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喜冷怕热,一年除了冬天,基本都在圆明园度过。开了春,天气渐暖,圣驾便要启程了,弘历带了福晋、高氏并三个孩子,也一同前去。
云梧初一听说的时候,恨不得立马跑到福晋那儿请她带着自己一起去——那可是圆明园啊,传说中的万园之园!可是随即想到若是真跟了去,弘历说不准就想起她来要她侍寝,便打了个哆嗦,又缩回自己屋子了,默默咬着帕子想,等到弘历登基了,总该还有机会的吧?
但没想到福晋先将她叫了过去,交代道:“我和高侧福晋不在,乾西二所留下的人里总要有个领头的,以往大小事都交给黄格格,如今有了你这个侧福晋,自然是要交给你的。”
云梧头皮一炸,如今府里头孕的孕病的病,万一出了什么事可都要算在她头上,第一反应便是要推辞,“福晋看重我,我是再欢喜感激不过的,可是我年纪轻,又没什么经验,怕是不能胜任……”
福晋宽慰道:“你是侧福晋,没有比你更名正言顺的,没有经验也不打紧,谁生来就会这些呢?慢慢学着就是了,朱赫嬷嬷也会留下,有什么不懂的你来找她就好。”
云梧犹豫,虽然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觉得福晋没有坏心,但是她真的怕自己看错了人,若是福晋暗中对苏氏下手,她可真是哭都哭不出来。可她没有理由拒绝,就像福晋说的,她是名正言顺的侧福晋,若是不接,不是置身事外,而是过于懦弱可欺了。
福晋打量着云梧的表情,似乎猜到了她为何犹豫,便道:“苏格格那儿不用你费心,我已经留了人照看,”说着语气带了些打趣,“你才出嫁不过几个月,哪里懂得妇人生产的事,什么时候你自己经历一遭,我才好将这样的事儿托付给你呀。”
云梧闻言脸一红——羞愧的,福晋这样坦荡,倒显得她小人之心了。她点头应了下来,“福晋这样抬举我,我若再推辞,便是不识好歹了。”说着看向朱赫嬷嬷,“有劳朱赫嬷嬷多教我了。”
朱赫嬷嬷自然行礼应下,“侧福晋这话折煞老奴了,老奴自当尽力。”
福晋将事情一一交代下来,又讲了许多自己的经验心得,云梧一边听一边感慨,福晋人是真的贤惠又温柔,又想到一直不喜她的黄格格,经这一遭,黄氏怕是看她更不顺眼了。
等云梧离开,朱赫嬷嬷才跟福晋说话,语气颇有些不高兴,“这位侧福晋未免也太小心了些,福晋这样抬举她,她倒好,搞得像是您要故意害她。”
福晋不由轻轻一笑,“这丫头也不知道以前听过些什么话本故事,总觉得宫里是什么不得了的地儿,咱们都是洪水猛兽呢。再过段时间,等她看明白了,就好了。”
看明白什么?虽没明说,朱赫嬷嬷却心知肚明——宫苑深深,最大的敌人并不是互相争斗,而是寂寞的日子。
弘历福晋他们很快便离了宫,熹贵妃自然也去了圆明园,云梧不再需要请安,日子前所未有的清闲下来,至于乾西二所的宫务,其实并没有多少事儿,宫里大部分事宜都是内务府掌管,云梧只需要每天抽出时间听下头人回报个大概,有什么事需要她决断,按照以往的例来就成了。
等外头天气真正暖和起来,一直养病的格格富察氏终于起得来床给云梧请安了。
富察氏虽然和福晋同姓,二人却不是同族,出身可谓天差地别。福晋出身的富察氏是满洲八大名门之一,隶属满洲镶黄旗,其祖先旺吉努早在努尔哈赤时期便率族人投靠,屡立战功,从曾祖父到祖父到父亲乃至叔父,都曾任朝廷命官,而且大部分都是六部尚书、大学士、以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等要职。富察格格却是普通的包衣管领出身,父亲翁国图不过是个佐领,经由内务府选秀指到弘历身边做了格格。
富察氏进宫比福晋还要早些,育有大阿哥永璜和早夭的次女。云梧打量着这位第一个伺候弘历的女人,长相只能算是端正,年纪已经不轻了,瞧着比弘历还要大些,再加上久病,脸色不好,二十七八的年纪竟像是硬生生老了十岁,心里不由一惊,宫里的日子怎么将人磨成这样,温声道:“快起。”
“谢侧福晋。”富察氏起身入座,打眼一看云梧,花儿一般的年纪,肤白貌美,梳小两把头,只戴了两朵绒花,穿着一件简单的水色旗装,鲜嫩中不失娴雅,再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心里头不由悲切,喃道:“侧福晋真是天仙一般的人。”
云梧笑道:“姐姐莫要羞我,我哪算是什么仙,福晋才称得起这句话呢。”
“您和福晋一样,家世好,人美,心地也好,”富察氏夸了二人一通,又苦笑了一下,“我这样的才是比不得呢。”
这话云梧不好正面接,便转移话题道:“姐姐如今身子好些了?”
“就那个样子吧,”富察氏叹了口气,神色哀戚,“是我不争气,养了这许久也没什么太大起色……”
云梧出声安慰,“所谓‘病者身也,而心志不能病’,姐姐应放宽心情才是。”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云梧初初没感觉到什么异样,可后来就听出来不对劲儿了——富察氏三两句不离福晋、高氏和她怎么怎么好,自己又怎样不如,还有点怨天尤人的意思。云梧心里头有点无奈,怪不得小苹跟她八卦这位富察格格人缘不太好,这说话总是自怨自艾的劲儿,谁和她聊天能痛快?说不定这病都是自己闷出来的。
云梧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富察氏这个模样,不会是因为得了抑郁症吧?话说回来,这个年代有抑郁症吗?
不过就算真的是,云梧也不是心理医生,实在爱莫能助,只好多提提富察氏的儿子,“姐姐可要打起精神来,永璜还小呢。”
一提起儿子,富察氏红了眼圈,永璜本是长子,却因为她比不上福晋而永远矮永琏一头,“是我这个做娘的没用,委屈永璜了……”
云梧:“……”她实在是没招了。
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劝,好不容易送走了富察氏,云梧长出一口气,真的不能和富察氏多呆,不然带得自己都对生活绝望了。
后来富察氏再来找她说话的时候,云梧虽郁闷,却也没将人拒之门外,只因摸不准富察氏是性格如此,还是因为心理疾病,若是身体原因,有人听富察氏倒倒苦水,让她疏散两分也是好的。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转瞬便到了夏天,云梧脱下绸缎,换上纱衣,躲在屋里挨着冰盆,靠脑补自己正吹着空调续命。乾西二所里头也没什么新鲜事儿,只除了苏氏临盆的日子愈发近了。云梧一直派人盯着,五月二十五这天一大早,云梧刚起床,便听人来报,苏氏发动了。
虽然福晋早就安排好了一应人手,云梧这个侧福晋还是象征性的到了产房门外坐镇。朱赫嬷嬷到得更早,神情严肃,一脸如临大敌地模样,见到云梧,上前行礼,“给侧福晋请安。”
云梧点了点头,“稳婆和太医都来了?”
朱赫嬷嬷答:“守月姥姥一直都候着呢,太医也派人去请了,请侧福晋安心。”
云梧笑,“是了,福晋和嬷嬷必定早就安排妥当,倒是我多嘴了。”
朱赫嬷嬷闻言神情放松了几分,露出个转瞬即逝的笑来,“侧福晋是有心才问起,怎么能是多嘴呢?”
时值盛夏,上午时候便热得不行,云梧躲在阴凉处,一旁放着冰盆,倒不算太难熬。没一会儿,黄氏也来了,给云梧行了个礼,“见过侧福晋。”
两个人关系一直不好,黄氏因为被云梧占了居住的地儿,一直明里暗里屡屡挑衅,云梧却懒得和她一般见识,见她来了,也不赶人,一边用团扇给自己扇风,一边还没心没肺地跟人唠家常,“这天儿这么热,你怎的也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身份比她高的侧福晋,黄氏提起嘴角假笑,“奴婢与苏妹妹素来交好,她生产这样大的事,奴婢总要来看看的。”
云梧心里撇撇嘴,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凑在一起一点儿也不奇怪。她让人给黄氏添了个凳子,“坐吧,估计得好一会儿呢。”
黄氏谢过,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奈何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了两句便冷场了。云梧也不在意,叫阿杏回屋取来最近一直在做的绣活儿,一边忙自己的一边等,不至于太过无聊。
黄氏也没有故意找话,她是瞧不上云梧的,投胎好又撞了大运成了侧福晋,却是个懦弱木讷的面瓜性子,整日窝在自己屋子里,不会争宠不会来事儿,白瞎了这身份。黄氏心里发酸,怎么自己就没那个运道,若她是侧福晋,日子才不会过成这样!
要怪只怪自己没有一个像高侧福晋那样能耐的爹,肚子也不争气!其实她是怀过一胎的,可惜未足月便掉了,苏氏晚她好几年进府却抢了先,怎能叫黄氏不急?她想知道苏氏这胎是男是女,在屋里实在是坐不住,干脆出来在外面等。
苏氏孕间养的好,又是头胎,生的很是艰难,惨叫声清楚地传到了外头。云梧听得心惊肉跳,看着端出门的一盆盆血水,更是坚定了不生孩子的念头。一旁的黄氏却是艳羡,恨不得自己也有机会遭这一通罪。
到了下午,云梧回了自己院子用了饭,又歇了午觉才回到产房接着守。日头逐渐偏西,太阳落下,天色暗了下来,月亮爬上天空。云梧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子,到了没甚娱乐的古代,生物钟早就成了云雀型,天一黑就犯困。终于,疲惫却亢奋的产婆出来报喜,“恭喜侧福晋,苏格格得了个小阿哥!”
这应该就是三阿哥永璋了,云梧心里有数,微微一笑,“赏!”随即派人去往圆明园送信,早给小阿哥准备好的保姆、乳母、嬷嬷、针线上人、浆洗上人等人也都叫了来。
黄氏已经在一旁打盹了,听到苏氏得了个儿子,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又妒忌又羡慕,虽然很快变成了高兴,但不难看出笑意中的几分勉强,打起精神问了两句苏氏的情况,得知对方无大碍已经昏睡,便跟云梧告辞回自己房里了。
产房里,苏氏累了整整一天,虽然已经疲惫至极,却还是挣扎着要看一眼自己的儿子。见到嗷嗷大哭健健康康的孩子,苏氏喜极而泣,她也终于有儿子了!一旁的丫鬟连忙劝道月子中不能流泪,苏氏恋恋不舍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闭眼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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