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 蝉喘雷干, 今年夏天比起往年尤其炎热。各地出现旱灾的折子雪花一样飘向养心殿案头,乾隆焦头烂额, 最终决定前往圜丘举行大雩礼, 即清朝有史以来至今最为隆重的祈雨仪式。
乾隆穿着厚厚的朝服在祭坛汗如雨下的时候,云梧正躲在圆明园靠在冰盆旁边打扇。三个儿子都在云梧旁边, 永瑆正在写字,永璂正在背书,永璟则窝在云梧怀里打瞌睡,偶尔睁开眼睛吃一块云梧喂给他的西瓜。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嗯……孟子对曰……”
永璂皱起小眉毛,他背书又卡在这儿了。云梧没有提醒, 正让他自己想, 突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接了下去,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 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
云梧吓了一跳,看向怀里的永璟,“你这是什么时候背的?”
永璟眨么眨么眼,指了指永璂, “十二哥念了好多次了。”
云梧心头一跳, 连忙看向永璂, 永璂“哇”了一声,与有荣焉地对云梧道:“皇额娘,十三弟可真厉害,光听我读便记住了!”
确定永璂情绪没有异常, 云梧才稍稍松了口气,笑着附和,“是呢。”
儿子们逐渐长大,云梧也不得不考虑起以后。自从永璂入上书房这几年,云梧逐渐看得明白,大儿子不笨,但也不算非常聪明。师傅给永璂的考语是“天资淳粹,至性过人”,这话说直接一点就是永璂性子纯善,但资质天赋一般,不然师傅早就会堆砌“岐嶷夙慧”之类的词了。
这样的资质,不说早慧的永璟,怕是连永琪都比不上,偏偏永璂还占着嫡出的名分,云梧生怕永璂自尊心作祟的情况下,长歪了性格。
她这边正想着,那边永瑆收笔,写好了一幅字。他是个严重偏科的,正经功课还不如永璂,但是他喜欢诗词文学,又颇有天赋,虽是小小年纪,一笔字已经自成风骨。
永璂凑过去又是一顿“哇”,“十一哥也好厉害!”
云梧正发着愁,听了永璂这一嗓子,又哭笑不得地扶额,罢了,这傻孩子,可能就没长那根弦。
她单独问过永璂陪读的哈哈珠子,永璂读书十分听话,叫写什么写什么,叫练什么练什么,绝不会偷懒,但也不会主动多做事,别人得了夸奖,他能比本人还高兴,好似一点胜负心都没有。
这么个白白软软的性子,别说乾隆,云梧作为亲妈,都不敢肯定地说他以后能当得好那个位置。
至于永璟,虽然现在看上去聪颖机灵,但他性子实在懒怠,身子又一直娇娇弱弱的,就算长大之后养好了身子,能不能抗住繁忙的政务还是两说。
云梧每次想到自己两个儿子就要叹气,甚至有时候她希望永琪不要英年早逝,自己的孩子只要活得平安健康就好——虽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要真是永琪上位,自己这个嫡母死了,庶出的新皇能不能善待嫡出的弟弟可要打个问号。
也罢,云梧将纠结的心思暂时放下,乾隆还有三十多年好活,这种情况下的储君可是最危险的,考虑这个实在太遥远了些。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串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个嘹亮的女童嗓门喊道:“皇额娘~~~”
永璂一听便笑道:“五妹妹回来了!”
回来的正是和寿,她没穿旗装,而是便于活动的衣裳裤子,满头是汗地跑进了屋,后头跟着气喘吁吁的奶娘和侍候宫人。结果进门时,和寿一个不注意被门槛绊了一下,啪叽一下就向前扑到地上了。
“公主!”“小主子!”“五妹妹!”
一时间屋中一片混乱,腿脚较慢跟在后头的奶娘见到小主子摔倒,眼前不由一黑——完了,皇后就在跟前,还不定要怎么罚她伺候不尽心呢!
屋里伺候的一涌而上,就要去扶和寿,然而还没到和寿跟前儿,和寿自个儿就甩甩脑袋爬起来了,又奔向云梧,“皇额娘~”
云梧松了口气,接住了鸟儿一样扑向她怀里的和寿,“摔着没有?”
和寿摇头,“没事!”
儿女都是债,儿子的前路已经够让云梧发愁的了,女儿也叫云梧头疼。和寿和永璟一个娘胎里头出来的,性子却是两个极端,永璟是能不动弹就不动弹,和寿却是没有闲着的时候,小时候会走了就想跑,等再大一点,一会儿要爬树掏鸟一会儿要钻地捉虫,说她皮猴儿都委屈了人家猴子。
若是单纯活泼好动也就罢了,和寿的性子又急又倔,云梧说了多少次也不长记性。不过倒也有一点好,和寿一点都不娇气,平素磕磕碰碰的也从不当回事,这不,和寿摔完之后除了嘶了一声,没哭没闹,倒叫人一点也生不起气来。
云梧捧着和寿的小脑袋看了看,又挽起她的裤脚看了看膝盖,确定没有摔出大毛病,就叫人拿了巾子来给和寿擦汗,板着脸道:“都过了四周岁生日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和寿笑嘻嘻地撒娇,“皇额娘~”
云梧绷不住了,无奈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
这时一直跟在和寿身后,一位低等嫔妃打扮的女子道:“五公主性子天真烂漫,玩闹起来也知道分寸,娘娘不必担忧。”
云梧看向她,语气和善:“倒是辛苦你们了。”
一直战战兢兢的奶娘见皇后没有怪罪的意思,可算是松了一口气,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娘娘这话便严重了。”
如今乾隆年纪渐长,小选里选进的嫔妃,要先到各宫主位下学规矩才能侍候皇帝,云梧这儿便来了一位伊贵人拜尔葛斯氏,一同受封的还有纯贵妃位下学规矩女子郭常在霍硕特氏。
伊贵人出身厄鲁特达什达瓦部,厄鲁特即是准噶尔部所属的西部蒙古,在明朝时又被称为瓦剌,族人居住在戈壁以西。乾隆二十年,清廷平定准噶尔,然而没过多久,时任左定边将军的阿睦尔撒纳举兵叛乱,西北再次陷入动乱。清军讨伐阿睦尔撒纳时,达什达瓦部投靠大清,出兵协助。去年叛乱平定之后,乾隆便恩旨达什达瓦部迁居热河,随后拜尔葛斯氏与多贵人一样,经内务府选秀进宫。
伊贵人虽是蒙古人,但比起颖嫔等蒙古女子的英气,伊贵人性情温婉,心灵手巧,时常跟云梧一起做针线。和寿最喜欢听她讲大漠的风景,伊贵人也喜欢和寿,便毛遂自荐,跟在和寿身边照顾她,云梧看中伊贵人行事稳重大方便允了。
“主儿,”这时锦绣打了帘子进来,“早先您给多贵人请的太医来报,多贵人有喜了。”
*
清晨的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叶片尖坠着的露珠之上。盛夏里,只有早上这一点时间是舒适的,嫔妃们在这个时候齐聚,给皇后请安。
“昨儿新到了两筐蜜瓜,诸位妹妹尝尝,喜欢的回头便多分一点儿回去——不过蜜瓜性凉,令妃同多贵人两位妹妹身怀龙嗣,还是小心为上,不宜多食。”
云梧的话音刚落,宫女们便将盛有蜜瓜的白瓷小碗摆到众人身旁的案几之上,蜜瓜果肉呈碧绿色,已经被切成便于入口的小块,上头插着或金或银或铜制的短细签子。两位丽装妇人起身行礼,一位三十多岁,温婉秀丽,小腹隆起,另一位不到三十的年纪,沉稳恭谨,虽然小腹平坦,但动作举止小心,正是怀了身孕的令妃与多贵人,“谢娘娘关怀。”
天地一家春不大,昨日多贵人诊出身孕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故而听了云梧的话,诸位嫔妃并不惊讶,只是看着怀孕的令妃和多贵人,不免各有各的心思。
纯贵妃同云梧一样,年纪上来了,只顾着嗑瓜子看戏,愉妃和婉嫔这两位资历老的绿头牌都撤了,这么多年从未得过宠,自然也没什么攀比的心思。舒妃自从经过了乾隆云梧感情好的几年之后,便看不上了“背叛”孝贤的乾隆,又因丧子,便对后宫诸事漠不关心起来,而庆嫔自知出身不行,性子又淡,整日读书写字、弄香抚琴自得其乐,倒也还好,故而最着急的还当属颖嫔。
对于令妃自不必说,这些年后宫风头最盛的便是令妃。接连三年怀胎,相继诞下七公主、十四阿哥和九公主,若说最开始颖嫔是嫉妒羡慕和惊讶,等今年三月,令妃再次有喜的消息传来,颖嫔便与后宫其他人一样,已经变得麻木了。
只是颖嫔心里仍有不甘,令妃比自己还大了四五岁,怎地就如此受宠?
想当年入宫时,颖嫔可谓踌躇满志,她的父亲是从一品的都统,放眼整个后宫,出身都算得上高贵,自己相貌性格又拿得出手,只觉得进宫是一条青云路。然而十多年过去,她却依旧是个嫔位,究其原因,到底是因为没有子嗣。
多贵人同她年纪差不多,但多贵人进宫时已经二十七八,自己比她在宫里多熬了十多年,却依旧叫多贵人抢了先……老天怎的就这样不公?
不过也对,颖嫔转念一想,多贵人住在储秀宫,主位正是令妃,诣居圆明园,二人也是住在一块,乾隆看望怀孕的令妃时,少不得要翻多贵人的牌子。
可若是叫自个儿同多贵人一般,同令妃交好、借令妃的势……颖嫔咬牙,令妃不过一个汉姓的包衣奴才,叫她怎么心甘情愿低头?
她将一块蜜瓜送进嘴里,心里发苦,都觉得蜜瓜没有想象中的甜了。
余光瞧见一旁的忻嫔满眼羡慕地看着令妃和多贵人的肚子,颖嫔暗自撇了撇嘴。忻嫔年纪还小,却已经怀了两胎,就算都是女儿,也是有福气的,可忻嫔偏不珍惜,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对待两个女儿冷漠至极,只一心想要个阿哥,宫里头大家伙儿面上不说,暗中却都在嘀咕贪心不足。
颖嫔心里颇不是滋味地想,自己能生个公主也好啊,不然下半生靠什么活?
——瞧瞧死气沉沉的舒妃,舒妃与令妃差不多年纪,甚至还小大半年,看着却跟大了令妃七八岁不止,颖嫔可不想活成她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留言,会注意休息的,么么~
后面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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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有点尴尬,我今天才弄明白清朝阿哥公主怎么称呼后妃,因为满人称呼母亲不叫额娘,叫额涅,所以称呼庶母会前头加上封号,比如“娴妃额涅”“皇贵妃额涅”,估计叫皇后不是直接叫额涅就是叫皇额涅,反正不会是皇额娘……(被还珠格格误导了二十年的我[汗]
改起来是个大工程,回头修文的时候看看有没有时间吧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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