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夫人走进学堂,在学生们行礼问好后,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检查作业。
“一个月后,咱们思清县学要书院内部大比一次,上六学每科前两名会参与曲川县县学大比。我已与山长商量过,其他两所县学都没有女班。所以女班要在思清学院内部争取名额。”
吴夫人没半句废话,开门见山。
堂下的女生们则是一脸比什么,关我们什么事的表情。
吴夫人见状叹了口气,“你们尽量参与一下,就算争取不到前两名,也可以积累一些经验,学习一些知识,看看自己与其他学子的差距。”
学生们面面相觑,女班的学生当然不都是像孙小娘子一样不学无术。
比如十二岁的隋浣溪,家族里是开钱庄的,她爹是个不大不小的管事,算学放在男班都数一数二。
还有好几个学生都各有所长。
女班们不感兴趣的原因是,她们进学堂的目的都很明确,能写会算,将来能够顶立门户。
而男班们但凡读了几年书的,没有哪个不会去考科举的,就算只能考个秀才,也能获得诸多特权便利。
女科虽然也要从院试一层层考上去,但只有最后金榜题名的有功名。没做官的就算考到最后也不会有一个秀才功名。
因此,这种大比对于男子来说是人前显圣的好机会,对女子来说却没什么用。
吴夫人想了想,还是没把府学田假可能来曲川县游学的事说出来。
据她所知,临州府学是要在十几个县里选一个。这次曲川县三所县学商量后也只是先用县学大比的名头提前做个准备。
吴夫人想了想,有几个学生可能会更上一层,这种机会对她们来说很珍贵,她得私下提点一二。
“先生,请问上六学是什么?我从来都没听过。”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姑娘好奇的问。
“上六学就是文武科举的考试范围,书法,经义策论,律法,诗赋,算,武。文举不能半分不通兵,武举也不能半分不通文。只是侧重不同。“
“先生!既然叫上六学,那是不是还有下六学?”
“对。”吴夫人点点头。
“下六学为大工,小工,医,画,乐,番语。此六学虽不参与科举,却是一些官职必备的技能。能够影响考中后被赐予的官职。很多举人甚至秀才出身,因为下六学胜人一筹,也会被特赐官职,比如工部左侍郎元为之,因兴水利之能,只是秀才出身,如今官居正三品。”
“可是,即便只比上六学,我们会得也没几科拿的出手啊。”
“扬长避短,只攻一科便可。”
这下几个学生脸上有了意动之色。
“先生,学生愿意试试算学一科。”一个女学生起身大声说到。
“学生知道自己学问平平,但是既然能来学院读书一场,为何要错过这样的大事呢?也许我这一生,也只能参加这一次。”
吴夫人很是惊讶,周汀这个学生平时从未显山露水,竟然有这般胆魄志气,不由得欣慰的点头:“你很好。”
“先生,学生也参加!”一个温婉的少女盈盈起身,“学生平日爱诗,没想到今日竟然可以学以致用。”
孙小娘子跟典林说悄悄话:“别看她说的好听。薛梅月家是开酒楼的,她家说书先生天天在那里说书,打油诗张嘴就来。她确实爱的很。”
孙小娘子跟薛家姑娘不对付众所周知。因为薛梅月曾经无意中取笑孙小娘子的名字,说你叫孙小娘,可是家中庶女?
气的孙小娘子差的跟她打起来,后来只许大家叫她小娘子。
吴夫人点点头,昨日因为大比而沉重的心情好了不少。
“你们既然有志参与,虽然不强求头名,但是也要做到全力以赴。不可为女班丢脸。有意向参与的下学后先不要走。我再根据你们每个人的情况,指导一下你们接下来一个月努力的方向。现在拿出三百诗,李欣领读。”
堂下顿时一片安静。
吴夫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李欣是她教的最久的学生,在女班开的第一年便入了学,于她像是半个女儿。此时竟然忘了李欣已不会再来。
“隋浣溪,今日你来领读。”
“是先生。”
“唉,臭木头!要不要等我等你啊!”快要下学了,孙小娘子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不用,”典林一边解着今日的算题一边回答:“我跟你一起走。”
“什么?”孙小娘子惊讶的没控制住音量,见周围人都在看她,不好意思的说了声抱歉,又压着声音说:“你不参加?别人参与就只是参与了,你不是想去府学吗?想考科举吗?”
典林沉默了一会儿:“回去再说。”
于是最后的一刻钟对孙小娘子来说简直难过的抓心挠肝!说话说一半的人太讨厌了。
听到坐院钟响了三响,孙小娘子一把拽住典林冲出了学院。
“典林怎么也走了?”
“她不参加吗?”
“也是啊,年纪还小,隋浣溪她们都十二三岁。”
人陆陆续续的走掉,还坐在堂下的除了周汀,隋浣溪,薛梅月,还有两个学生。
一个是成绩只比孙小娘子好一点的王若春王大小姐,一个是班里唯一的农家女方谷雨。
吴夫人迈进学堂环顾一周,不由得深深皱眉,典林这个小丫头搞什么?
吴夫人心中思量一番,打算明天问问她。放下这事,开口道:“你们都擅长哪科?”
“快说吧!你怎么想的!”孙小娘子毫无形象的瘫坐着喘着粗气儿。
“今年突然大比是因为临州府学田假可能来游学。”
昨天书读的太晚,今早又睡过了时间,书案上乱成一片,典林一边收拾一边如同闲谈般回答孙小娘子。
孙小娘子想起她哥哥说的故事,“那么说,最后县学大比的头名要与府学再比一次?”
“不止如此。”典林将两面都用过的纸挑出来按照顺序折成一叠,这样就像一本比较简陋的书,能用书店五分之一的价格卖出去。
“府学会在游学时直接录取一些优异学子。”
孙小娘子愣了一下,跳起来又拉着典林往外跑。
“你干嘛?”典林一只手死死拽住门框。
“赶紧回去!跟先生说你参加。”
“我不参加!”典林感觉自己要被撕成两半了,孙小娘子怎么这么大劲儿!
“你疯了?多好的机会!”
“因为我不是天才,更不优秀!”典林疼得大喊出声。
孙小娘松开手,疑惑的看着她:“你在跟我炫耀吗?”
“没有!”典林立刻跳出三丈远:“你不要误会,有话好好说!”
“木木,虽然我平时总说你呆,但是我一直觉得你是我见过最爱读书的人,你一直很优秀啊!”孙小娘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平时总打击小伙伴把木木的信心打击没了。
“小娘……子啊!你坐下好好听我说。”
典林偷偷揉了揉肩膀。
“我用二十天,连蒙带猜,死记硬背,连论语都没能背熟默写。孟子的厚度是三本论语。你觉的我想做到背诵四书,熟读五经,一个月可能吗?”
“不可能。”孙小娘呆呆地摇头。
“我早就下定了决心,根据我自己的水平,最大程度的准备城学九月的考试。我读书的进度也是计划好的。”
典林手掌轻轻抚过书面,“能够进入城学,对县学生来说是多么珍贵的机会,在我二爷爷过寿时,听堂哥们的讨论便已知晓。莫说十几岁的少年天才们,就是读到二十余岁已经十年寒窗的,考上童生的,都会不遗余力的抓住机会。”
典林抬起头,稚嫩的圆脸上严肃的让孙小娘害怕,“我,一个九岁的黄毛小儿,只会熟默开蒙书籍,一手字不过端正而已。想要通过这样的途径进入府学,可能吗?反而府学的考试,是根据年龄出题的。我若好好准备,更有把握。”
孙小娘啪啪啪鼓掌:“你说的好有道理,我怎么总是被你说服啊!”
典林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孙小娘子听着声音不对,轻轻问了一声:“木木你怎么啦?你哭了?”
“我没有!”
“你有!你眼圈都红了。”
“没有!”
“好好好,你没有。”孙小娘看着典林红彤彤的眼睛连忙说。
“你都不用回家吃饭的吗?”
“……”
然后孙小娘就十分震惊的见证了自从认识典林以来的第一滴眼泪。
典林哭的都很典林,那种死死把上下嘴唇咬住表情还在逞强的的丑样子,孙小娘觉得她能记到棺材里。
“你到底怎么啦?”
“我呜呜呜!我也很想参加呜呜呜。”典林很伤心。
“那你参加啊!”
“太浪费时间了呜呜呜!”典林好恨!
“……”
“为什么,我没有那么聪明呢?如果我能再厉害一点,再聪明一点……”
刚刚九岁的典林,第一次因为自己做不到一件事而这么委屈。
当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余的时间都用来读书的时候,已经有人可以过目不忘;当她在为了论语发愁时,有人不只是四书五经,上下六学都已经在学了;当她因为府学考试而放弃很想很想参加的大比时,这是只在别人选择中的一次游学。
因为不得不放弃而委屈,因为自己不够好而憋闷,因为天生的差距而失落甚至嫉妒不平衡。
典林哭到头痛,自己真是太糟糕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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