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间烟火

    小南山最有名的四景,山中观音庙,林中一幽潭,岩上五方亭,问顶仙鹤松。

    原来这一幽潭要走小路才可寻得。

    典林三人已在此休息片刻。

    分明是夏季,日头快到正午,在这里呆久了竟然觉得几分幽冷。

    阮沛打了个哆嗦:“怪不得叫幽潭,咱们走吧。”

    王稷见典林缓过来些,便让出长袖让典林拽着走。

    终于穿出树林,一面石壁拔地而起。

    阮沛说:“那边有登上去的石阶,爬上去就到顶了。”

    王稷看过去,皱起眉头:“有些陡了。”

    “贴着走很安全的。”说着阮沛便第一个踏上去。

    王稷见拦不住他,想了一下,对典林说:“你走前面。”

    典林很明白谁是霸霸,乖乖听话,害怕嘛是有一些,但是她没王稷想的那般胆小。

    越是没长大的孩子,越不怕这些。年纪大了,胆子才会小。

    等王稷护着典林爬到了山顶,阮沛已经坐在仙鹤松旁的茶摊喝茶。

    “稷哥儿!这儿!”

    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若非阮沛来的早占上座,他们还要等一会儿。

    不得不说,有阮沛在的地方就是焦点。想想一个看起来是美貌小姑娘的少年穿着男装四仰八叉的在大同广众之下一瘫,还颇为自得。

    这一打招呼,就有人注意到刚到的王稷和典林。

    “王贤弟?”一锦衣男子有些惊喜。

    王稷看去,作揖道:“谢兄。”

    “贤弟此时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国子监吗?”男子言谈举止开朗自如,似与王稷相熟。

    王稷不冷不热:“愚弟游学至此,谢兄又是何故?”

    男子打开扇子,笑道:“替我兄长接亲。你也知道北戎那边近年来屡次犯境,这定好的婚期一改再改,如今实在拖不得。我兄长那岳家体谅兄长,说即便兄长无法回京,这个婚事也要办。兄长尽量抽出时间回来成亲,但是这接亲就只能我这个弟弟来了。路过此地,正巧听闻小南山美名,特来一游。没想到遇到贤弟你,中午一道用饭?我在观音庙订了斋。”

    王稷答:“好不凑巧,我寄住阮家兄弟的姑母家,这斋饭长辈也已订好。”

    “这不是不凑巧,这是正好,咱们合个桌。”说到这里男子声音小些:“那边是阮十二郎?果然美名之下无虚士。”

    “这位谢兄不用小声,小弟我最是爱听这些夸赞。”不知何时阮沛悄悄走到两人身边。

    只要不像典林那般说他是个姑娘,他是最爱听人夸他美貌的。

    典林坐下顿顿顿喝下一壶茶,不去参合人家的他乡遇故知,站在仙鹤松下俯瞰这曲川周边,站在这里才能真正明白“会当凌绝顶”这句写得有多好。

    若真是站在那群山之绝顶,是该多么的激昂澎湃。

    那她还没走出过的曲川,如今小的同她一手掌。

    “这小南山果然名不虚传,景色秀美。真想叫人常住于此。”

    “谢兄舍得?观谢兄这华衣锦袍,仆从抬轿,连饮茶之水都是自备。可不像是寄情山水之人。”阮沛嘻嘻调笑。

    “就是我这般凡夫俗子,也能被这小南山所获。更能体现这山水之妙啊!”

    两人是一见如故,不出一会儿便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王稷见机便从两人身边走开,寻起典林。典林年纪还小,看管不慎出了意外他无法交代,因此一路格外上心。

    四周一望竟不见人,心中难免有些急,来回走了走终于在仙鹤松的背面找到了她,与他最开始所站的地方不过几步,却被这颗大树挡了个严严实实。

    心中的担忧还未散去,语气难免有些不好。

    “你在做什么?”

    典林愣了一下,王稷有些“失态”。她足够会察言观色,何况王稷并没有掩饰他的担忧,转念便明白怎么回事。

    便带着歉意解释:“我刚刚见你们谈的高兴,便错开几步来看看风景。”小心翼翼看了看少年并未好转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是我不对,应该跟在师兄身边的。让师兄担心了。”

    王稷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我难免有疏漏的时候,劳烦师妹不要离开太远,像这树,中间一隔,你若出了事我也不知道。这般人来人往的地方,你年纪尚小,定要小心。即便是守卫森严的京畿,多么富贵的王侯官宦,也丢失过不少孩童。”

    “不要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在最原始直白的恶意黑暗面前,你聪明的脑袋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师妹知晓了,师兄莫要生气。”

    王稷担心又没有责备的教导让典林涌出一股暖流,从最开始的偏见,到今日的相处,王稷除了是天之骄子外,又在她心里留下了第二个缩影。

    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性形象便是父亲,慈爱而踏实。除此之外便只有典唯健这个三岁前相处算亲密的堂兄。

    她想起二爷爷过寿时众人在弘毅堂的情景,莹姐表现得十分骄傲,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闪闪发光的典唯阳是她亲哥哥。那时她还不理解莹姐这莫名其妙的感情,现在倒有几分明白了,如果王稷是她的兄长,她起止会得意,她会飞上天。

    “师兄,我发誓,今天肯定紧紧跟着你,绝不会丢。”

    王稷已经平稳下心绪,又是那副克己守礼到拒人千里的样子,看似十分入神的赏起眼前美景。

    “师兄,你俯瞰曲川时想的是什么?”

    “天人合一吧,小南山这角度位置实在妙极,从这里看,城郭村落在大地间十分和谐。”

    “我想的是,小南山便是如此好看,那闻名天下的三山五岳呢?定然更为壮美吧。”

    典林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而王师兄和那位谢公子都在认真欣赏眼前美景。”

    “我是不是一个太过贪心的人?不知满足。”

    “不知满足是好事。”王稷又赏起树来,这仙鹤松体态优美如鹤,体型巨大,难得一见,单单是将这树随着山头摘出来便是一幅美图。

    “而且你这次就是想太多。”

    “我在未出家门前,看着王家四世建造的精美庭院楼阁,想的也是天下该有多美。你想见识更广阔的天地是人之常情。何况我这一路来也算见识不少,自然能够专注眼前,你多走走也会如此,而不是这般瞎想了。”

    “至于那位谢公子,他是镇北大都护三子,以前长居京城,自从前两年他二哥负伤归京,他便被赶到北方戍守边境去了,那地方天地间空空一片,如今好不容易替他长兄接亲能闲闲逛逛,此刻你便是把他扔去老虎坡,他也想就地定居。”

    原来如此。

    “这京中之事师兄都能这般如数家珍吗?”

    “怎么可能?不过是能知道都要知道,该知道的必须知道。典林,学问不止在书本里,还在这人世间。你要学了这门课,才能开始做出好文章。”

    “为何总是世家官宦的弟子多能在科举取得好名次?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寒门对人世这门课学的不如从小耳濡目染的他们。并非是出身高人一等便都像阮沛那般不食人间烟火,大部分的这些子弟,只不过是吃的和寒门不是一份烟火罢了。”

    “寒门知道的是生活在底层的百姓所思所想,再实务些,便知道这地怎么种,这生意怎么做。而贵族子弟知道的是统治阶层的所思所想,如何应酬,如何做官,如何处事,如何着眼大局。”

    “这两份烟火没有高下之分,想要往上走,就要两份烟火都吃。既然你是寒门,就先好好吃吃寒门烟火。不然你永远不会有自己的思想,写出的文章除了堆砌词句,空泛的写些空中楼阁的大道理,别无他物。你写的费劲,别人看的头疼。”

    典林闻言深以为然:“师兄,这寒门烟火要怎么吃呢?”

    “多听多看多问。就说这山顶的茶摊,是何人所开?收入几何?可需要向官府缴税,税率几何?这茶摊开了多久?卖的几样茶都是哪里进的?何时游人多?再比如曲川稻为何品质高于东临郡其他地方?是什么天时,什么地利,什么人和?运营一所县学的收支,对先生和学子的安排,先生教授的方式进度,甚至你可以好好想想为什么吴山长为什么如此教你。见微知著,里面都是道理学问。”

    王稷看向典林:“你多想是没错的,但是要先去听看问做,没有基础的穷思是作茧自缚徒增烦恼。”

    典林像是被打开一扇新门,原来真正的学习是这样的。

    就像她看不到身边的隋浣溪一样,她也没有看到今日小南山。若非王稷这番肺腑之言,她还要错过更多的小南山。

    确实豪门与寒门从起点便是天差地别,但不还是有无数的寒门学子冲破桎梏吗?

    渴望三山五岳无错,但是被三山五岳迷了眼,不见眼前小南山便是错了。

    典林将烦恼抛于脑后,既然如此,现在就单纯的欣赏欣赏小南山景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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