力而已。
笨鸟就要先飞。
何况她想飞的更远,飞出典家粮铺,飞出曲川县。
典姐儿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纸,洁白无瑕,是最好的宣纸,吴夫人因为她岁考第一奖励给她的。
她一直不舍得用,如今铺在桌子上,昏黄的灯光映的它更为炫目。
典姐儿深呼吸一口气,提笔稳稳的这下三个字。
临州城。
这是她的下一个目标。
八岁的典姐儿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于圣人说的仁以为己任更是不甚理解。她还不曾有自己与世界联系的认知。
她只是知道,自己喜欢读书,而读书能给她带来与曲临县不同的世界,这让她无比的快乐和期待。
墨汁干了,典姐儿摸了摸三个字,又小心翼翼的收好。
翻来论语,典姐开始诵读。
小窗上已经隐隐结了层薄冰,如豆的灯火在窗子上显出别样的温暖。
典家粮铺的烟囱里飘出徐徐烟雾,就像曲临县的百家灯火一样,就像东临府的万家灯火一样,就像大周的四万万子民一样。
这是这个以学为贵的时代。
入学,读书,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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